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川 第26章

陆时川换了身休闲的衣服,难得没让任何人跟着,从钱包里翻来找去摸了张校园卡和城市公交卡出来。江市前些年为了城市风貌,修建了一条中看不中用的线上有轨电车,主要是起到个观光的作用,江城大学就在电车终点站的前一站。

陆时川勒令下被迫打扮严实点的迟驰,戴着几乎遮住大半个额头的冷帽和口罩,安静地跟在陆时川身后。虽说迟驰现在称不上什么重要人物,连去超市买东西被认出来的概率也很小,但陆时川说大学校园不一样,很多人对娱乐圈信息接收速度都很快,更别提《卡曼救金》的营销还遍布了各大平台。

有轨电车上,窗户上是太阳光线照射形成的光斑,陆时川的羽绒服外套敞开,两条腿交叠着,正垂眼看着手机。迟驰可以清晰看见陆时川脸上被光照出来的细小绒毛,和被镀了一层光的睫毛。

陆时川抿着嘴,快速发出去两条信息,聊天框上裴昼两个字很明显,对话框里信息寥寥无几,大多都是言简意赅的。

“回江大。”

“替你探望葛老师?”

迟驰的声音透过口罩传出来时有些闷,眼睛亮亮的,他一直低头看着陆时川的手机和陆时川,陆时川也不躲,“你以前大学放周末都坐电车出来吗?聚会之类的。”

电车要开一个小时,陆时川打开了俄罗斯方块,淡淡道:“不太聚会,我朋友很少。”

“出门基本是一个人坐电车。”

江市的绿化做的不错,开了暖空调的电车内有些暖烘烘的,外面不断瞬移过一片又一片亮眼的绿。迟驰沉默了下,只专注地盯着陆时川的脸,“那我们现在是朋友吗?”

陆时川手指一滑,三四行俄罗斯方块瞬间消失。

“你想是就是。”陆时川停顿很久,声音有点低哑,“随你。”

“你没带别的朋友坐过电车。”迟驰轻声问。

“我就裴昼一个朋友。”陆时川抬眼,“裴昼连一千万以下的跑车都不会赏脸,你觉得他会和我坐两块钱一次的有轨电车吗?”

“倒是你,没什么少爷病,好养活。”

陆时川的评价听得迟驰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出来。

迟驰:“你以前明明觉得我很装吧?”

陆时川安静地瞥他一眼,没有立刻回答,将头扭向另一侧,视线落在窗外的绿化上。

“没有。”陆时川平静道。

迟驰很意外。

自陆时川大学毕业后,很少回江城大学,只有受老师邀请回校做优秀毕业生宣讲的时候才会来上一两次。距离陆时川上次到江城大学,已经是三年前的事,这两年学校毕业生捐赠的各种装饰石头越来越多,比陆时川记忆里的多了不少。

迟驰亦步亦趋地跟在陆时川身后,一块儿跟着进了江城大学。江城大学是有名的老牌名校,各种装修已经看上去有些年头,一眼瞧过去,新的建筑和旧的建筑混在一起,看上去甚至有些诙谐。

“带你去看看教学楼。”陆时川头也不回,轻飘飘地决定了第一站。

迟驰的头发这段时间长长不少,没有徐琳的允许,他不能擅自动,发尾已经长到脖颈靠肩的位置,有些软硬混杂的头发被冷帽压着,扎着他的脖颈,在望向陆时川露出来的那部分光滑的后颈时,迟驰忽然觉得脖颈有些发痒。

“陆时川。”迟驰跟在他背后,忽然有些紧张,“可以牵手吗?”

现在正赶上学生下午第一节赶去上课的时间,校园里人潮涌动,形形色色的人从迟驰身边看着手机匆匆走过,偶尔有几个人稍稍回头打量他们两眼。

陆时川的背影在人群中显得有些清瘦,他被问后,步伐一停,片刻后从口袋中抽出一只手来递给迟驰。

陆时川的手有些冰。迟驰从后握住他的手,从单纯的抓住到慢慢走到陆时川身边,将五根手指挤进陆时川的指缝中。

十指紧扣。

第38章 需要一点时间

江城大学对外来人员只开放到下午七点,陆时川带他逛过一圈后去拜访了方才和裴昼所说的“葛老师”,葛老师见到陆时川后很高兴,说是要和陆时川吃一顿饭再走,被陆时川婉拒后又拉着陆时川聊上很久的天。

直到天色彻底黑下来,陆时川才带着迟驰一块出了校门。这是头一回,迟驰有些走近陆时川的过去。尤其是在听葛老师提起陆时川当年上学的琐事的时候,迟驰觉得别人口中的陆时川很新奇很陌生。

陆时川表情依旧如常,问道:“坐电车回去还是打车?”

迟驰看着陆时川称不上有多少表情的面容,思索再三,还是私心想要和这样的陆时川再多待上一个小时。

“电车吧。”

城市的有轨电车开得很慢,甚至很难说它比公交车来说会怎么样,电车缓慢地行驶,因为本身出行路线单一,又速度缓慢,这个点儿车上没有几个人。陆时川依旧坐在窗边,迟驰坐在他身边。

迟驰感到自己快节奏的生活在这个下午被陡然间摁下了放缓的按键,在意识到自己喜欢陆时川的那个晚上,迟驰罕见的春心萌动催促着他向眼前这个人剖露心意,于是他毫无理由的出现在陆时川面前,而这急切的喜欢却在今天这个下午被缓缓放慢。

他并不了解陆时川的全部,甚至可以说是所知甚少。

“葛老师说你放弃读研,为什么?”身边的陆时川一直闭着眼,听到迟驰问话,他才缓缓睁开眼睛。

陆时川也不掩饰:“缺钱,着急赚钱。”

陆时川家境不好,是迟驰和陆时川都心照不宣的事实,不过迟驰并不知道其中具体详情,不清楚这个“缺钱”究竟是缺到什么境地。

什么境地呢?

大概是陆时川甚至还没有读完大学,就已经因为那个不成器的死爹而被迫负债累累,大概是陆时川除去学业一天要换着打一到两份兼职,才能维持日常开销,大概是陆时川两眼一睁就只看得到钱,两眼一闭只想着钱。

陆时川那时候还想要去美国,在迟驰某一天把陆时川那个并未暴露身份的微信号删了的时候,在陆时川彻底失去有关迟驰的所有信息的时候。陆时川记得那一天他对着自己银行卡里仅剩的一千多块出神很久,然后安静地将桌上已经冷掉的方便面花三分钟吃了个干净。

被很多东西限制住脚步的思念被迫在陆时川已经腐烂的内心里挣扎着生根发芽,每一条粗壮的树枝都准确无误地卡过陆时川的咽喉。

浑浑噩噩的生活,陆时川很少会觉得自己还活着。

那时候他对金钱的渴望,大概远远超过于对活着的渴望。陆时川心里很清楚,没有钱,他没有办法走出陆十三这个阴影,没有办法走出父亲制造的噩梦,没有办法跨越到十几个小时时差的地球另一端。

也没有机会再见到迟驰。

陆时川闭了闭眼:“我喜欢立效快的选择。”

“我当年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迟驰沉默片刻,低声淡淡解释道。

迟驰在说那五万。

陆时川敛眉:“我知道。”

陆时川盯着迟驰安静搁置在膝盖上的手,突出的手筋随着指尖微微点动而抽动,从手背一直延续到突出的骨节,长而流畅的手指线条自然地弯曲着,他恍惚又回想起刚刚牵手的触感,淡然地抬起手掌,顺着迟驰的手指牵了上去。

旁边的人明显愣了一下,陆时川疲惫地靠向窗户:“不是想牵手吗?”

陆时川反问,却又像是找补,偏了偏头闭目养神。

陆时川看上去很累,从踏入江城大学后就能隐约感受出来他身上的疲惫。这个人身上藏着的秘密太多,很多东西都轻轻从迟驰眼前飘过,然后没了踪影。

迟驰拼命想抓住陆时川偶尔露出的马脚,却每次都会迟上一步。

紧张筹备进组的这几天,迟驰得到徐琳的允许,说是头发可以修剪。过去在王寿允手下的时候,没有什么资源,对发型也没什么要求。每次头发长得有些长后,迟驰都是自己在出租屋里拿把剪刀随意剪剪。

有时候会剪得有些乱,后来手法娴熟了也只是不会显得奇怪。徐琳知道这回事之后直接剥夺了迟驰对头发的处置权,眼下得了许可,迟驰才找到公司里的造型师,请他帮忙剪发。

迟驰刚把头洗完,甚至还没来得及坐上理发椅,徐琳便带着一身怒火怒气冲冲奔到造型室来,带着美甲的手狠狠敲了敲门,发出清脆的“哒哒€€€€”声。

“不用剪了,帮忙给他吹干。迟驰,吹完上陆总办公室!”

迟驰莫名觉得眼皮一跳,淡淡应声后,任由造型师将他的头发吹干,迟驰穿上外套,烫过的头发微微泛着卷,干燥且蓬松。

还没进陆时川办公室,迟驰便听见徐琳毫不客气的怒骂声:“进组去围读前一天临时通知换人,剧组的脑袋是被驴踢了吗?都他妈是关系户,眼光那么差选了另外一个长得那么磕碜的!”

迟驰推门而入,与愤怒的徐琳和平静的陆时川面面相觑,他随手将手揣进口袋里,心里明白了七八分:“《白驹》换人了?”

徐琳闷了气在心里,闷闷的没张口。《白驹》是迟驰接下来要进的剧组。

陆时川气定神闲地看完文件最后一页,缓缓签上自己的大名,听不出冷热道:“是啊。”

“还换的是个钉子户,制片人那头死驴无论如何都不松口。”徐琳补充道。

迟驰没什么所谓,姿态随意地靠在门框上,双手环抱着胸口,冲着投来询问目光的陆时川耸了耸肩。

陆时川:“徐琳,把之前没考虑过的一些行程挑出来考虑一下。暂时先不要让迟驰进组,把档期空出来。”

“《卡曼救金》明天开播,热度会上来,我先炒热一下,不进组的话,最近先考虑杂志海报或者综艺之类的吧,我去筛选。”徐琳蹙着眉,三言两语和陆时川商量完,临走前还是愤愤不平的嘀咕骂了一句。

声音不大不小,陆时川也能听见。

陆时川:“钉子户和李曼曼是一个经纪人。”

迟驰记得之前提过,徐琳和李曼曼的经纪人是前男女友的关系,当时徐琳和李曼曼的经纪人在同一家经纪公司,两人都是公司里的王牌经纪人,谈上恋爱后摩擦不断,事业上也矛盾不断,久而久之分了手。

后来徐琳跳槽,继而又被陆时川挖到了越川。徐琳和那人分手后,两个人手下带的艺人没少有冲突,三天两头闹绯闻闹不合,或者是抢资源,各类奇葩的事层出不穷。

双方都是牛皮糖死咬着不松口的类型,以至于纠缠到现在,徐琳对对方已经处于零容忍。

迟驰:“那你让她就这么忍了。”

陆时川一脸了然,淡淡道:“她会报复回来的。”

迟驰转念一想,徐琳那性格,如果不把抢资源这事儿当成娱乐圈资源咖霸凌事件营销上个百八十回,是断断不可能翻篇的。

不知是不是为了宽慰迟驰,陆时川开口解释:“《白驹》前段时间更换了制片人,我现在并不认可它的未来发展空间,再加上有人故意为难你,我们没必要浪费时间精力。”

迟驰倒是有些诧异陆时川会和他开口解释,意外地笑着嗯上一声,“没事。”

陆时川听见他答,不明所以地抬头看着他。

迟驰做事总是很认真,《白驹》那份剧本和小说被迟驰反复读过几遍,书也被翻得有些旧,上面还做了笔记和人物小传。陆时川以为迟驰很在意这个剧本。

似是看透了陆时川的想法,迟驰走上前两步:“我做什么事都算认真。”

陆时川却不太客气地揭穿他:“不对。”

“你昨天晚上做得不认真。”

迟驰被直白的话说得一愣,他沉默着。这份诡异的沉默让本就是随口一逗弄的陆时川有些意外,他从有序的桌面中抬起头来,不解地看向迟驰。

只见迟驰俯身下来,离陆时川的眼睛近了些:“我……有个请求。”

“最近我们可不可以停一段时间,给我一点时间。”

陆时川微蹙着眉。

用金钱和利益来衡量的关系,有什么东西值得打断它,感情吗?或许当时答应的干脆又利落的迟驰,现在又重新需要一点时间来考虑这桩买卖,而其背后的原因或许是某个人、某段感情。

迟驰又不是同性恋。陆时川又一次意识到这个事实,他和迟驰相处的太过融洽、自然且亲昵,有时候甚至让陆时川生出一种他们在交往的错觉。

然而事实是,迟驰只把他当做能够给予金钱和利益的朋友。

陆时川半沸的心冷却下来,略带刺的嘲笑:“你性功能障碍了?”

迟驰:“……”

迟驰盯着陆时川泛着淡淡冷意的脸,一时间说不出话。

“好啊,反正我最近也有点腻了。”陆时川摆摆手,轻松答应了下来,“出去吧。”

迟驰毫无防备地被扎了一下,回视陆时川的眼睛不说话,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觉得胸口发闷。

迟驰在感情上是个有些执拗且牛角尖的人,过去每一次上床,都被他们定义为金钱关系下理所应当的事,是他迟驰的义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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