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乖软夫郎的农家书生 第146章

老夫妇年事已高,走路都有些蹒跚,如今见了心心念念的知府大人,只顾着磕头行礼,磕磕巴巴地一句完整话都说不出来,瘦弱不堪的身子抖如筛糠。

“莫怕。”谢见君见状,蹲身将二人从地上扶起来,温声安抚道。

“尔等只管将冤屈老实道出,大人眼明心亮,自当能悬断是非。”陆正明跟着催促,他费了好些力气,才将老夫妇从甘宁县带出来,若此次所求之事不成,有没有下回,都得另说。

老夫妇彼此眸光相碰,却是谁都没有先开口。这纪主簿说带他二人去伸冤,但没提是找刚上任的知府大人,要知道他们想要状告的人,盘踞甘宁县数十年,又有当地的豪商乡绅相交相护,如此盘综错杂的情势,岂是一个无根无节的年轻官员,能对抗得了?

谢见君单瞧他俩神色,就知道二人在顾虑什么,他耐着性子坐回原处,端起四方桌上的茶盏,撇去浮沫轻抿了一口略有些放凉的姜茶,片刻,不紧不慢地缓声道,“你们跋山涉水地来府城一趟,断然不容易,只是多耽搁一刻,恐要多危险上一刻,倒不如早些把事情交代清楚,本官也好给你们明公正道。”

话至于此,纪万谷拼命地使眼色,老妪犹豫了须臾,“嗷”地一声膝行半步,猛地扯住谢见君的衣角,恸哭出声,“青天大老爷,您救救俺儿吧!前些日子,有一伙人莫名其妙地闯入俺家,不管不顾地绑走了俺儿,说不日就要把他嫁作河神川后当新娘!”

河神...新娘...

谢见君双眉微蹙,“好端端的,为何突然要给川后娶亲?”

“这、这..”老妪干瘦的手指紧搅着衣角,不晓得自己该如何解释这件事儿,她老汉更是垂着脑袋,一棍子打不出半个屁。

“大人,还是我来说吧。”纪万谷急不可耐地接过话茬,朝着谢见君一躬身后,娓娓开口,“甘宁县多年深受濉河洪涝之苦,钱大人便以祭祀为由,每年都向民户们征收沉重的祭祀税,除此之外,当地的神汉还会挨家挨户地挑选出一位适龄的哥儿姑娘,将人带走,关押到某处,只等着吉日一到,便为其梳洗打扮,捆住手脚,沉入河中,美其名曰是给河神娶新娘,安抚川后,以保甘宁县一整年可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谢见君闻之,嗤笑一声,“年年都办这祭祀,可是本官瞧着,甘宁县不是旱,就是涝,看来川后即便是娶了妻,也一样不办正事儿。”

“大人慎言,甘宁县百姓对川后乃是敬仰不已,恐容不得他人置喙。”说起河神,纪万谷神色凝重。他晓得所谓的“川后”,不过是钱闵伙同乡绅们联合起来搜刮民财所找的借口,可如今祭祀一事儿在民户们心中根深蒂固,轻易动摇不得,。

他实在没法眼睁睁地看着甘宁县一步步落败下去,百姓们颠沛流离,过着饥寒交迫的苦日子,这才冒着赌一把的念头,带老夫妇摸了过来,毕竟当初白头县的吴知县,就是被这位知府大人拿捏住把柄,最后不得不辞官保命。

果不然谢见君一听,登时就将手中的茶盏重重地搁放下,“糊涂!”他眸色凛然,语气听上去,已不似先前那般轻松。

“大人、大人、救救俺儿!”身前老妪一双青筋暴起的手,似鹰爪一般紧紧扣住他的衣摆,仿若抓着最后一棵救命稻草。她空洞无神的眼眸中透着无尽的麻木与绝望,两瓣干涩起皮的唇瓣不停地嗫嚅着,“分明都已经给钱了...为什么不肯放过我淼哥儿...俺家就淼哥儿一根独苗..拿了钱,为什么不把孩子还给俺....”

谢见君用力地攥了攥拳头,如今他身为人父,更能够体会这为人父母的心情,倘若自己孩子遭此横祸,被送给那劳什子河神做新娘,他必是要同这些人拼命。

“此事本官已知晓,本官这就派人过去甘宁县打探情况,放心,有本官在,定会让你儿子全须全尾地回家。”

老妪怔怔地抬眸,似是没听清一般,直勾勾地盯着谢见君,仿若想从他脸上瞧出个是非所以然来。

纪万谷担心她失礼,赶忙上前横在二人之间,“下官人微言轻,所做之事力所不及,恳请大人施以援手,让甘宁县百姓早早摆脱这种朝不保夕,人人自危的日子!”

“你们此趟回甘宁县,切莫轻举妄动,以免打草惊蛇。”谢见君沉吟少顷后,一字一句地嘱咐道。钱闵那个老油子,虽说混迹官场多年,又在甘宁县一手遮天,做着享乐的土皇帝,但为人甚是机敏谨慎,若是让他提前得了消息,亦或是摸到些蛛丝马迹,必然要竹篮打水一场空。

纪万谷知道其中要害,直言自己会看顾好老夫妇,让他们俩安分守常,别碍了大人的正事儿。

此行目的达到,谢见君见外面天还下着雨,便想要留他们三人于家中歇歇脚,明日再启程回去,纪万谷婉拒,说自己能出来一趟,已然很不容易,若是呆的时间久了,钱闵难免会心生疑窦,故而如何都要连夜赶回甘宁县。

谢见君招来宋岩和乔嘉年,这二人一贯嘴严得很,又都是他一手培养起来的心腹,还会些拳脚功夫,有他俩沿途护送,一准没什么事儿。

纪万谷前脚带着老夫妇出门,安置到马车上,后脚又独自悄默声地潜了回来。

“大人,下官此行过来,其实还有一件事情要禀告。”正说着,他从衣袖中掏出一本册子,双手呈到谢见君面前,

“您且翻开来瞧瞧便是....”

谢见君没接,就着他的手随意地掀开翻看了两页,待看清册子上所示的内容后,脸色乍然阴沉了下来,连原本温润的眸光都跟着凌厉了几分,

“这个钱闵,居然敢做这种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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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酉月,乙巳日。

天阴雾燥。

丹阳桥上搭起一座高台,身着红白绸衣的神汉一手执扇,一手持铃,正歪七扭八地跳着不成样子的傩舞。

“儿啊,俺的儿啊!”老妪望着被捆住手脚,吊在祭祀台上的哥儿,悲声恸哭。她已然哭了数日,嗓子沙哑得厉害,如同灶房里抽拉的破风箱,声声泣血。

“把那婆娘给我拖走,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这要是惊扰了河神,小心川后降罪下来,一场大水淹了整个县城!”钱闵挖了挖耳朵,对着一旁的衙役使了个眼色。

衙役得了示意,当即便上前架住老妪的双掖,将她连撕带扯地往桥下拖。

“唔..唔..”被掉在半空中的哥儿奋力地挣扎起来,他嘴里塞了布条,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扯着嗓子干嚎,奈何无人在意,众百姓齐齐跪在祭台前,虔诚地向河神川后的神像叩拜。

只等着神汉疯疯癫癫地跳完傩舞,便唤弟子将一早准备好的三牲六畜,悉数从桥上沉入河中。

“河神之灵在上,吾等今日至此,特,谨献微薄之礼,以表赤诚之心,愿川后大人,可保一方水土安宁,赐予子民丰饶。”

他双手合十,对着神像念念有词。

围绕在祭台周围的百姓,一个个好似被抽了魂魄一般,麻木地跟着诵经磕头。

三巡行礼后,钱闵身着繁重的祭服,一步一步地登上祭台,

“起...”

他扬声高呼,摆手示意身着马褂的壮汉,欲持刀砍断捆绑在木桩上的麻绳。

那绳子另一端,此时正吊着奉给河神的“新娘”,那小哥儿知晓自己如今难逃一死,已经放弃了挣扎。

他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爹娘,绝望地闭上眼睛,等待着随时会挥下的“屠刀”。

就在诸人盼着将“新娘”送入河中,好结束今年的祭祀时,一只羽箭“咻”地破空而来,穿过涌动熙攘的人群,直直地扎进钱闵身后粗壮的木桩上,云幡应声而断,将他头顶上的冠帽一并砸入了湍急的水流中。

钱闵腿一软,跌坐在地上,身子抖得跟筛糠一般,他颤颤地摸了摸脑袋,生怕这一箭过来,削去他半个头颅。

突遭变故,原定祭祀的最后一步被打断,回过神来的众人,循着箭来的方向齐整整地望去,就见一身绯色官袍的谢见君手持弯弓,长身鹤立,犹如一株不堪折腰的青松,他将弯弓交还于侍从,而后整了整因着动作太大而扯乱的衣摆,不疾不徐地开口道。

“钱闵,你好大的胆子。”

第202章

钱闵愣是没想明白, 自己严防死守了这么久,连城门口都封得死死的,不许任何人随意进出, 谢见君究竟是从何处得了消息, 还到得这般及时, 哪怕是晚上个一步半步, 待将这祭祀的“新娘子”沉了濉河, 就一切都死无对证了。

现在倒好, 被当场抓了个现行,还不知这初生牛犊又要搞出什么幺蛾子来呢。

“钱闵,本官竟不知,你在这小小的甘宁县,还挺能折腾嘛。”谢见君居高临下地睨了他一眼, 满口嘲讽道。

“知府大人这是说的哪里话?”钱闵芝麻绿豆大的小眼儿眯成一道缝,谄笑着替自己辩解起来, “下官此举, 皆是为了甘宁县的百姓着想, 赤诚之心天地可鉴!”

谢见君挑了挑眉, “去,把人给我放下来。”

“谢大人,万万不可呐!”祭台上的神汉冷不丁出声阻拦道。

钱闵心里一沉,一个劲儿地冲着神汉使眼色, 示意他快闭了嘴吧。

神汉不明所以,见谢见君的眸光望向自己,将手中的摇铃递给身旁同行的弟子, 自己则膝行半步,叩首道:“大人不知, 这祭祀一旦开始,不到完礼,决计不能停下来,否则甘宁县必将发生灾难,百姓也会遭到反噬!您身为一州知府,难不成要看着自己的府中的良民受苦受难吗?”

这话说得严重,围在祭台前虔诚祈福的百姓们一个个吓得脸色煞白,顾不得官民之礼,纷纷出言阻拦,胆大者还要扑上来抱住谢见君的腿脚,府役“噌”地一下亮出腰间的佩刀,当场将众人呵退。

谢见君被气笑了,他望着面前被神汉三言两语就洗了脑的百姓,一时心中百感交集,“既是如此道理,本官反倒要问问这位川后大人,牛羊酒食,新娘子娶了,年年都给他上贡,如何甘宁县百姓过得还是穷困潦倒的苦难日子?”

大伙儿齐齐不吭声。

“钱闵,你来说,我瞧着祭祀是你主导操办的,想必应该清楚。”

“这、这、”钱闵被噎了一嘴,张着口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你呢?你觉得为什么?”谢见君没指望从他身上问出答案,眸光一转,问向一旁衣着鲜亮,穿金戴玉的乡绅。

见乡绅直接垂下脑袋,他又耐心地问神汉。

“兴许、兴许是心不诚..”神汉战战兢兢地斟酌道。

“哦..”谢见君意味深长地应了一声,“原来竟是心不诚。”

“对对..定然是如此。”神汉连连点头,面颊上写满了阿谀谗佞。然他丝毫不知道这句回答,即将给自己带来怎样的劫难。

“那你帮本官,去问问那位川后大人,这如何才算是心诚?”说着,谢见君让府役拿麻绳捆住神汉的双腿,将他从桥上倒吊着投入濉河之中。

现今正值丰水期,淮河水深数丈,水流湍急。

众人吓破了胆,眼见着神汉在河中奋力地扑腾起来,他被塞着布条的口中“嗷嗷嗷”地叫唤着,像是城西屠户家中时不时传来的杀猪声。

须臾,陆正明凑到谢见君身侧,掩嘴低声道,“大人,差不多了。”

他当即一晃手,吩咐府役等人将神汉拉上来,“川后大人给你答案了吗?”

那神汉呛了水,一脸的惊魂未定,半个字都挤不出来。

“看来是没告诉你,不妨再去问问。”谢见君道。

上上下下折腾了三回,神汉眸色惊恐,颇有疯癫之势,于方才简直判若两人。

“我听说你能与川后通灵,可知他心中所想,听说是川后托梦于你,要求如此隆重地给他娶亲,不过现在看来,这传言有误,应是你的心不诚,川后不肯跟你说真话。”

谢见君面露失望,他回眸看向两股战战的乡绅。

乍一发现火烧到自己身上,乡绅禁不住发起抖来,全身的筋骨都在猛烈地抽搐,“大人饶命,草民不曾、不曾与河神通灵,草民什么都不知道呐!”

谢见君全然不听他吐出来的话,吩咐人将他嘴里也塞上布条,直言他吵吵嚷嚷的,万一惊扰了川后大人,难不成要让全县城的百姓,跟着他遭殃?

乡绅哭求无果,转头就被宋岩投进河中,再捞上来时,已然不省人事,不晓得是吓得,还是装的。

谢见君轻啧了一声,眸光不住地扫着,似是在寻找更合适的人,大伙儿齐齐抱团,生怕被挑中去濉河和川后会面。

到这会儿,谁还敢说自己能和川后扯上关系?百姓们望着眼前这些身着圣衣的“河神使者”,心中陆陆续续地起了异样。

“钱闵...”谢见君骤然出声。

钱闵自知要大难临头,慌忙之下,他决计弃车保帅,“大人,如今看来,想是这二人联合在一起捉神弄鬼,蒙骗我等,以此来达到不知名的目的,如此险恶居心,请大人明鉴,还甘州百姓们一个真相!”

“是嘛?”谢见君故作惊讶,“不急,本官等会儿好好问问他们俩就知道了。”

钱闵躬身赔着笑,眼见着被从高架上放下来的哥儿,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而后被老夫妇扶去一旁,他心中暗暗后悔,早知就该拼着一把溺死这哥儿,谁知后面会有什么事儿。

“将这两人一并带去县衙。”遥遥听着谢见君说话的声音,他微眯了眯眼,如今再想要追究事情的原委,已然不重要了,他得琢磨琢磨,怎么将祭祀这事应付过去。

“钱大人,本官借你这府衙一用,可行个方便?”

翘首正对上谢见君望过来的视线,钱闵连忙隐去眸中的算计,“大人只管用,下官这就命人去修整一二。”,话毕,他下意识地去寻纪万谷,想要将这烫手的山芋丢给他,谁知寻遍了四处,纪万谷不知所踪,他这心头忽的就涌起了一股子不详的预感。

然预感尚未应验,谢见君就先对着神汉开了刀。

那神汉早已魂飞胆裂,被宋岩一盆冷水浇下去,半晌才回神,几乎不用审讯,谢见君冷着脸威胁了两句,他便如同倒豆子一般,将祭祀一事儿的真相都说了出来。

“大、大人,草民冤枉啊,草民不曾做过什么丧天理的事儿,都是他!都是他每年给草民十两银子,让草民赶在今日这个时辰,去祭台上跳场舞的...”他哆哆嗦嗦地手指着乡绅,面上满是惊恐。

“你不是自诩自己是川后大人派来的,要降福于甘宁县百姓的神使吗?”谢见君特地抬高了音调,让前来县衙看热闹的百姓,统统都听了个清楚。

“是他教我这么说的!草民原是村里一算命的,是他找上我,说我只要肯配合,什么好处都少不了我!”

此话一出,登时就有民户反驳道:“你胡说,每年河神要娶的新娘,都是你带人来挑的!”

其余人听此,纷纷应和,他们中有孩子被神汉带走,献祭给河神的,亦有倾家荡产,塞足了银钱躲过一劫的,当下从神汉口中得知了真相,一个个拳头攥得咯吱作响,只恨不得当场手撕了他来泄愤。

谢见君摆摆手,先行将众人安抚住。他之所以在此审问这神汉,就是为了让百姓们明白,这所谓的河神娶亲不过就是一场骗局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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