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语气平平称不上情绪有多大起伏的话,却在陆时川心里掀起惊涛骇浪,他插在兜里的手下意识握紧了拳,周围都静得厉害,仿佛再缓一些都能听清楚身后那人的呼吸。
陆时川坦然地转过身说:“有啊。”
陆时川心里的话就卡在喉咙的位置,没有钻出一个字,直到安静等待他下话的迟驰微微皱眉,不懈追问:“要什么?”
“要你现在立刻放弃追问这个问题和我一起去吃午饭。”陆时川不客气地挥了挥手,打断迟驰那几乎可以说是直勾勾的目光,转身就走。
陆时川似乎对过生日这件事没多大欲望,挑饭店也是奔着隐私性好才去,上了菜单也是随意点一通,让人摸不出喜好。陆时川的手机断断续续进来很多消息,屏幕断断续续地亮起又熄灭,阴魂不散地持续到午饭结束。
迟驰看向早就就餐完毕开始处理事务的陆时川,忍耐片刻后终于按耐不住开口:“越川没有你是一天都转不下去吗?”
“可以转,但会转得慢一些,而我不喜欢让它转太慢。”陆时川站起身接电话,食指竖起抵在唇边示意迟驰闭嘴。
迟驰将手里的叉子一点点怼进牛排里,将刚切下来的一块捅了个稀巴烂,又面无表情地插起来塞进嘴里。
迟驰觉得他就多余在意陆时川这个人。
之前听陆渝和家里的阿姨说陆时川从来不过生日,他就对这件事上心了不少。原本的航班行程是在今天,他本该今天晚上才到江市,还是迟驰软磨硬泡拜托徐琳调整了下行程,紧赶慢赶着昨天到的家。
出差前,迟驰想过要搬出去,原因也不过是他觉得依照他们现在这样的关系,分开住兴许更能划分清楚界限。迟驰试图通过离陆时川远一点,来消解那股忍不住贴近陆时川的冲动以及那股认识到自己不是唯一答案的不甘。
他们之间的包养关系在失控,甚至可能只是迟驰单方面的失控,他似乎违背合约,违背这段关系的铁律了。
迟驰对陆时川动了心。
那些在胸腔里沸腾的在意、悸动、不甘,即将冲破迟驰对这段关系的定义。迟驰的理智告诉他,在尚且可控的范围里要离陆时川远一些,可在他能够控制的时候,陆时川总会若有若无地朝他示弱,而他又会鬼使神差地走进陷阱之中。
就像是那天晚上,哪怕迟驰转头就走又会怎么样?他把陆时川那句“我要你”当做酒后胡言又会怎么样?迟驰明明可以离开,可望进陆时川那双湿漉的眼睛时,他却选择留下。
迟驰打算停滞不前时,陆时川又会不经意展示出脆弱的、具有伤疤的一面,诱导着迟驰前进。
陆时川这种强硬的人向他示弱比向他施压有用一千一万倍,或许是因为从高中时代开始,迟驰就是那个唯一见证过陆时川脆弱之处的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陆时川的伤疤是真正的伤疤,是真正腐烂的伤口。
就像是霍邱山说的那样,他可能真的完了。常人不会在不近人情的陆时川身上贴上可怜脆弱和可爱的标签,而这些标签已经被迟驰在心里贴上了无数次。
只是迟驰想不明白,陆时川究竟在想什么。在感情方面,迟驰很容易钻牛角尖,他找不到陆时川对他好却又那么不在意他的理由,他找不到陆时川一点点诱导他前进却又给这段关系规定死期的理由。
为什么呢?
迟驰走了神,他神色不明地瞧着盘子里残余的小半块牛排,像是要把它生生看出个洞来。
陆时川的脸猛然间在迟驰面前放大,他顷刻间被拉回神绪,连带着呼吸都瞬间加重。
“吃个饭把魂吃丢了是不是也算是一种本事。”陆时川直起身,上下扫视他一个来回。
迟驰捏了捏鼻梁,无可辩驳,无奈笑笑后转开话题:“你昨天是特意联系的陆渝妈妈,然后把他送走的吧。”
被戳穿,陆时川没有心虚也没有不自在,甚至坦然地接了话:“我不想在今天看见他。”
两人默契的哑了片刻,陆时川将手里的手机不轻不重地拍在桌子上。
陆渝刚出生的时候就被甩给了陆时川。陆渝妈妈意识到陆时川他爸是个彻头彻尾的人渣后,卷着钱跑了,没过多久陆时川他爸因为酒驾出车祸一命呜呼,只剩下陆时川这个名义上的哥哥能够抚养陆渝。
在陆时川的保护下,陆渝从出生到现在的每一年,都过得无比顺畅、幸福。除了没有父母,可甚至后来陆渝的妈妈也回来了。
陆时川不觉得自己心理有多健康,也觉得嫉妒和怨恨是理所应当的。同样的父亲,相似的母亲,可陆渝的童年比他好千万倍。
生日是陆时川觉得自己最腐烂最痛苦的一天,他不需要陆渝来陪伴。
这样溃烂的心思,陆时川不想让迟驰窥见,于是他又不动声色地撒了个小谎,脸不红心不跳地继续道:“我不喜欢过生日,小孩子太闹腾。”
迟驰问:“我今天算陪你过生日吗?”
“你觉得是就是,这一天没有什么特别的。”陆时川看了看表,预备起身。
“陆时川。”
“你可以无条件要求我做三件事。什么都可以,永久有效。”迟驰蓦地出声。
“现在应该特别了一些。”
陆时川怔怔,仿佛怀疑自己的耳朵,忍不住轻笑出声:“什么都可以?”
“你发自内心想要的,都可以。”迟驰又一次给出了笃定的回答。
这是第一次,迟驰为自己的好感买了一次单。不去思考未来,不去过多考虑他们之间的关系适不适配这样的行为,不去设想这样会不会超越了他们现有关系的边界。
而是无厘头地给了陆时川三个愿望。
纵容这一切越来越失控的可能,迟驰把选择权递给了陆时川。
陆时川眼底酝酿着不知名的情绪,无声无息地看着迟驰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到理由,可陆时川探寻不到任何东西。
“行了,你笑一个,我拍个照片。”迟驰打断沉默,摸出手机迅速打开相机。陆时川下意识皱眉躲开镜头,不解地看着他。
迟驰无辜道:“我答应了陆渝说今天会让你开心,你摆个开心点的表情,我拍下来到时候拿给他看。”
“太蠢。”陆时川冷酷说道,垂着视线和迟驰无声对峙,最后还是败下阵来,勉强冲着迟驰的镜头露出一抹浅浅的微笑。
陆时川在透过镜头看着迟驰的眼睛。
第31章 非去不可的理由
一月份的工作在各种意外和各种鸡飞狗跳中告落,迟驰看着自己微博账号上的一百万粉丝,又来回翻了几条营业微博的评论。评论区千奇百怪,什么样的评论都有。
不温不火的状态大概率要维持到《卡曼救金》正式播出,迟驰年后要进组,电视剧播出后的后期宣传,他档期上不一定会跟得上。徐琳会帮忙管好社交媒体上的一切,迟驰也不太操心,他本来就对互联网上的腥风血雨不太感兴趣,就连自己的微博都很少看,如果不是为了了解些讯息,大概连微博都不上。
年假这几天,迟驰没有多空闲。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除去睡眠时间和年假几乎都在上班和加班的朱青纭终于见了人影,像匹撒了欢的野马,拽着霍邱山风风火火地杀到了陆时川家里,还带了个来看戏的裴昼。
这三人来的时候,迟驰正被陆时川使唤着打扫花园,美其名曰是住在这里这么久总得出点力找点存在感,以至于朱青纭三人杀到面前时,迟驰还握着水管给花园浇水。
迟驰与朱青纭、霍邱山大眼瞪小眼,又看了看神色淡淡的裴昼,将手里的水管关上,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开口,场面就变得更热闹了,刚才去遛狗的陆时川回来了。
陆时川看着四个站在一起莫名显得有些乌央乌央的人,有些沉默,“来拜年?”
“找你有事,顺便看热闹。”裴昼熟稔地半蹲下身,随手摸着大黄的狗头,而大黄也顺从地贴着裴昼的掌心,一边吐舌头一边摇尾巴。迟驰面无表情地将水管对准那只狗,想用这不太明显的威胁恐吓一下这只看人下菜的狗。
大黄看得出来迟驰怕它,所以隔三差五都会跟玩游戏似的吓迟驰一吓,问题是陆时川还不管,说这是陆渝的狗,和他没关系,存心逗他。
陆时川抬腿踹了踹裴昼的鞋:“进去说。”
陆时川知道霍邱山和朱青纭是来找迟驰的,索性连招呼也没打,直接带着裴昼走了。
被留下的迟驰一个人对着霍邱山和朱青纭两个人的审视无言,他沉默地看着表情严肃到可以去斗鸡的两个人,片刻后终于忍耐不住道:“有病啊。”
朱青纭满脸愁容,伸出手来探迟驰的额温,担忧道:“是你有病吧。”
“都和狗住一个屋子了,你是真的生病了迟驰。”
迟驰面无表情地拍开朱青纭的手,又听见霍邱山啧啧称叹:“这是情病,病入膏肓无可救药了。”
“去死。”迟驰将水管扔下,扫见朱青纭欲言又止的欠扁样儿,眼疾嘴快地冲他也抛出一句:“你也去死。”
朱青纭:“……我还没张嘴呢。”
“你这才和陆时川住了多久,胳膊肘已经开始向外拐了,咱们这十多年的情分居然还比不上你们两个月的肌肤之亲!”朱青纭又愤愤道,脸上的表情浮夸至极,活脱脱是个戏精,旁边还附带副主演霍邱山如小鸡嘬米般点头。
迟驰冷漠地看着朱青纭甩完一套连环演戏招数,点头嗯了一声,道:“你比我更适合进演艺圈。”
“过奖啦。”朱青纭不好意思笑笑,冲他摆摆手,打完岔儿又迅速抬手搭在迟驰肩上,和霍邱山一道将迟驰从两边架住,“我妈问你要不要今年来我家过年,正好霍叔他们今年不在江市,小山也和我们一块。”
迟驰答应的话到了嘴边,又转弯吞下去,默默掰开这两人的手:“考虑一下,再说吧。”
“来找我不止这一件事吧,车停哪儿了?”
迟驰质问的眼神飘向霍邱山,可他却老实巴交地摇了摇头,诚恳地说:“今天确实没开车,蹭裴昼的车来的。”
“最新款超跑。”朱青纭补充。
“他来这儿干嘛?”迟驰若有若无地扫了扫门口,隐约能听见客厅里传来的几声狗叫,顺势打探裴昼来这的目的。霍邱山冲他一挥手,一副已经摆在眼前的姿态,“很明显,来找陆时川的。”
“我进去看看。”迟驰果断地钻进了屋。
霍邱山眯眯眼,拍了拍朱青纭,胸有成竹道:“我跟你说什么来着,小迟迟是真的完了,这几天不见连醋都吃上了。”
“这叫吃醋?”朱青纭是个不折不扣的大直男,细细回味了下刚刚迟驰的一举一动,抓破脑袋也想不出有哪里不对,而身经百战的霍邱山若有所思解释道:“准确来说,这种行为放在别人身上不叫吃醋,放在小迟迟身上,那肯定是。”
毕竟迟驰活到这个岁数,对人都爱答不理的,谁和谁谈了恋爱谁和谁多聊了两句话,迟驰是一点也不关心。像迟驰这样的人呢,一旦把人挂心上,就说明他十有八九是真栽了。
裴昼只是顺道来和陆时川聊点儿事,聊完就准备走人,本意是来抓迟驰去严刑拷打的霍邱山和朱青纭被迫跟着走人,三个人如同一阵忽然袭来的狂风般飞速抵达又飞速离开。
迟驰送完人,一转身就撞上了陆时川。
“嘶€€€€”
鼻梁和眉骨恶狠狠碰撞上,痛得人发麻,两个人不约而同地趔趄了下,迟驰下意识捂住鼻子,反手将站不太稳的陆时川牢牢抱住,与此同时,指尖传来些许又温又湿的触觉。
迟驰皱眉,顾着看指尖上的血迹,又不忘问道:“没事吧?”
“……”陆时川默了片刻,“这话该我说,你流鼻血了。”
陆时川似乎对处理这种小磕小碰很有经验,三下五除二就帮迟驰止了血。迟驰瞧着正在帮他拿小冰袋冷敷的陆时川,他专注地低着头,一条腿半跪在沙发上,沉默寡言的。
“你今年过年怎么过?”迟驰在陆时川掌下微微仰起头,迎上陆时川的视线。
陆时川不咸不淡道:“自己过。”
“要我陪你过吗?”
“你在邀请我和你打年炮?”陆时川抓起迟驰的手,将他的手摁在冰袋上,示意他自己扶好,又后撤半步落座在对面。
迟驰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陆时川停顿片刻,继续道:“年二九那天质龙信息的老总过五十岁生日,你陪我一趟,然后就可以走人了。”
迟驰依旧沉默。
两人对视片刻,陆时川的眉毛从舒展慢慢走向紧蹙,他无声地看着迟驰这张脸,试图从中找出迟驰的情绪,结果迟驰不动声色地用冰袋掩住了眼睛,同时又垂下头,让人看不清楚半分了。
“我去朱青纭家过年。”迟驰半晌才开口,像报备一样,犹豫后淡淡道:“你要是想来,孙老师应该也挺高兴的。”
陆渝过年被接去和亲妈过,家里没人。
“我之前听说你每年同学聚会都去,但孙老师就上回来了,你不在,你也很久没见过她了吧。”
陆时川听见迟驰第一句话,喝水的动作肉眼可见僵硬片刻,他不着痕迹地打量迟驰,冷淡敷衍道:“你觉得我是挂念师长的人吗?还是挂念到跑去人家家里吃年夜饭的那种。”
“不是挂念师长但是挂念同窗,想念到你这个大忙人每年都要跑一趟,为什么?”迟驰觉得差不多了,将手里的冰袋抛下,语调平平。
迟驰再开口时莫名有些吃味,语气不明:“有什么你必须要见到的人,还是有什么你非去不可的理由。”
甚至还未等陆时川回答,迟驰脑海里就迅速浮现出当时他们在车上,陆时川说的那句“我的初恋在初三”,他大脑转得很快,想到这个在陆时川的世界里没有半点踪影和痕迹的“初恋”,忍不住拧了拧眉头,怀疑道:“比如说你的初恋?”
陆时川一口水险些喷出来,强忍着发咳的欲望,被喉管里的几滴水呛到脸迅速涨红,连其中槽点都来不及细想吐槽,甚至来不及顾及自己的形象,匆忙怒斥:“你胡说八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