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已经知道费奥多尔这么大费周章是为了什么,那对方现在对于青木的死展现出这种不急不缓的态度,就证明对方已经从后者身上得到了想要的,但……
费奥多尔为什么还要亲自来确认青木的死亡?虽然她知道前者一直都睚眦必报,但也不至于在达成目标后还一心置对方于死地。
是「书」出了什么问题?
“没错。”
费奥多尔知道这件事瞒不了对方,也知道对方能够从他们蹲守在「钟楼怪人」所居住的酒店前明白相同的来意,再加上现在阿加莎不友善的态度,遮遮掩掩并没有好处。
他有些苦恼地继续说道:“只是,您也知道「书」使用条件很苛刻,需要严密完整的逻辑关系和因果,青木之前使用过「书」,把内容断在了‘过去’,所以如果不弄清楚对方目前到底是什么状态的话,没办法再续写下去。”
“续写?”
阿加莎随手挥了挥,身后的侍从心领神会地为她拉开了椅子。
她坐下后才不紧不慢地继续开口,“我以为你会直接将前面内容抹消呢。”
“原本是这样打算的,但是……”费奥多尔说到这里视线扫了一眼坐在他对面的太宰治,“在第一次夺取「书」的时候出现了意外,导致我和青木都只能使用这样折中的方法。”
“这可真是罕见。”阿加莎起了几分兴趣,视线跟着落在了太宰治身上,没过一秒她又移开了目光,“不过也是呢,毕竟你是潜入别人的地盘夺别人的东西,人家会有点反制手段也很正常。”
费奥多尔想要拉太宰治下水转移阿加莎注意力的意图被对方轻易识破,他无奈地轻轻叹了口气。
阿加莎没有太多的兴致跟费奥多尔闲聊,她单刀直入地提出了要求,“我想看看「书」上的内容。”
“当然可以。”
费奥多尔极好说话地点头,十分配合地从斗篷内侧拿出「书」交给对方。
他并不担心阿加莎会直接拿着「书」宣布这是补偿然后理所当然地夺走,在没有解决「钟楼怪人」这个问题之前,「书」只是一个烫手的山芋,他们都清楚雨果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如果对方耐心到了极限,手上拿着「书」的人十有八九会成为他们发泄怒意寻求真相的第一个目标。
再加上€€€€「钟塔侍从」隶属于女王,是国家机构,无论是这份正义秩序,还是身为骑士长的傲骨都不允许她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这种强盗般的行为。
也正因为需要维持这份形象,对方才会在当初决定潜入「全知之眼」窃取试验品时联合众多组织做掩护,如果不是那一次的行动让各个组织都损失惨重,让各个组织的高层对「钟塔侍从」都颇有微词,后者是行动组织者的事情也不会流传出来。
当然,即使现在流传出来了也没关系,他们只需要将「全知之眼」所研究的东西对人类不利的方面公布出来,「钟塔侍从」仍旧是代表正义维护人类安危的骑士。
阿加莎很快浏览完了「书」中的内容,她手中随意翻着还有仅大半空白页的「书」,语气听不出情绪。
“上面的语言用的都是法语,但是却是两个人的字迹,从内容来判断,第一个人的字迹是横滨「星之彩」事件的那段时间,第二个人的字迹出现在伦敦「阿撒托斯之梦」的时间段,如果第二个人的字迹是青木€€雨果,那么第一个在横滨、对法语如此熟悉、恍若母语的人是谁?”
阿加莎提出的这个问题让在座所有人都愣了一瞬间,这个问题跟现在的事情没有任何关联,但也同样棘手。
当初魏尔伦去往横滨最后失去踪迹疑似死亡时,英国政府组织过欧洲调查团前往调查,在横滨多方的遮掩下,他们最后得到的结果是魏尔伦已死,这件事也就这样结束了。
可现在要是让阿加莎知道魏尔伦没死,那对方绝对不会善罢甘休,整个横滨都要被牵连,毕竟当初魏尔伦在「钟塔侍从」眼皮下杀了三名骑士,要不是那个时候女王用替身骗了过去,现在女王也已经换人了,这么大的屈辱「钟塔侍从」不可能不报。
太宰治看了眼费奥多尔没有说话,这个话题他不适合解释,他现在的身份过于敏感,无论说什么都会让阿加莎起疑心,因此最好的辩解对象是费奥多尔。
更何况,他怀疑这件事是费奥多尔有意引起的,他不相信对方在把「书」给阿加莎之前不会想到这个问题,唯一的可能只有对方想把他拉下水,对于费奥多尔来说,只有彻底处于同一条船上才是真正可以给予部分信任的合作伙伴。
“我以为以您的能力,哪怕不清楚事情原委也应该能够从结论推测出过程。”费奥多尔奇怪地看着阿加莎,“最后是青木拿到了「书」,上面的内容自然也是他写的,如果他不这么写,怎么从太宰治手里骗到「书」呢?至于后一段字迹,我想,您应该还没忘记青木并不是孤身一人来的伦敦吧?在他不方便书写时,由下属代笔自然再正常不过。”
“是吗?”
阿加莎意味不明地反问了一声,她指腹摸过「书」中缺失了一页的痕迹,最终将「书」重新推回了费奥多尔面前,像是相信了似的开启了一个新的话题。
“我之前在伦敦抓到了一个「全知之眼」的人,虽然他很多时候都疯疯癫癫的,但是偶尔也会说出一些有趣的东西,比如说,他最近一直嚷嚷着世界是一场梦……”
第110章
牢里光线昏暗, 空气中浮游着一层若有若无的湿意,虽然这里看上去条件极差,但却没有丝毫异味, 甚至也没有过于苛刻被暂时囚禁在这里的犯人, 只是再好的条件也抵不过对方本身的不吃不喝。
走廊里回荡着模糊不清的呢喃, 含糊得像是嗓子里发出的咕噜。
而在两个小时前、夜空中的庞然大物消散的那一刻, 走廊里的动静可与现在截然相反, 歇斯底里的咆哮和摇晃铁窗铁门的动静近乎要让人以为有什么猛兽困在这里。
阿加莎预料到了对方在“拉莱耶”消失时会爆发出的癫狂, 因此这件事并不足以引起她的注意, 真正会让她亲自来这里的原因是侍从后续总结时所说的那一句€€€€“他好像是注意到了什么, 原本暴怒的情绪忽然平稳了下来,他再次从那扇小窗望向天空,就跟‘拉莱耶’还在一样。”。
阿加莎停留在门前,透过门上的栏杆看见门边没有动过的面包和水, 而那个身披灰袍的男人正背对着她面向窗户蜷缩成一团。
“拉莱耶……拉莱耶……”
“梦……”
“群星……”
阿加莎听了一会儿, 对方来来回回都是这么些个词汇, 她侧过头看向一旁的侍从,后者点头为她打开了门。
沉重的铁门摩擦过地面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而那个灰袍人却没有受到一丝一毫的影响,对方仿佛已经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中,不在意外界发生的任何事。
阿加莎缓步走到对方身侧,发现对方浑浊的眼球正一眨不眨地盯着窗外, 从对方这个角度,刚好能够看见外面群星璀璨的夜空。
银白色的星辉从窗口投进,洒落一地银白。
阿加莎伸出手轻轻捧起那一抹光辉, “你也觉得外面的星空很美吗?”
“当然……当然很美……”灰袍人喃喃地说着,“这是预兆。”
“预兆?”阿加莎眼眸微眯。
“没错, 预兆……”
灰袍人干枯的双手伸到了光束下,像是捧到了什么贵重之物缓缓合拢,十指紧握的双手放置胸前,做出了一个怪异的祈祷动作。
“€€简直太仁慈了,我毋庸置疑的是罪人,我居然对拉莱耶是否能够成功降临而产生过怀疑,我的信仰还不够纯粹,但是……€€却仍旧一视同仁的、哪怕是在虚幻的梦中,也为所有人展现出了这片星空,慷慨地昭示€€即将苏醒。”
阿加莎听着对方狂热的语气与语焉不详的话语,直白开口,“你明明看见了‘拉莱耶’的溃散,你还在执着什么?”
话音落下的瞬间,灰袍人身形僵硬了片刻,他一点点抬起头看向逆光站在他身侧的金发女人,后者蔚蓝的眼瞳弥补了星空中少到近乎消失的月亮。
阿加莎只见对方像是发愣般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对方爆发的怒吼。
半晌,那张胡子拉碴的脸上流露出怪异的表情,“溃散?执着?不不不,执着的是你,你为什么如此坚信人类能够阻止拉莱耶的降临,能够阻止€€的苏醒?”
“世界是一场虚无的梦境,只有拉莱耶才是这场梦境诞生的唯一价值。”灰袍人的口吻此刻变得虔诚而又平静,“当群星归位之时……”
“你是想告诉我,‘拉莱耶’没有消失而是变成了星空吗?”阿加莎眉头微皱,对方颠三倒四的话让她无端有些烦躁。
灰袍人不满地嘟囔着,“拉莱耶当然没有消失,星空就是星空,星空是预兆,是€€给予我们的恩赐!”
阿加莎心底划过一丝不详,她没由来的想起死亡的青木,想起在雾海中消失的建筑,如果“拉莱耶”没有消失,那它到底去了哪里?
“世界是一场梦境是什么意思?”
“梦境?”被打断的灰袍人像是没能反应过来似的茫然地重复了一遍对方的话,他似挣扎般望向窗外的天空,仿佛有两种意志在他脑海里拉扯,“对,梦境,世界是一场虚无的梦境……”
灰袍人喃喃自语地一直重复着这一句话,无论阿加莎再说什么,他都没有丝毫反应,直到最后,他终于反应过来了什么,猛地抬头看向对方。
“我要离开这里!我要去往€€的身边!”
似回光返照般,灰袍人骤然起身扑向阿加莎,后者早有预料地侧身躲过,身体状态极度糟糕的灰袍人没能及时止住自己的身形,他顺着惯性撞上了坚硬的墙壁,靡丽的猩红自暗处淳淳流出。
灰袍人眼瞳涣散,但脸上却带着无与伦比的狂热与幸福,“我要醒来了……我肯定是第一个醒来的,这样的话,€€是否会容许我的注视呢……”
暗红在星辉下流淌,房间里最终只剩下了一道呼吸声。
……
阿加莎面无表情地诉说着灰袍人的怪异举动,她面前的两人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思。
“嗯嗯……如果是这样的反应,那青木确实很有可能没死呢。”太宰治煞有介事地点头,肯定了阿加莎的判断。
“但是您确实接触到了青木的尸体。”费奥多尔沉吟片刻,“那些人是什么反应?”
“当然是正常的遇见了珍重之人死去的反应,没有任何纰漏。”阿加莎说着忽然笑了一声,“还是说,你想亲自验证一下他们的反应?”
费奥多尔看向对方,他没从这番话里感受到威胁,既然这样……
费奥多尔微笑着点头,“您不想抓到他们的破绽吗?”
阿加莎哼笑一声,侧头看向身旁的侍从,后者展开手掌,星星点点的光芒在空无一物的手掌中逐渐汇聚,直到凝聚成三个小小的海螺。
“海螺会带来海的声音,只要是我留下过水渍的地方,在那抹水渍消失前,都能从海螺中听到那片区域的声音。”侍从恭敬地将海螺放在阿加莎手中,朝另外两人说明,“不过「钟楼怪人」那些人很敏锐,所以我制造出的水渍很小,海螺里留存的声音或许只有十分钟。”
“十分钟也足够了。”费奥多尔夸赞了一声,“真是很好用的异能呢。”
“异能啊……”太宰治对此没发表什么看法,他从口袋里抽出手帕,隔着手帕拿起了桌面上的海螺。
阿加莎听着海螺里传来的声音,余光注意到太宰治的动作,她后知后觉地想起了什么,“异能无效化这种异能虽然能够防范那些神不知鬼不觉的异能袭击,但也会在欧洲会失去很多便利呢。”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嘛。”
或许是隔着一段距离,海螺里的声音有点模糊,但也足够太宰治听清那些人的话语。
流利的法语从中流淌,不同的声音带着不同的情绪。
“阿加莎也没办法?”
“嗯,那个治愈系异能者的异能很强,但是还没有到能够起死回生的地步。”
“要再用「悲惨世界」试试吗?”
“用不了,这种情况没办法起效。”
“控制时间的异能呢?如果能用的话,找那家伙试试,虽然那家伙一向看不惯雨果,但现在也确实没什么办法了。”
“没用,小青木死在他的异能世界里,异能就像是人的灵魂,只有灵魂消散的那一刻,异能才会自己消失,外来的控制时间异能没办法干扰小青木的异能世界。”
“啧,小青木怎么没有留下什么好继续维持他的异能世界?比如说留下一丝意识什么的,消散的这么干净,难道他没什么遗憾吗?”
“喂,戈蒂耶,霍尔巴赫,你们怎么一句话不说?当时为什么没有在小青木身边?”
“好了,别再怪他们了,事已至此,倒不如想想该怎么让那些人付出代价,没道理小青木会死在自己的异能世界里,最后还展现出一副心甘情愿的表情,这其中肯定发生了什么。”
“说真的,雨果,你给他们的时间太多了,半个月,哼,要让小青木在这里停留半个月吗?我现在就想带他回家,离开这个满是雾霾和雨的潮湿城市。”
“那只是给「钟塔侍从」的最终期限而已,这并不意味着我们不能在这些时间里做些什么,小青木完全不需要在这里等那么久,他们没那个资格。”
“那我明天可以带他回家吗?”
“当然可以,小青木随时都可以回家,他在这里丢失的东西,我们会为他找回来。”
“……”
不同的声音相互交织,那个房间里有着不下六个人,而这六个人彼此关系都不错,看起来这一次「钟楼怪人」来了不少高层。
海螺的时间一点点流逝,最后化为光点消失。
阿加莎抬起眼眸看向费奥多尔,“没想到时间比想象中的还要紧迫呢,我能够给予你的线索已经都给你了,那么,你有想到什么吗?”
费奥多尔脸上流露出些许苦恼,“很抱歉,这些线索实在是太杂乱了,短时间内我也不太明白最终的答案,还请给我一些时间。”
阿加莎不相信对方说的这番话,但她也不在意对方想要隐瞒的事情,“一个星期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