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若是我不在跟前,赶上这田地里有什么事儿,尽可以去问问连云山。”
“是是是...”赵田连连应声,茫然的眸光瞥向正赶着牛犁地的连云山,一时分不清是自己听错了,还是那土匪头子得了知府大人的青眼,让人对他另眼相看了。
“去吧,方才嘱咐你的话,别忘了告知连云山。”谢见君挥了挥衣袖,见赵田还一动不动地看着田地,不知在琢磨什么,他出声询问道,“怎么了?”
“都听清了,卑职这就去照办!”赵田回过神来,挎紧腰上的佩刀,小跑着往地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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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哥,您去跟那知府大人提一提呗?”地垄间,李四朝着谢见君待的位置扬了扬下巴,低声道,“他人已经回来了,再不说,来不及了!”
“就是啊,连哥,咱们这些兄弟们,也就是您能跟知府大人说上两句话了。”同行的汉子附和道。
连云山紧蹙着眉头,对李四等人的话,似是听到了,又似是没听到。
“连哥,您行行好,俺想去看看俺娘,有日子没回去过了。”汉子不依不饶,对上连云山望过来的眼神,又禁不住瑟缩一下。
“这一来一回就得耽搁好几日,没听着赵府役说,知府大人着急下种吗?”连云山轻斥一声。
“咱们起早去,晚些归,您看还不行吗?”李四舔着脸凑近,“连哥,怎么说,那儿也有您的亲人,不是吗?”
连云山眸色暗了暗,他又何尝不知道,只是如今已不是自由身,哪里能像从前那般,说干啥就干啥,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但一对上大伙儿恳求的目光,他这拒绝的话,如何也说不出口,末了,从齿缝间艰难地憋出几个字,“我去试试!”
谢见君正搁小屋中合计区田,赵田带着连云山过来,说这人有事要禀告。
“让他进来吧。”谢见君搁放下手中的毛笔,抬眸看向门口。
棉帘被掀开,连云山紧缩着肩膀,局促地跨进门坎儿,当即便屈膝,深深地行叩首礼。
“知府大人,草民有个不情之请,还望您应准。”
“哦?”谢见君眉梢微挑,私以为他对自己方才吩咐赵田做的事儿有疑问,饶有兴致问道,“什么不情之请,说来听听?”
连云山又是重重地磕了个头,“过两天是俺们村那些村民的忌日,当年走山,草民和兄弟们的亲人都被埋在了朝河山下,草民想带着他们去祭拜一下。”
第155章
乍一听连云山提出想带兄弟们去祭拜当年走山时罹难的村民, 谢见君眼底闪过微微的诧色,想着这一行人原就是那场灾祸中艰难存活下来的幸者,有此心意, 自然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他没多作踌躇, 当即就应下了。
“你们商量好回去的日子, 同赵府役提前知会一声。”他如是嘱咐道。
做好了这位知府大人不会同意的心理准备, 闻之, 连云山也愣住了,祭拜一事,他和兄弟们抓耳挠腮了好几日,迟迟不敢开口,没成想今个儿三两句话, 就得了应许,他怔在原地, 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眼眸眯成一道儿细缝, 喜得合不拢嘴, “谢...谢知府大人体恤,尔等定然早去早回,断断不会耽误垦荒的要紧事儿!”
“无妨。”谢见君挥挥手,“若没旁的事儿, 且忙去吧,赶明儿本官让赵府役将祭拜用的香烛纸钱,素酒贡菜准备好, 介时你们一并带上。”
“草民代兄弟们先行谢过知府大人。”连云山激动地抱拳行礼,躬身退下。
赵田正要跟着一道儿出门。
“等等...”谢见君将人唤住, 提笔在纸上洋洋洒洒地写下几行字,复又盖上了知府的官印,把晾干墨的书信仔细交于他,“赵田,你去崇福寺跑趟腿,就说本官想请寺中的住持,择日去照河山做一场法事。”
“大人,您是打算给连云山的村里人超度?”赵田小心翼翼地接过书信,揣进怀中,诧异道。
谢见君轻叹一声,“都是些没得到妥善安置的可怜人,请和尚们去念念佛诵诵经,也算是安抚亡魂了。”
赵田颔首,恭维道:”“还是大人思虑周全,仁善爱民!”
谢见君莞尔,一双生得雅致的眉眼中满是温和的笑意,“行了,别在这儿捡着好听的话说了,快些去崇福寺走一趟吧。”
“是,属下这就出发。”赵田谗着笑应声,将将掀开棉帘出来,就见着李四几人将连云山团团围住。
“怎么样?怎么样?连哥,知府大人应下咱们的事儿吗?”李四眼巴巴地凑到跟前问道。
“应了应了!”连云山喜不自胜,“我一提,那位大人就应下了,还说让赵府役帮着咱们置办祭拜的东西呢!”
“还能有这好事儿?!”同行汉子不可置信道。
“如何不信?知府大人待咱们这群人何曾有食言的时候!”连云山语气凛然,掷地有声。许是因为每日准时准点拿到手的十文工钱,亦或是见天儿熨熨帖帖的吃食,以至于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居然会向着谢见君说话,这要放到以前,自己可最是憎恶那些个尸位素餐的官老爷了。
“听着了没?你们不信那位大人的话,也得信咱们连哥的话!”李四顺着连云山的话茬,呵斥那些质疑之人。
果不然,原本还抱有怀疑态度的汉子,纷纷倒戈,他们能有机会回村里祭拜亲人,都是仰仗连云山呢,这个要紧关头,怎么能起内讧。
“都听咱们连哥的,连哥说什么就是什么!”李四带头挥了挥手中的锄头,一行人紧跟着附和。
连云山见状,欣慰道:“咱们这两日将手头上的活儿抓紧忙活忙活,我可是在知府大人跟前打了包票的,绝不会耽误垦荒耕地!”
话音刚落,赵田牵着马的缰绳过来,见他们还围在一起,手中的马鞭破空虚挥了两下,“都杵在这儿作甚?还不快些犁地去!”
“赵府役,您这是又要上街采买?需不需要我们几个人跟着帮忙?”李四当是以为赵田要去买他们祭拜的家伙什儿,热情道。
“去去去,别在这儿添乱!”赵田蹙着眉头,不耐地轰赶道。谢见君可没应许他将找和尚来做法事儿的事情,提前透露给这伙人,他现下高低得闭好嘴,别走漏了风声才是呢。
“我等恭送赵府役慢走!”李四扯着众人,齐齐让开一条宽阔的道儿,正像模像样地端起“请”的姿势时,被连云山挨个一脚一脚地揣进了田地里,赶着做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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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两日,正到了祭拜的时候。
起早,一伙人将自个儿都收整得利利索索,精神抖擞,还换上了最是干净的衣裳,由赵府役引着,挎着竹篮,背着竹篓往曲兰县去。
“怎么知府大人也跟着呢?”李四压低声音,冲身旁的连云山扬了扬下巴。
“你管这么多作甚?兹要是答应咱的事儿给兑现了,那位大人愿意上哪儿,就上哪儿!”连云山猛地一巴掌拍上他的脑袋,训斥道。
李四还想说什么,余光中瞥见看守他们的府役的视线,频频朝着这边打量,他垂下眼眸,扎紧了身上的背篓,快走两步,追上前进的队伍。
约摸着走了一日,才到朝河山的山脚下,诸人依照着谢见君的吩咐就地扎营。
休憩一晚后,曲兰县知县冯之越方才得了消息,姗姗来迟。
“不知知府大人大驾光临,下官有失远迎呐!”
上次在朝河山闹得剿匪那一出,他可是被谢见君拔掉了一层皮,这会儿想起那些被迫散出去的银子,就钻心地肉疼,刚从下面人那儿得知谢见君又来了,他就忙不迭跑过来了,生怕又被揪住了什么小辫子。
“冯知县不必客气,本官此番前来,只是祭拜村民,没什么重要的事儿,故而也没着人去特地知会你。”谢见君不紧不慢道,语气中听不出什么波澜。
但冯之越哪里敢放松警惕,这可是连钱闵和陈源都时刻提防着的人呢!
他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道:“知府大人,这等祭拜的小事儿,您只管差人过来递句话即可,您政务繁忙,何至于还亲自跑这一趟?”
谢见君垂首,淡淡地扫视了他一眼,“冯大人若是得空,不妨去前面盯着人设坛,本官请了崇福寺的住持过来,打算在这儿做一场法事。”
“是是是..”冯之越连连应声,心道,难怪自己这一路过来看见这么多秃驴,弄了半天,都是来朝河山做法事的,他领了命令,晓得自己道行浅,套不出什么话来,干脆就躲得远远的,拿着鸡毛当令箭,指挥着干活的府役们动作快些,别误了时辰。
这设坛,须得准备好招魂幡等各类旗帜,将其围成一圈,正中间设阴阳坛,阴坛原是要摆放亡人的牌位,但因着时辰仓促,来不及置办,便只放了三茶四酒,三荤四素,香宝蜡烛,米饭馒头,还有等会儿要烧的纸钱。
不多时,主持们登坛做净坛法事,而后才开始超度诵经。
在此期间,连云山等人跪坐在一旁,伴着袅袅的诵经声,一面往火盆里撂黄纸,一面嘴里还絮絮叨叨。
“娘,您且安心去吧,儿在这儿一切都好,虽说垦荒辛苦些,但也有钱拿,还吃得饱睡得暖....”李四收敛起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散漫模样,正经磕了连几个响头。
四周围接连响起了呜咽声,连云山也红了眼眶,他的一双父母和兄弟都葬送在当年走山的那场灾祸中,团团圆圆的一家人,如今只剩了他自己,他抓紧面前的纸糊像,一窝蜂地都撂进火盆中,张了张口,想说点什么,话都嘴边又都咽了回去,末了跟着李四“咣咣咣”直往地上叩头。
谢见君虽一向不信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但难免受其感染,加之心存敬畏,故而也上前来恭恭敬敬地上了三炷香。
正当他忙着给罹难村民做法事时,这边云胡让满崽连写带画地做了好些策书。
铺子的修缮接近于尾声,下一步的宣传就得提上日程了。
满崽召集了城中的半大小子们,将批量画好的策书交于他们。
“书淮哥,这糖水罐头是啥东西?俺们都没见过呢!”一孩子指着策书上的画样,疑惑地问道。
“就是..就是...”满崽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又怕解释得多了,给云胡泄露了商机,支支吾吾老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还是贴心的昌多接了话茬过去,“这糖水罐头是一记甜品,好吃得很,只是现下还不能说太多,只等着铺子开了张,你们前去瞧瞧就知道了。”
“甜品?”小汉子咂摸咂摸嘴,将手中的策书颠来倒去地瞧了好几遍,也没瞧出什么道道来,遂愈发对昌多所说的糖水罐头起了兴致,“书淮哥,您当真能请我们哥几个吃这玩意儿?该是€€贵€€贵吧?”
“那是自然!我哪里有说话不算数的时候?这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呢!”满崽拍着胸脯保证道,他可是提前问过云胡,才敢夸下海口,“只要你们仔仔细细地干活,将来少不得你们的好处!”
这群孩子们都是满崽来甘州后,陆陆续续收来的小弟,有些甚至承过他的情分,这会儿更是对他的话唯命是从,不过就是沿街吆喝几声,分一分手中的策书给路人,不光能不花钱就吃到这传说中的糖水罐头,还有工钱拿到手,何乐而不为?
他们挨个接过满崽分配下来的策书,转身就朝着街市四散开来,接下来的几日,甘州城中的百姓们,无论走到哪儿都能听着这群孩子的稚语。
香香甜甜的苹果罐头,吊足了一众人等的好奇心,可就是等不到甘盈斋开张,大伙儿日日打跟前经过时,还总闻着那处紧闭着大门的小铺子里传出来的甜津津的滋味,这心里盼得抓耳挠腮。
然云胡偏偏沉得住气,一面让周时雁在铺子的后院练习怎么熬这糖水罐头,一面带上大福下了常德县。
第156章
马车在官道上行了大半日, 晌午过后才抵达常德县。
李盛源扯紧缰绳,将马车停在如意客栈门口,“主夫, 咱们到了。”
“好...”紧闭的车厢里传来云胡闷闷的声音, 他掀开门帘, 先一步下了马车, 而后将裹得严实实的大福抱下来。
客栈小厮听着套马的嘶鸣声, 手中的白巾往肩膀上一搭, 小跑着迎出门,“客官,您几位是打尖儿还是住店?”
李盛源上前,将云胡和大福挡在身后,他生得高大, 膀圆肩宽,往那儿一站, 便犹如一座巍峨的高山, 尚不等他开口, 小厮被乌蒙蒙的阴影笼罩, 禁不住身子瑟缩一下,忙不迭让开进门的路,“客、客官,您们里面请。”
李盛源颔首, 护着云胡父子俩入客栈,路过小厮时,他紧绷着脸颊, 略一躬身客气道:“烦请找两间干净齐整的客房....”
“这、这就安排!”小厮磕磕巴巴地应声,引着他们一行人上二楼。
二楼尽头有两处相邻的客房, 云胡带着大福住一间,李盛源则单独住另外一间。
舟车劳顿了大半日,云胡正有些累了,想着其余杂事儿都有李盛源帮着安置,他便宽下心来,搂着同样迷迷瞪瞪地直打哈欠的大福,小憩了一会儿。
不知睡了多久,门外冷不丁传来轻叩门板的声音。
云胡乍然惊醒,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来了!”
他拉开门栓,眯了眯眼,定睛向外瞧去,来者竟是青哥儿。
“外面冷,快些进屋里来。”他连忙招呼道。
“我以为你前些天就跟着知府大人一道儿过来呢,还一直让客栈掌柜的打听着,没成想等到了今日。”青哥儿笑吟吟地进门。
“原是不想惊动你们,我来这儿落落脚,明日就要去冬云山了。”云胡抿抿嘴,腼腆道。
青哥儿当他此番过来,是为了找谢见君,就将自己从宋沅礼那儿听来的话,同他说道了说道,“知府大人前日去曲兰县了,最早要明个儿才归,你可在县里多住几天再去,不然就算去了,也是扑个空。”
“我不是特意来找他的...”云胡轻摇了摇头,正色道:“我在府城开了一间做糖水罐头的小作坊,听夫君说,桐坞村那边多有农户家的苹果,至今还堆放在地窖里,没有小贩来收,也卖不出去,我想着明日下乡去看看,若是价钱合适,便收些来....”
之所以跑这么远,一来他晓得谢见君特地提及此事,是想借着做苹果罐头的由头,帮着桐坞村的村民消化一部分,二来府城的集市那边,他着人打听过,即便量大收购,价钱也不会便宜到哪儿去。
这做买卖,总得顾及到投入的本钱,本钱越多,这糖水罐头的售价就越高,甘州不算富裕的地儿,东西卖得太贵,百姓们不买账,到最后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