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是,大人给小的两天时间,小的这就回去召集粮商!”陈然打着哈哈,陪笑道,转头看桌上没怎么动的佳肴,登时就没了胃口,借着商会中还有诸多公务,不便多留的由头,起身就要告辞。
谢见君这趟过来,也不是真的来赴宴,陈然一走,他让宋岩将没动过的菜都打包送去乌衣巷,随即也跟着要回府衙。
“知府大人,请留步。”春华楼的掌柜小跑着追过来,将油纸包的点心奉上。
“掌柜的,这可使不得。”谢见君婉拒。
“一点心意,大人还请收下。”掌柜坚持,将点心往前推了推,“原是我们酒楼,近些时日也因着高价粮举步维艰,幸而有官府卖的粮食,才解了燃眉之急,特此想来感谢大人此举实在英明!”
谢见君怔了怔,缓声道,“你们做买卖的也不容易,但官府的救济粮要先紧着城中百姓和灾民。”
掌柜的连忙拱手,“大人您说的是,小的心里清楚,只是想谢谢您愿意出手相助,救百姓一命!”
谢见君莞尔轻笑,继而回礼道,“您过誉了。”
€€€€€€€€
酉时散班,
他将春华楼掌柜送的点心,带回去给云胡,顺道犒劳了一番,辛辛苦苦跟着忙活了大半月的两小只。
“哪里来了这么多的糖葫芦?”刚进门,便瞧见矗立在檐下的稻草棒,谢见君脚步顿在原地,扬声道,“云胡,你们今个儿将糖葫芦的摊子给包圆了?”
云胡从灶房里探出半个脑袋,“今个儿出去买东西,一大叔塞给我的,跑得可快了,昌多去追,都没追上!”
“阿爹,给你吃!”大福一手一串裹着厚实糖衣的红果子,颠颠儿地迎上前来。
谢见君半蹲下身子,濡湿手巾,给他抹了把沾满糖稀的脸颊。
“大叔,坏人!不卖给我们糖葫芦,还骂阿爹..”大福愤愤道,小粉拳紧攥在一起,分明是生气,却瞧着可爱极了。
“谢瑭,不许胡说!”云胡皱着眉头,出声呵斥道,截断了大福后面的话。
“大福没乱说话”谢瑭委屈巴巴地勾着手指嗫嚅道,他嘴一瘪,豆大的泪珠顺着眼眶,吧嗒吧嗒往下砸。
“云胡,发生什么事儿了?”谢见君疑惑问道。
“没什么,你别听大福乱说。”小夫郎神色不自然地躲开他的眸光,转而又回了灶房。
“大福乖,阿爹给小叔叔买了豌豆黄,去找小叔叔要吃的吧。”谢见君将大福哄走,轻手轻脚地迈进灶房,果不然见云胡系着围裙,站在灶台前发愣。
他猛地从背后将人一把抱住,吓得小夫郎一激灵,回过神来,就把他往门外赶,“都累了一天了,还不赶紧进屋歇着去。”
“跟我说说,怎么回事?”谢见君黏黏糊糊地赖着不走,像极了拼命寻求关注的毛茸茸大狗子。
云胡拗不过他,又赶不出去,半晌,斟酌着嗫嚅道,“前段时日,我带大福上街买糖葫芦,没买到...”
“是高价收粮的时候?”谢见君将人掰正身子,脑袋抵着脑袋,轻声问。
云胡微微颔首,“那会儿他们也不知道实情,就念叨了两句不太好听的话,让大福听了去...”
谢见君心中堵着一口浊气,吞不尽吐不出,他摩挲着小夫郎柔软的脸颊,哑声道,“这种事儿怎么不同我说呢?”
收粮的事情做得如火如荼,他每日散班回来,见着的都是云胡的笑脸,虽然晓得外面民怨沸腾,但他却忽略了,身为他的家人,在当时那样的境地下,云胡和大福也会受到牵连。
他闭了闭眼,心里猛地被刺痛了一下,铺天盖地的心疼,忽而翻涌上来,哽在喉间,更是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云胡轻摇了摇头,抬手抚平他眉间的“川”字,“不用担心你做的事情是好事 哪怕他们一开始不明白,现在也都反应过来了 ,我听满崽说,城中好些百姓都在夸你和陆大人呢,而且那位买糖葫芦的大叔跟我们道过歉了,他端着稻草棒,在后宅门口蹲守了好几日,好不容易等到我们出门,一塞给我们就跑了。”
饶是云胡这般解释,谢见君心头也没有半分释怀,他实在亏欠了小夫郎,还让他独自一人将委屈咽回了肚子里。
他紧紧搂抱着云胡,下巴抵在他的颈窝处,沉沉地不说话。
“没事”云胡就势抚摸着他的后颈,低低地哄道:“不瞒你说,我当时跟那个大叔还争执了几句呢,说得他哑口无言,没白白听他骂人。”
谢见君唇边溢出一丝轻笑,“我们云胡可真勇敢,连我都自愧不如。”
“那是自然,我现在可是谁都不怕!”云胡骄傲道,眉眼间满是得意。
冷不丁眼前罩下一片昏暗,他神色一怔,而后唇上落下了极轻的碰触。
“偶尔也可以依靠一下我。”谢见君温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喷洒在耳廓的气息烫红了云胡的脸颊。
半晌,他喉结微动,从满室旖旎中抽身而出时,重重地道了声“好”。
€€€€
陈然吃了好大一个暗亏,转日就摸去了甘宁县,将同谢见君在春华楼当日的事儿,添油加醋地说给钱闵,末了他抹了把汗,面露苦涩道,
“知县大人,先前甘州,可是都听您一人的,您瞧瞧现在,这城中百姓可都被谢见君给收买了!这叫我们商户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
“陈会长,此话言重了。”钱闵轻抚着案桌上的茶盏,不紧不慢地撇去浮沫,“本官不过是个小小的知县罢了,人家可是正四品的知府,单论这官阶,就差着十万八千里呢。”
“是是..”陈然下意识点头,反应过来又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忙不迭找补道:“知县大人可不敢这么说,之前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这佟知府办事儿还是仰仗着您那,如今,那小子一上任,就收拾我们这些商户,可不就是明晃晃地打您的脸嘛,这要不给他点颜色瞧瞧,以后,都敢骑到您头上去了!”
钱闵微眯了眯眼眸,眸光分外森冷,“他想做好事,就让他去做,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真以为靠着自己肚里的那几两墨水,就能济世救民?”
陈然干巴巴地颔首,站在一旁,默不作声。
“他让你捐,你带头捐点便是,堵上他的嘴。这甘州水深得很,单凭他,能有什么通天的本事?一个知府,难不成要天天盯着你,还是盯着我?过些时日也就消停下来了。”钱闵见他这副唯唯诺诺的模样,就气不打一出来,说话的语气也愈发不耐烦。
陈然招了厌烦,也不敢再问什么,只得寄希望于此,回去便将粮商们召集在一起,把谢见君让他们捐粮食的事儿给说道了说道,其中还煽风点火,意图挑起二者之间的矛盾。
见粮商们一个个都怨声载道,直言这新上任的知府大人,就是卑鄙小人,他还躲在后面津津乐道!
谁知这些话,转头就被宋家混在商会里的商户,悉数都说给了谢见君。
被问到怎么回击时,谢见君笑而不语。
在大伙儿不情不愿地捐了几车的粮食后,他着人打造了一副锦旗,起早,趁着街上集市上最为热闹的时候,让陆同知带着宋岩几人,敲锣打鼓地往商会送锦旗。
还嘱咐他们,若是有百姓问起,只管说是陈会长矜恤灾民,特地大开粮仓,以此来救助村子里受灾的农户,其倾囊相助的慷慨行为,实乃感天动地。
不肖得一会儿就得了消息的粮商们,纷纷关上门破口大骂。
捐粮的份额上,陈然出的最少,好处名声却都让他一人给占尽了,就连那锦旗,也仅仅只有他的名字,这让谁能忍得了?
于是,不出半日,商会会长陈然,两面三刀,里外不做人的骂声,便传遍了大街小巷。
陈然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咬牙切齿地从陆同知手中接过锦旗,还遭了两声阴阳怪气的揶揄。
半夜丑时,他从床上爬起来,“不是,谢见君这人有病吧!”
第133章
城中粮价逐步恢复正常后, 谢见君终于收到了来自上京的回复。
崇文帝只批准了可免除甘州百姓积年所欠的税粮的奏章,至于放开“盐禁”的事情,并没有应许, 大抵是国库空虚, 舍不得那些盐税, 更是怕别的受灾的州府, 也纷纷有模有样地学了去。
故此, 他也能理解。
这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烧完, 谢见君整合了商户们凑出来的粮食,分别送往了几个受灾的村子。
这一回,他没有假借任何知县的手,单派陆同知和手底下信得过的府役,直接在县城里辟出了一块地, 让百姓们依次前来领救济粮,每日限一份, 凡领粮者皆做登记, 不得多领, 亦不得冒领。
此举大有成效, 且不说全部,至少大部分的粮食,都能分到受灾百姓的手里。
但唯独曲兰县,押运车出了变故。
辰时点卯, 谢见君刚挨上府衙的椅子。
不经府役通报,曲兰县知县冯之越,便匆匆忙忙地进来, 一见着人,当即就哭诉道, “大人啊!您特地送到我们县里的赈灾粮食,都被朝河山的山匪,给抢走了!”
谢见君昨日也得了消息,正准备今个儿召冯之越过来问问情况,没想到他居然先跑来了。
“冯知县,好端端的,这曲兰县怎么会有山匪出没?”
“回禀知府大人,那群山匪许久前,就在朝河山上扎营压寨了,这几年一直烧杀抢掠,坏事做尽,欺辱得周边百姓们民不聊生。”冯之越苦着脸抱怨道。
“既是作恶多端,为何不派兵围剿,容许他们这般放肆?”
“哎呦,知府大人,您有所不知呐!下官多次让人上山围剿,不是提前泄露了消息,人去寨子空,就是剿匪不成,捕快们受伤惨重....那山匪个个身高九尺,有古时夸父之态,又都是练家子出身,狡猾得很....”冯之越似是茶馆里的说书人,说到兴起之处还眉飞色舞,手舞足蹈,直听了谢见君“咳咳咳”警告的动静,才回过神来,双手往身前一搭,摆出那副谨小慎微的怯弱模样。
不过,谢见君也算是听明白了,这冯之越说来说去,归根结底,就是想把这烫手山芋丢到知府里来。
但他没立时就应下剿匪的事情,只说自己会派人押送新的救济粮过去,就将冯之越先行打发了回去。
冯之越茫茫然地离开后,回头,他又问起了陆同知。
这陆同知本就是甘州本地人,做同知亦是有些念头了,该是对下面几个知县有几分了解。
“回大人,朝河山的确有一群山匪,下官之前自掏腰包往曲兰县送赈灾粮时,也被他们抢走了!”
说起这个,陆同知就气不打出一出来,那可是他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搜刮来的救济粮食,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被劫走。
当初,他也曾请求佟知府派兵,辅助冯之越去朝河山剿匪,但偏偏那佟知府就是个甩手掌柜,对他的话一向左耳进右耳出,剿匪一事儿,最后就落了个不了了之的结果。
“下官恳请知府大人,务必早日将那兴风作浪的匪徒缉拿归案,好让百姓不用整日心惊胆战,受尽折磨!”
谢见君看着陆同知拱手请求的真挚模样,低低地叹息一声,“陆大人放心,朝河山剿匪,本官会尽快安排。”
“那下官先行谢过知府大人!”
€€€€€€€€
“你当真要去朝河山剿匪?”
夜里临睡前,谢见君刚把剿匪的事儿,试探着开了个口,怀中云胡“腾”得坐起身来。
“听说已经横行多年,不早些除尽,村中百姓不得安宁。”谢见君捋顺着小夫郎柔软的发丝,将人重新拉回到自己怀里,“最多一日我就回来了,况且,这一路随行有府兵护佑,不会有什么事儿的。”
小夫郎一脸的不相信,但自家夫君身为甘州父母官,理应为民分忧,他说不出半句阻挠的话。
半晌,也只得往谢见君身侧又贴近几分,压低声音嗫嚅道,“我就是担心你。”
“无妨,沅礼还借了我几个身手好的家仆,到时候会跟着府兵一道儿前往,有他们保护,你总该能放心了吧?”谢见君温声安抚道。
乍一想起下午宋沅礼同自己说的话,隐在漆黑夜幕中的眼眸不由得暗了暗。
据底下商户打听来的消息,这朝河山的确有山匪出没,但冯之越所说,也未必就是全部的真相,宋沅礼叫他莫要听信了这冯知县的一面之词,一切都得见机行事。
从召集府兵到出发去曲兰县朝河山,谢见君速度之快,统共就用了一天时间。
原是想让陆同知在知府府衙坐镇,可谁知他执意要去,八成对当年抢粮一事耿耿于怀,谢见君没做强迫,而是将家仆分出二人,让他们俩看顾好年逾四十的陆同知。
出发当日,云胡天一亮便醒了,担心谢见君上山剿匪,生出些变故来,他一整夜没怎么睡好。
“没事,只是去看看情况,今个儿一准就回来了。”谢见君瞧着校小夫郎眼底的担忧都快要溢出来了,抬袖抚平他紧皱的眉头。
“你万万要注意自己的安危,我和大福他们都在家里等你呢…”云胡将早些年谢见君考试时求来的护身符,塞进他衣襟里,又用力地贴了贴,嘴里还嘀嘀咕咕地念叨了两句。
谢见君任由小夫郎给自己安置,末了开口道:“我走之后,你且再回去睡上一会儿,曲兰县离这儿约摸着得走个小半日,我怕是最早入夜才能回呢。”
本想说不用等我回来,但谢见君到底还是没出声,云胡这般担心他,怕是不见他完完整整全须全尾地回来,不肯安心歇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