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川 第33章

陆时川这才改口:“不喜欢。”

“来找我吃饭吗?”陆时川灵巧地拨开话题,“等下吧,处理完这些。”

迟驰慢半拍似的嗯了一声。

陆时川:“你是不是抽烟了。”

“鼻子怎么这么灵?我没抽,山子抽的。”迟驰冲着他轻笑,嘴角弯起点小小的弧度,插着兜靠在墙面上。

陆时川坐在床上,难得无声笑了笑,是个无语又无奈的笑:“我想抽烟。”

“抽吧,今天允许你抽。”

“你现在越来越像我老板了。”陆时川熟练地摸出一盒烟来,手指挑出一根烟,叼在嘴里点上火,说话时还带着点咬在烟蒂上的含糊。

迟驰没收了剩下的,指尖顺手摸了摸陆时川的脸颊:“不是有那种说法?妻管严?对吧,老公。”

“咳咳€€€€”陆时川猛地呛了一大口,眼泪险些都被呛出来。

陆时川连着咳了七八下,努力平复下来,带着小小的埋怨,看了迟驰一眼,道:“你真是……”

第48章 做得好

陆时川去配合调查,办公室眼下没人,迟驰正欲出去,正好和挂着张奔丧脸的陈亚煜对上,他是来收拾东西的。

从一开始,陈亚煜就不喜欢迟驰,这件事迟驰是一直都知道的,他礼貌让了两步,却不曾想这人咬着牙怒气冲冲的撞了迟驰肩膀一下。

迟驰没动,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陈亚煜,眉毛微微皱着。

“让开。”陈亚煜压着怒气,从迟驰身边硬生生挤过去。

迟驰转了两步,转身靠在墙面上,距离陈亚煜的办公桌只剩几步的距离,他眼神随意扫了扫桌上大大小小的文件,这人虽然怒火不小,但还是将手头上的东西都分好,拣着自己的私人物品开始收拾,紧绷着的脸仿佛在下一秒就要绷到极致,裂开细碎的纹路,将这依旧称得上强忍的表情打碎。

“杀人犯是怎么回事?”迟驰等了片刻,斟酌着开口。

陈亚煜对他说话的态度不算客气:“你不会去问他?”

但不知道想到什么,在片刻的寂静后,陈亚煜还是不耐烦地张了口:“我和陆总……陆时川,是表兄弟,他爸当初带着我爸酒驾,出了车祸,两个人死在那场车祸里了。我妈缠着陆时川给一个交代,把我塞给陆时川做秘书,久了就这样了。”

陈亚煜似乎是想到什么,哼的一声冷笑出来:“我待在他身边四年,我俩从小还是一个村里长大的,小时候我家里有什么好吃的,我也没忘过往姥爷家里送一份,就是为了别饿死他陆时川,噢对了,他那个时候都不叫陆时川,他叫陆十三,是因为他爸在牌桌上打了个十三幺,贱名好养活。现在呢?他出人头地,人模狗样的,因为我妈说几句闲话,说开就给我开了,这么几年,给我看的脸色也不少,我妈有句话说的倒也真是没错,我真是给他做奴才来了。他陆时川本事再大,以前过得不也跟条狗一样吗?没有我们这些亲戚帮衬着,他也早死了。他连我们这种人都能说丢就丢,你呢?迟驰,你呢?”

“……是吗。”迟驰垂着眼,淡淡笑着,睨向陈亚煜。迟驰听完陈亚煜说的话,重点却倾向于那句“以前过得跟条狗一样”和“早就死了”,陆时川的过去对于他来说空白的太多,可以说是空白到极点,他只知道陆时川家里条件不好,很缺钱。可是这么听起来,陆时川过去过得何止是不好两个字可以概括的。

陈亚煜:“他这人是没有感情的,你和他玩感情总要吃亏。我看不惯你这种出卖身体来讨他欢心的人,我觉得下作,恶心。”

这位陈秘书,不笑的时候总是露出令人不舒服的凶相,他带着肉眼可见的不喜欢、不欣赏,就那么看了迟驰两秒钟,想到什么似的张口:“倒是也有过点感情,前些年,他爷爷,也就是我姥爷死的时候,他哭得很大声。”

“可你能和他比吗?”

陈亚煜将最后一样东西塞进自己的纸箱里,他抱着装满自己作为“陈秘书”时的所有个人用品,从缄默不言的迟驰身边擦过去,硬挺的纸盒角擦着迟驰的手臂刮过去,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迟驰眼睁睁看着陈亚煜从自己眼前消失,转身又进了陆时川的办公室。

他从自己口袋里摸出刚刚从陆时川那里没收过来的烟盒,挑出一根来抽了,停在休息室床边的那巴掌大的小柜旁边,迟驰吐出烟雾,手指摸向那冰冷的加州纪念币,在突出的纹路上来来回回摩挲,直到将那一片摸得有些热了。

这里刚好十三枚硬币。

陆时川如他们所说,在他们眼里是个刻薄又冷血无情的人,警察来了之后,不管说什么都拒绝调解,对于陈亚煜继父给的那一拳,分毫不让。丝毫不顾及陈亚煜和他姑姑,这点子血缘在陆时川眼里大概是远远没有自己挨得这一拳重要的。

配合调查完,已经错过午饭最好的就餐时间,陆时川给迟驰打了电话,说不用出去吃,直接点了餐在休息室吃就好。杨秘书将餐送上来时,脸上除了些许忐忑,还带着藏不住的欣喜,早些年的时候陆时川就是打算让她做秘书,后来因为陈亚煜的缘故,才委曲求全做了几年特助。论能力,她和陈亚煜不相上下,还具备陈亚煜没有的细心和耐心,比陈亚煜更适合做这个职务。

只是陆时川当时多少看人情分,避免落人口舌。

杨秘书走之前还和迟驰打了个招呼,眼里还带着点儿莫名其妙的感激。大概是因为前几次陆时川都忍气吞声没有发作,这次陡然发作,被她认为是迟驰出现后吹枕边风的作用。毕竟陈亚煜不喜欢迟驰人人都能看得出来。

迟驰不明所以,心思也不在旁人身上,他视线虚落在陆时川身上,平淡道:“你想和我讲讲小时候的事吗?”

陆时川握筷子的手一顿,又继续朝着餐盒里的菜去了,慢条斯理地开口道:“我是被爷爷养大的,那个男人不管我,后来考上重点初中,爷爷去求他带我进城,我开始在城里念初中,和爷爷还有他住在一起,那个男人常年喝酒打麻将,没空管我,发疯的时候却是连着我和我爷爷一块儿打。”

“久而久之就习惯了,初三毕业考上一中,拿着暑假打工补贴的钱孝敬他,让他带着我去改名。给自己改了个名字叫陆时川,高二的时候,爷爷生病,需要钱手术,借了很多人的钱,最后还差几万,是你给我的。”

陆时川说到这里停了,他慢吞吞地将菜塞进嘴里,坐得很端庄板正,直到把这一口彻底咽了下去,才继续说:“然后高考前,爷爷死了。”

他的语气很平静,平静到听不出一点情绪的波澜。

“之后我搬了出去,助学贷款上大学,勤工俭学,创业。大学毕业后事业有了起色,那个男人酒驾死了,还留下了一个没爹没妈的陆渝。”

“就是这样。”陆时川戛然而止。

其实他还有话想说,他想说自己恨透了那个生而不养的父亲,恨透了那些像吸血虫一样的亲戚。高二那年他跪着去求所有能求的人,那些亲戚把他当做蝗虫一般避之不及,房门紧闭灯火幽暗,恨不得让别人觉得这里没有人住,陆时川借了所有能借的人,找所有能找的人寻求帮助,他的自尊心被人踩在地上捻过无数脚,也没有人肯借他钱去救爷爷的命。

最后是陆时川最不想求的一个人给了他帮助。那个时候陆时川在想什么呢?他看着居高临下的迟驰递给他那张信用卡,向来不愿意徒生是非的他叫住了迟驰,质问他是不是可怜自己,然后迟驰皱着眉说不是。

那一秒,陆时川原以为自己低到不能再低的自尊心,彻彻底底被踩进深渊里,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和迟驰之间裂出一道足足有千丈深的沟壑,他也如坠冰窖。

陆时川恨那些人,恨他们在自己发达后像吸血虫一样急不可耐地攀附上来,拿那些莫须有的东西强迫陆时川讲道德讲仁心。他们骂他冷漠,又骂他刻薄无情,陆时川只觉得好笑,他远远比这群人想象的更加刻薄,他巴不得他们就那么去死,永远消失在自己眼前。

这些话陆时川都让他们永远停在自己的胸口,他仿佛一个贤者,对待过去种种都已决心不再追究,不讲恨也不讲怨,颇有气度。

可迟驰安静地听完后,淡淡地抬起眉,反问道:“还有呢?”

陆时川望着迟驰意外执着的双眼,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迟驰继续说道:“你的感受呢,难过吗,恨吗?”

“不难过了,不恨了。”陆时川对上他的眼神,平静道。

分明是个能让迟驰放心的回答,可迟驰却没有露出陆时川想看见的释然的表情,他脸上甚至没有表情,这让迟驰看上去有些严肃,他敛了敛眉眼,然后无可奈何地笑了一下,还带着点轻飘飘的叹息。

“不该是这样的,陆时川。”

“我们之间不应该这样,我们不是需要伪装客套的上下级关系。你不是没有情绪,只是我们越亲近,你越不愿意在我面前吐露情绪。在我面前,你应该要有想要的东西,不喜欢的东西。”

“过去的事情好也好,坏也罢,没有机会和出口去吐露的那些,积压在心里的情绪,不可以告诉我吗?”

陆时川原本高高悬着的心在这个瞬间被一只手紧紧攥了一下,那积攒在里面的情绪早已经让它膨胀,随手一攥就能让人觉得满到崩溃。

“我对别人都不关心,我只想知道你好不好。”

“你可以告诉我你喜欢我亲你哪里,可以告诉我你喜欢我叫你什么,可以告诉我你喜欢我怎么做,也可以告诉我你的情绪,你讨厌什么,恨什么。我们在交往,我应该知道你的想法。”

“学会爱自己中很重要的环节是允许别人爱你。”

迟驰的声音很和缓、平淡,像是涓涓细流,平稳的淌过河道,他沉静的双眼中写满了认真、专注。

他不废吹灰之力就能看出陆时川没有说真话,之前也是。

向来能言善辩的陆时川只觉得喉咙中卡了一下,有什么东西不上不下,隔了半晌,陆时川大脑还是隐约有些空白,却莫名被引导着下意识开口。

“我€€€€”

“不喜欢吃橘子。”

迟驰一怔,他给陆时川剥过很多次橘子。

“不太喜欢后入,很喜欢你的手,喜欢你托住我的头亲我,喜欢你摸我的额头,喜欢你叫我任何亲昵的名字。”

“恨他们,恨过去的一切。”

“喜欢你。”

陆时川平静合了合眼,淡淡地说出来很多,他几乎是想到哪里就说哪里,话音彻底落下时,只觉得周围寂静一片。

迟驰抬手,向往常一样抚在他的额头上,轻轻地抚摸着,顺着发丝再到后脑勺,轻轻托住陆时川的头。

迟驰给了陆时川一个安静至极的吻。

寂静之中,迟驰无声点点头,轻声平静道:“做得好,时川。”

第49章 面试

《红色罗曼蒂克》参加最终轮面试的人不少,迟驰到的时候,门口已经候着四个了。迟驰打眼看过去,都是一水的风格。面部线条偏柔和,而眉眼和鼻梁却让五官显得很立体深邃,是典型的刚中带“柔”。迟驰拍了拍身边的李涯,让他帮自己买杯咖啡回来吊吊神。

李涯人刚走,不远处的通道传来些不小的动静,迟驰抬眼颇为意外地看了看信步走来的萧宇成,只稍稍停了一眼,就继续专注手上的事。

直到那双皮鞋在迟驰面前站定,迟驰眼睛微微上翻,说不上太客气地看了他一眼,道:“萧前辈,好久不见。”

“陆时川投资了吗?”萧宇成没工夫和他寒暄,不客气问道。

迟驰笑了笑没立刻说话,反问道:“蔡邦平投资了吗?”

蔡邦平十有八九是已经投了资。《红色罗曼蒂克》的导演是这些年很久没再导过片子的江涛,他早年的影片风格大多以呈现现实生活中的七情六欲为主,主角大多数是饮食男女,镜头下展现出的情感关系以“乱”为特点。凡事在江涛手下做过主角的,大多数都会被诟病一句“三级片主演”。但江涛的镜头艺术向来是无可挑剔,作为文艺片导演的佼佼者之一,江涛还是在电影界中饱负盛名。

这次Carol做编剧,剧本打磨了很多年,据说早些年Carol留学归来,带着这份剧本碰壁多次。当时市场上虽说文艺片不少,但也称不上是大热,没人愿意给一个新人编剧注资,兜兜转转之间,Carol有机会遇上陆时川,后面又借着陆时川的手与处于瓶颈期的江涛搭桥,凭着江涛的名声才有机会让这份剧本有资格被拍成电影。

无论是从江涛时隔多年重新掌机拍摄上,还是从打磨多年的剧本上,这部电影都有噱头可做。现如今,愿意给这部电影投资的人大概多的数不胜数。

前几轮面试层层筛选到现在,最终需要复试敲定男主的人选只剩下六个。迟驰一眼看过去,只有萧宇成是比较熟悉的脸,江涛筛选主演名气是次要,这也是人尽皆知的事。

等待的途中,不断有人在屋内进进出出,江涛和Carol已经在里面调试过一轮,就等着其他人到场。迟驰翻了翻自己的简历,觉得没什么好看的,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忽然间耳边传来一阵小小的躁动,应该是最后一位到了,面试很快就要开始。

迟驰掀开眼皮看了看,颇为意外的和裴昼对上视线。

裴昼是作为出资方到场的,他穿得倒是高调,黑白花纹衬衫,开了胸口两颗扣子,脖颈上系着一条颜色跳脱的黄色丝巾,搭了条休闲的黑色长裤和手工定制牛皮靴,手上还戴着装饰的黑色纱网手套,装扮得让人觉得要去走时装秀。最引人注目的,是裴昼敞开的胸口上两道红色的痕迹。

迟驰眯了眯眼,不知为什么心里突了一下。

即将路过迟驰时,裴昼冲着他微微抬手,当是打招呼示意,迟驰也冲他点了点头,随即看着裴昼转身进去。

不过几分钟,里面就让人出来喊人了。

迟驰是最后一位,当倒数第二位从门中出来的时候,他自觉地推门而入。剧组要求不过度装扮,迟驰就只穿了一身普通的长袖长裤,略长的发尾被迟驰用小皮筋扎了起来。

席位上除了裴昼,所有人都在认真且严肃地注视着迟驰,像是打量一件商品,在一片沉默后,江涛率先开口:“抽签吧。”

最终轮面试是需要抽取一个片段进行演绎,迟驰从旁边的抽签桶中抽出一根签来,上面写着一串奇怪的编号,工作人员接过去查阅后递给他两张纸,上面是需要迟驰现场表演的片段。

“十分钟之后展示。”

迟驰低垂着眼,保持着那么一个姿势站在原地很久,他将这两张纸来来回回看了很多遍,在最后一分钟,将这两张台词纸对折再对折,抬手递给旁边的工作人员。

迟驰问道:“请问谁和我搭戏?”

江涛冲着个方向扬了扬下巴。

地上陈列着道具,迟驰捡起其中一个被刻意做旧的包背在左肩上,步伐称不上稳健地走了两步,带着点寻常人难以察觉的跛,可走路的姿势却异常的端正、规范,他区区向前几步,却让人觉得他走的很慢。

“蒋生!”

听见有人喊他,他平静地回头看向声音的来源,低低的应了一声,不主动开口,只静待着下文,他的眼睛是不聚焦的,却将方向对得还算准确。

“你要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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