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慢慢腾腾地收回手,顺势架住小夫郎的双臂,将他安放在床上,“那李师父,其实是我请来看家护院的人,这一来,满崽有心习武,我做阿兄的人,自是要给予支持,二来,明年春上,我怕是要长留在常德县,你带着大福出门,有练家子陪同看顾,我在外也能放心些。”
自家夫君行事一向稳妥,又面面俱到,这点云胡很是清楚,故而对他的安排并无异议,只满崽那边...
“满崽若是之后想学琴棋书画呢?”
谢见君哽了哽,摩挲着小芙兰柔软的脸颊,莞尔道:“乖宝,你是对满崽抱有什么不切实际的期望?”
方才那话说得云胡自己都想笑,如今听了谢见君的话,他更是压抑不住地勾唇,“兴许呢?”
“有兴致,就随他折腾。”谢见君摊手,“左右还能翻了天不成?”
云胡笑而不语,表示自家这位夫君,对两小只的破坏能力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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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习武,最先要锻炼腿部力量,谢见君时常见满崽被李盛源,耳提面命地拎着扎马步,头着前几日,这小崽子连走路都一瘸一拐,常常还吃着饭呢,饭勺一搭人就累得栽过去了,但即便如此,也没见他生出半分怯意。
“实在不行,我去同你师父说说,休息两日?”眼见着小脸都瘦削了几分,这做兄长的心疼了。
满崽脑袋摇得跟拨浪鼓,“阿兄,你得鼓励我坚持下去,莫要锲而舍之。”
谢见君被噎得没话,索性也不再多说什么,只道让他别太累,还嘱咐李大河得空去医馆多开几罐跌打损伤的药膏,好备在家中。
这一开始正经习武了,身上铁定得磕碰得一块青一块紫,伤药都少不了。
某日他散班回来,还见云胡把之前雕刻用的家伙什儿,又给翻找出来了。
“这是要做什么?”他帮着抬高柜子顶,好让云胡拿东西方便些。
“这几日,李师父教满崽耍剑,我瞧着大福也跟在后面比划,学得有模有样的,这不闲来无事,想给大福刻把木剑玩玩。”云胡将最后一把刻刀从箱子里拿出来,柔声浅笑道。
“你许久不曾用这些东西,别累着了。”谢见君安置好柜子,端坐在桌前倒了杯热茶,正要往嘴边上送,冷不丁发现这茶盏上有块磕坏的缺口。
“云胡,我好像发现家里少了好些东西...”,他扫了一眼屋中陈设,连小夫郎拿着最宝贝的琉璃花瓶也不见了影儿。
云胡正在收拾刻刀,回眸见谢见君捏着茶盏,满脸都写着疑惑,他抿抿嘴,极其少见的冷笑一声,“你刚发现吗?都让你儿子摔得差不多了....”
正说着,灶房里传来一声脆响。
他扔下手中的东西,无奈地摇了摇头,“得,这又碎了一个。”
二人忙起身,前后脚往灶房里去。
王婶子这会儿正在灶房里忙着烧饭,满崽和大福一人手执一根半长树枝,围在她身边一个劲儿地转悠打闹,喝都喝不走。
也不知是哪个崽子,趁她出门拿干柴的时候,不小心将灶台上的一叠碗扫到了地上。
噼里啪啦的白瓷碎片散了一地。
“都别乱动!”匆匆赶来的谢见君,见一大一小拿着树枝僵立在原地,连忙出声嘱咐道。
“阿兄..”
“阿爹..”
晓得自己做错了事儿,两小只原是被吓了一跳,这会儿更不敢乱动了。
谢见君小心翼翼地迈过碎瓷片,先将垫着脚尖不知该何处落脚的大福抱出了屋外,丢给云胡,而后复又返了回来。
“阿兄,没事,我自己能走。”满崽试探着用脚尖拨开跟前的碎片,但大大小小瞧得见,瞧不见的碎瓷片实在太多,他一时也不知下一步落脚在何处。
“别逞强了,小心鞋里面也有..”谢见君长臂将他捞起,趁着王婶子清扫的功夫,把人扛了出去。
“先抖一抖衣服,把鞋子也脱了。”他嘱咐着二人。
满崽以为要挨训,站在门外依着谢见君的吩咐,又是抖衣裳,又是倒扣鞋子,忙活完他眼眸低垂,双手搅弄着衣角,连肩头都紧绷了起来。
大福也害怕,缩在云胡怀里不敢抬眸。
谢见君确认俩人身上都没有被碎片划伤的地方,又瞧着一个个乖巧模样,少顷,才温声问道:“是故意打碎的吗?”
满崽疯狂摇头,正经人,谁闲着没事摔碗玩呐!更何况,那一叠碗,也不是他拿着树枝杵下去的。
大福探身,勾着手指嗫嚅道,“阿爹,大福不是故意的。”
谢见君不怒反笑,“既不是故意的,我也没说要训你们,缘何都这副害怕模样?”
眼见着两小只都松了口气,他话锋一转,“不过,是谁准许你们俩在灶房里打闹?瞧瞧,咱们吃饭的碗都给摔碎了,难不成一会,大伙儿都得手捧着吃?”
他将树枝都没收了过来,拿在手中颠了颠,“大福,像这种长长的东西,包括树枝,小木剑在内,都不许在屋子里玩,即便是在后院,也不能拿它们去戳水缸,花盆,更不能捏着来回跑,知道吗?”
大福重重地点头,像是听懂了,又像是没听懂,谢见君也不指望他能记住多少,只得后面再一遍遍地教便是。
说完,他又看向满崽,“谢书淮,你只有三岁吗?”
“诶?”满崽一时没听懂他阿兄话中的意思,回过神来,难为情地摸了摸鼻子,“阿兄,你说不训我,怎还拐弯抹角地骂我呢。”
谢见君眉梢微挑,捏了把他蔫蔫儿的脸颊,“总不好我还得因着这点小事儿,再念叨你两句?你自是心里也清楚,方才说的话,都有你的一份。”
满崽微微颔首,羞赧地别过脸去,“知道了...”
“好了,莫要傻愣愣地站在这儿,去院子里玩吧。”谢见君重新将树枝又递还给二人。
“主君对孩子可真有耐心,寻常人家,若是摔碎了这么多碗,少说也得挨顿训斥呢。”王婶子扫过碎瓷片,拎着簸箕从灶房里出来,笑眯眯地说道。
谢见君望着一大一小蹦蹦€€€€远去的背影,心平气和道:“小孩子玩闹,磕着碰着也是常事儿,又不是故意摔碎的东西,没必要让他们俩提心吊胆,担惊受怕,知道什么地方不能去,做什么事儿会有危险就够了。”
云胡站在一旁,闻之,眸色暗了暗,他忽而想起,自己幼时也曾因着手滑,摔碎了家里的一个碗,娘亲知道后,一连骂了他好几日。
现下,再看看神色平淡的谢见君,他竟然有些羡慕大福和满崽。
“怎么了?”谢见君察觉到小夫郎的异常,轻声问道。
云胡想说自己没事,但抿了抿嘴角,最终没能说出口,只眼底含笑地看着谢见君,须臾才吐出来两个字,“真好。”。
如若他当年,亦有这样明事理的爹娘,合该有多好?
第143章
数九寒天, 一早起来,乌云压得沉甸甸,谢见君推开屋门, 被扑面而来的细碎雪粒砸了满头。
“阿兄, 今个儿好冷呐...”满崽抱臂从卧房里钻出来, 登时就被冻得浑身打了个激灵。
谢见君撑开油纸伞, 往他身侧偏了偏, “一会儿上了马车, 燃起火炉子就不冷了。”
满崽哈出两口热气,搓了搓手,将身上的厚裘裹紧,“阿兄,晌午去崇福寺上香祈福回来, 我能带大福去街上逛逛吗?今日是年初一,昌多说有戏班子在南边搭台子呢。”
“去吧, 让你师父也陪着一道儿, 将大福看好就行..”谢见君应声道, 回头又冲屋里吆喝了一声, “大福,你的新衣裳换好了没?再晚出发,那崇福寺门前的糖葫芦可就卖没了!”
“来了,阿爹, 来了!”谢瑭着一身月白羽缎长袄,蹦蹦€€€€地跳过门坎儿,跑到谢见君跟前晃了晃, “阿爹,你瞧, 是爹爹给我做的新衣裳!”
“嗯,好看..”谢见君笑吟吟地夸赞道。
“还有仙鹤!”大福指了指胸前,“爹爹绣的!”
“我也有云胡绣的青松!好看吧?”满崽撩起厚裘来,显摆给谢瑭看。
“两个幼稚鬼。”云胡将将从屋里出来,就瞧着二人在这儿比划,他轻抿了抿嘴,笑意浮上眉眼。
“咱们走吧。”谢见君擎着油纸伞绕过两小只,手自然地搭上他的腰际,拥着他往府门外走。
李大河驾着马车,已在外等候多时,见四人出门,忙不迭把脚凳搬下来,“主君,炭炉子烧好了。”
“辛苦了。”谢见君客气道,先行把云胡扶进车厢里,又把大福捞了上去。这腊月天,冷风簌簌,满崽也不嚷嚷着骑马了,老老实实地捂着手炉,跟在他身后钻进马车。
马车慢悠悠地驶出大道,街上陆陆续续热闹起来,大多都是年初一出来拜年走亲戚的百姓,还有提着香烛,如他们一般往崇福寺去上香的人家。
“阿爹,我困困..”大福打着哈欠凑到谢见君跟前。昨日守夜,他和满崽,昌多一直在院子里放鞭炮到子时才歇下,这会儿困顿得睁不开眼。
“睡吧,阿爹抱着你。”谢见君将人搁放在腿上,拿厚裘裹得严严实实,轻摇了两下,怀中人便起了鼾声。
“睡得也真是快..”云胡笑着打趣道,同样玩了半宿才歇下的满崽,自出城没多久,就靠着他昏昏欲睡,这会儿已经整个人都倒在他身上了。
他将小崽子身子放平,脑袋枕在自己腿上,穿来的毛裘正正好可以当做薄被,既宽大又暖和,“今夜可得哄着这俩人早早入睡,断不能再闹腾到那么晚了。”
“难喽!”谢见君压低声音,“方才临走前,满崽还说要带大福去南边听戏,我让昌多和李盛源陪着他们俩一起,适逢咱们也腾出空来去城里转转,入夜那河岸边还放花灯呢...”
“也好,有李师父跟着,倒也不用担心这三小子的安危,只是莫要逗留到夜半再归就好。”
“放心,我会提前叮嘱李盛源,听完戏就带他们回来。”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马车外冷不丁传来李大河的吆喝声,“主君,主夫,崇福寺到了。”
谢见君掀开棉帘,崇福寺的门匾近在眼前。
“满崽,醒醒,咱们到了。”听着动静,云胡轻推了推窝在他怀中安睡着的满崽。
“到...到哪了?”满崽揉着惺忪的睡眼,慢腾腾地坐起身来,似是还不知自己现在身在何处。
“小祖宗,别迷瞪了,已经到崇福寺了。”谢见君将早一步醒来的大福丢给云胡,自己则半蹲下将满崽身子扶正,拢了拢小少年睡得凌乱的发髻。
“再往里,马车进不去,咱们得走着了。”
“好...”满崽点点头,照旧是睁不开眼的困乏模样,微眯着眼,摸索着刚刚随处乱扔的毛裘,谢见君认命地叹了口气,将厚裘披在他身上,体贴地在领口处打了个丝结。
这一通折腾,等到二人下马车,云胡早带着大福,在寺庙门口团起了雪球。
“小叔叔,看剑!”大福未见其人,先听其声。
谢见君眼疾手快地一歪头,掷出的雪球正正好砸中满崽,这可让原本还睡不醒的人彻底清醒了过来。
“好哇,你居然敢以下犯上!看招!”满崽迅速地蹲下,从石阶上窝起一团雪,追得大福撒了欢儿地跑,沿途落下二人清脆的笑声。
云胡招招手,将跑得一身雾蒙蒙热气的两小只招到眼前,“别乱跑了,这寺庙前,不兴喧哗嬉闹。”
他垂眸,挨个给整了整衣襟,“这地上都是雪霜,等下进到寺庙里,要慢慢走,若是不小心摔倒了,可得把新衣裳给弄脏了。”
“好~”两小只拖长了尾音,乖乖巧巧地应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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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崇福寺修建在山崖边上,过了红木山门,约摸着要踏上百来层石阶,才能抵达大雄宝殿。
寺庙中檀香四溢,诵经之声不绝于耳。
来往的香客们或提着香烛,或背着贡品虔诚拜访。
“你说,她在求什么?”云胡驻足,望着一路沿着石阶层层跪拜的信女,低声喃喃道。
“世间情爱,家人康健,在外之人平安顺遂,亦或是钱财官运...”谢见君小心搀扶着小夫郎,一步步地踩着青石阶往上走,途径女子时,他下意识身子往一旁侧了侧,让出了大半空闲地方。
云胡闻言,默默地叹了口气,“这石阶一眼望不到顶,她这般一阶一阶拜上去,定然是所求之事难成,才会寄托于神明。”
“嗯..”谢见君浅浅应了一声,“这世间之人皆有贪欲,否则那鼎炉中,怎会香火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