荆白何尝不知道白恒一说得有理,但白恒一主意太大了,他真担心出什么意外。好在两个人性格都很果断,对峙片刻,荆白便道:“那就一起进,但你如果出现和昨天一样的症状,就不能再走了,退到不会有任何反应的地方再等我们。”
白恒一点点头。今时不比往日,这是要逃命的关键时刻,他不会允许自己状态影响到荆白。
定下了计划,三人便一齐往清净殿的方向走去。
周杰森忍不住又抬头看了一眼太阳。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多了看太阳的位置和影子就能大致判断时间的能力,反正他现在已经能看出来了。现在离正午大概也就一个小时左右。
到正午,就是他取木盒的时间。他做了这么久的心理准备,一想到此处,还是觉得自己手心冒汗。
横竖他说不说话都插不进旁边两口子自带的结界,周杰森索性在一旁默默复习来时的路上商讨的策略,这样他能尽快冷静下来,避免到时出差错。
现在是他们所有人对抗神像。
神像完全失去的只有眼识,这也是他们现在最大的优势,因为神像是全盲的。
最大的劣势,是神像获得了完整的“意”,和“舌”,也就是说这东西不仅有完全的思维能力,还能说话。
它昨天白天获得了完整的说话能力,当夜,他们就不得不陪它演了一出戏。等大神像完全脱困,如何应用还未可知。
听力虽然只有一边,可从夜晚的情况来看,覆盖的范围已经足够广。
神像没能获得完整的身识是他们的优势之一,它只有右手和左脚。理论上,除非用爬的,否则它都无法行走。
荆白和白恒一见识过神像一只耳朵的听力,知道他们在其他的地方恐怕都占不到便宜,只能从神像已经确定的目盲和无法行走来想办法。
神像没有眼睛,它无法知晓和周杰森一起来的人是谁、代表哪个感官、有没有木盒,但它可以确定周杰森和他的木盒就在此处。
因此,它最有可能针对的还是周杰森。
周杰森代表的是身识中的“腿”,也是神像行走和站立的关键,荆白觉得它一定会优先追捕他。可它已经瞎了,只能听见,不能看见,只要周杰森取出木盒之后立刻同荆白站到一起,它一定无法确定,在场的人到底哪个才是周杰森。
带编号的人死了,纸人不会立刻死,这是卢庆和江月明证实过的。其后,拿到木盒也是其中一个关键节点。
当时荆白说的话,他当时看了一眼白恒一,周杰森总觉得那个眼神非常复杂,又像是某种无可奈何:“纸人的存在,本身就是神像缺失的六识的代表,我甚至觉得,他们的存在或许本身就意味着这个‘供养’契约的存在。”
纸人和他们的结婚关系是一种阵营的绑定。从之前几人的死亡来看,张思远未知,但以他的个性,大概率也是他先把贺林推出去送死了;七号则极有可能选择了用火烧掉纸人。活人杀死纸人,意味着他们主动撕毁了“契约”。
他们几个带编号的人和红线媪的契约,无论当时他们以为契约是什么,实质上都是他们自己同意用生命力来供奉神像的感官。
作为他们‘供养’的渠道,纸人们得以存在。
荆白和众人解释的时候,同样用了赌局的例子。他说的时候正在前往两个地方的路上,纸人们都在场,他们显然早就习惯了自己被作为工具的设定,每一个都十分淡定。
荆白一想到白恒一也是如此,总觉得如鲠在喉,白恒一自己却处之泰然,还像给大型动物顺毛一般,轻轻抚摸他绷紧的脊背。
就像荆白曾意识到的那样,在这个赌局里,他们和神像是玩家,纸人们只是牌桌上的牌而已。红线媪诱导他们杀死纸人当然是故意的,只要他们主动杀死纸人,就等于弃牌不玩,当然算输,活人的生命力当然也被抽空了。
不仅他们死了,他们代表的神像的感官也会完全回归。
季彤若有所思,问:“杀死纸人,等于弃牌。那么,如果死于纸人的拜访……是不是就算打牌打输了?所以结果也是一样?”
这点白恒一和荆白还真讨论过,但是季彤和之前的人不太一样的是,昨晚她已经拿到了木盒。由于他们不知道木盒里究竟放的是什么东西,活人死了,纸人拿着木盒能起到什么作用,谁也说不好。
目前虽然没能亲眼见证,但是关于纸人和活人之间生死的联系,来的路上,众人讨论之后,都倾向于最乐观的一种:如果活人和纸人分头行动,即使活人死了,只要纸人和木盒还在,神像就拿不回感官。
众人一番讨论,最后得出来的结果就是,纸人们看似是被摆布的一方,其实是牌局能不能赢的关键。
兰亭用她缥缈的声音幽幽地说:“这才符合常理啊。没有牌,技术再好,不也是空谈么……”
第355章 阴缘线
当时行路经过一半,众人得出这个结论之后,纸人们就成了计划中的重点保护对象。
兰亭需要王坚护送,罗意原本和季彤商量好,可以的话,今天也去给荆白和白恒一帮手。但等到早上,发现腿脚没有完全恢复,就只能放弃这一打算。
但是如果纸人出事,神像就会直接恢复对应的感官的话……
其他人的目光默默转向了白恒一。
白恒一的能力毋庸置疑,但有个致命的问题,作为纸人,他进不去清净殿。相当于最危险的阶段,他原本就参与不了。
荆白并不在乎其他人的看法,但是如果纸人带着木盒有机会独活……他当然更希望白恒一带着木盒去月老祠。
当时的气氛非常微妙。到了今天,荆白和白恒一的决定,无论他们自己想怎么做,其他人都是不敢插嘴的。
白恒一自然也察觉了所有人有意无意的注视,却罕见地一言不发,只顾走自己的路。
在沉默中又走了一段路,荆白还没开口说话,甚至只是侧过头看向他,白恒一就干脆利落地说:“不行。”
荆白盯着他,道:“我还没说,你又知道了?”
白恒一笑了笑,眼睛里却没有笑意,说:“是么,原来不是我以为的意思?”
他说话声音很轻,语气堪称平和。但因为众人都很安静,所有人都听得很清楚。
荆白没有接话,只有唇线弯了一下。
是么?当然是。他当时确实有些犹豫,但他知道白恒一不会同意。
见他果然否得干脆,便也不提了。
在荆白这里,显然这件事已经到此为止。白恒一却瞥了其他人一眼。在场没有傻子,所有人都眼观鼻,鼻观心,不是低头看地面,就是看远方,反正就是没一个往他们这里看的,更没人说话。
一片安静中,他忽然开口道:“如果我不去,就算你和周杰森从清净殿里成功逃出来,两个人作为迷惑项也太少了,制造不出足够大的动静。清净殿离月老祠距离远,等你们体力下降,越往后,逃脱的速度只会越慢。不多来个人分散神像的注意力,生存的概率只会更低。”
白恒一这话看似是对荆白说的,脸却并未朝着荆白。
荆白在他刚开口时,就已经转脸看他了。
他觉得很奇怪,因为在他看来,白恒一在说的是两个人都心知肚明的废话。
他为什么犹豫了片刻,最终没有说出口;白恒一又为什么在他看过来的时候就直截了当地拒绝?
就因为他们俩都很清楚,困境是实实在在的。他们现在看着人多,实则大多都是老弱病残。清净殿那边的处境,多个人就多几分生机,何况那是白恒一。再换几个人来,也难有他的能力和配合荆白的默契。
正疑惑之际,白恒一冲他使了个眼色。荆白这才意识到,这些话是说给其他人听的。
白恒一说话间,视线又在众人身上逡巡了一圈,才又回落到荆白身上。
荆白没有记忆,当然,有的时候他也无所谓。但是白恒一既然记起了一切,就不得不为他今后打算。
在场的几人能在这里,本身就已经进入了高层副本。如果能活着出去,高层副本流动又小,他们极有可能还会和荆白进入同一个副本。
该说明白的当然要说明白,由白恒一自己来说更好。他不能让这些人心中留下顾虑。
在场的人都听得懂白恒一的弦外之意,待他话音方落,季彤便直接道:“路哥,白哥,随你们怎么安排,我什么意见也不会有。”
周杰森更是道:“两位,无论结果如何,我只会都感恩戴德,你们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兰亭静了片刻,慢慢地开口道:“我也是。抱歉,要不是身体实在不好,我是最应该跟你们去的……”
这点众人何尝不知。兰亭是唯一能看得见神像身上有黑气的人,可她的身体撑不起逃跑,这是事实。且她虽然瘦弱,也有一整个人的重量。逃命的时候如果背上她的负重,恐怕是很难逃得掉。
白恒一挑明之后,关于两队的人选,众人无论脸上还是心里,都再没一丝疑议。最后走到路牌处,便顺利按此分道。
周杰森回顾计划的时候,把自己从进村以来的经历在心里捋了一遍,只觉得心里一下子平静了下来。
荆白和白恒一对他,甚至对所有人都是没得说的。如果他真死了,那也是他命数不济,合该葬送在此,怨不得任何人。
等终于捋顺了心绪,周杰森想对旁边的两人说点什么,结果一转头,才发现自己一个人走在了最前头。
荆白和白恒一不知什么时候停下了脚步,已经落后了他几步。
不仅如此,周杰森转过去时,荆白的手正按在白恒一的胸口上。
周杰森脚下不由得顿住了。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不应该在这里。但问题是所有人都不在,他不能不在啊!
他一时竟然觉得有点拿不准,自己是咳嗽一声提醒他们自己还在,还是先背过去不要打扰。抬头又看了一眼太阳,离正午还有一会儿,以这两位的脾气应该还是有分寸的,就决定先装根木头了。
然而此时白恒一和荆白的对话,并没有他以为的丝毫旖旎。
周杰森之前想着自己的心事,没留意到两人的动静。其实荆白是忽然停下的。
三个人走到某段路的时候,他忽然转头对白恒一道:“你昨天好像没走到这里。”
白恒一愣了一下。
荆白不说,他自己还真没留意。荆白却已经停下脚步,用近乎审视的目光看着他:“一点感觉也没有么?”
白恒一感觉自己信誉逐渐破产,只能睁大眼睛突出自己的无辜,诚恳而坦白地说:“真没有啊!”
荆白将信将疑,仍有些放心不下。他忽然想起昨天白恒一停下时曾经让荆白摸过胸口,那里当时烫得吓人,索性将手放上去,确定没有特别的热度。
白恒一坦坦荡荡让他摸:“你看,真的正常。”
白天时,纸人的皮肤看上去和常人是一样的,但是摸上去就不大一样了。
触手是温热的,但是再摸,就会感觉到温度似乎是从自己这边传过去的,明显比自己的体温要冷。
手摸的是心口处,皮肤平滑,肌肉线条明显而流畅,分明和常人一般,偏偏手下一片安静,没有任何心脏搏动的迹象。
他的手多停留了片刻,白恒一也留意到了那点端倪。
他垂下视线,将眸光的波动尽数掩去,最后只是笑了笑,抓着荆白的手从自己胸前挪开,语带戏谑:“你再摸下去,周杰森真要原地站成木桩子了。”
荆白回握住他,这才回头看了一眼。几米之外的前方,周杰森直板板地站着,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背影瞧着十分僵硬,看着倒真像块木板。
两人赶上去时,白恒一越过荆白的脊背,伸手在周杰森脑后打了个响指。
“啪”地一声,非常清脆。周杰森猛地回过神来,荆白和白恒一已经走过了他身边,他连忙追上去,下意识道:“你们摸……不是,你们忙完了?”
荆白瞥了他一眼,没带什么感情,但周杰森感觉像被冰锥扎了一下,听他道:“昨天白恒一没走到这个位置,就已经感觉不能走近了。但今天,木盒在他身上,他没有任何反应,应该可以和我们一样进入清净殿。”
这样的话,殿内就有三个人,他和荆白的压力都会减小一些。
周杰森心中先是一喜,脑子转了一圈,才反应过来,道:“所以说,之前不能接近,还是木盒的问题。木盒对神像的力量,难道有牵制的作用?”
荆白点了点头,道:“这是一种可能。”
白恒一隔着荆白,歪着头冲他笑了笑,眉眼弯弯地说:“我很欣赏你的乐观。”
他明明笑得很友好,甚至还说“很欣赏”。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笑得那么开心,周杰森心里反而一阵发毛,总觉得他后面要说的不是什么好事。
果然,片刻后,白恒一慢悠悠地说:“另一种可能,就是它知道,它很快可以脱离莲台了。既然只待脱身,自然百无禁忌,只待有人自投罗网,送货上门。”
他语气十分轻松,好像自己不是那条前去投网的鱼。
问题是,白恒一身上也是关键感官,他代表完整的眼识啊!
周杰森想了想,一狠心一闭眼:“白哥,如果它到时候优先追你,我一定替你引开它!”
白恒一惊讶地看了他一眼,道:“谢谢。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