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川 第42章

而现在陆时川也联系不上。

陆时川收到陆渝被胶带缠着一个几乎全体通黄的蛹的照片时,他正在去见某个项目的客户的路上,陆渝的眼睛有些充血,眼睛里是清晰可见的泪水,一张平时格外柔软的脸在此刻变得有些发皱,上面写满了痛苦。看着照片时,眼里露出清晰的绝望,他被迫挣扎动着,却因为身形太小,那几下蛹动没有任何用处。

“停车!”陆时川面色发冷,冲着杨秘书低声呵斥。

杨秘书冷不丁踩下刹车,整个人被迫往前前倾了下,她惊慌地看向陆时川那张几乎可以说是扭曲的脸,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动作。

陆时川握着手机,整只手都发白,他抿着唇,绷着一条直线,没有任何表情,却阴沉的可怕。

陆时川被要求一个人去见对方,他临走之前让杨秘书去找裴昼带人来找自己,自己开着车往对方发来的地址去了。

陆时川不清楚自己开了多久的路,只记得知道最后,他的手机已经没有一格电,等开到地方的时候,他看着这片几乎可以说是荒郊野岭的地方,脸色变得越发的冷。

这是一片废弃工厂,各种工厂汇聚在一起,交错分布着,他看着在最高的那座废弃工厂上,一根看着有些不够牢固的钢筋上,挂着已经彻彻底底晕过去的陆渝。

陆渝身后的胶带被那根钢筋贯穿,他整个人被吊在上面,听不见哭声,只能看见他的四肢全部瘫软,软绵绵地垂着,挂在那里一动不动。

猛然间,一道几乎可以说是凄厉的哭声从远处荡过来,刺激着陆时川的耳膜,他心一揪。那根钢筋看起来似乎摇摇欲坠,仿佛在下一秒,陆渝就会摔下来粉身碎骨,陆时川无法去顾及平时所谓的风度和姿态,有些狼狈地冲了过去,他用几乎可以说是冲刺的速度,穿着皮鞋奔到那处地方之下。

站在楼底,近距离感受这份高度,陆时川几乎是冷汗都要下来。陆时川清楚里面会有埋伏等着自己,也知道这一进去就很难再出来,可看着眼前这一幕的时候,陆时川只庆幸自己没有带人来,如果他带人来了,这根不牢固的钢筋,保不齐就会在一瞬间轰然断裂,甚至不及这根钢筋一半长的陆渝,也会从那里摔下来,死无全尸。

他连想都不敢想。

陆时川浑身的血液都在发冷,或者可以说是因为过度愤怒,烧到一定程度,让他浑身彻底麻木了下来。

他迈动其实已经没有什么知觉的双腿,走近这座工厂。陆时川加快速度走着楼梯,在走到第六层的时候,他望着上面似乎空荡荡的地面,大脑里突然闪过迟驰的脸。

陆时川最后还是踏上了那一步,空荡荡的,紧接着,数个人影从看不见的角落闪出来,手指为五爪,狠狠地掐上陆时川的头,拽着那短短的头发,发了狠似的将陆时川往地上掼。

陆时川猛地踉跄,在重压之下被狠狠地砸在了地上,他的额头磕在粗糙的地面上,坑坑洼洼的地板将他的额头生生磨出鲜血出来,他咬着牙怒气冲冲地瞪向这只手的主人,废弃工厂中的灰尘扬起来,呛着人的喉咙,陆时川猛地咳嗽两声,突然被一脚恶狠狠地踹到了旁边。

他的后脑有一种几乎要被砸开的错觉,有些恍惚地感受着疼痛。陆时川下意识站起来,鲜血从额上不受控地往下流,他站起身来,背部贴在墙面上,无声地看着这群突然没了动作的人,他捂了捂眼睛,模糊的视线一点点清晰。

紧接着,陆时川看见了蔡邦平的身影。

“陆总,好久不见。”蔡邦平带着一抹诡异的笑容,信心满满地走上前来,他穿着笔挺的西装,身上有一股装腔作势的油腻。最为明显的,是蔡邦平那完全梳上去的背头。

陆时川呼吸平静,一声不吭地盯着蔡邦平,又流转了下视线,将目光落在钢筋上挂着的陆渝。

“放了我弟弟。”陆时川声音微冷。

他很少直接这么叫陆渝。

蔡邦平的脸上绽开笑容,没有立刻理会陆时川:“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和裴昼这段时间在到处找我的错处?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让我放了他也很简单,我要你手上拿着东西彻彻底底全部消失,包括之前我要的东西,我照要不误。”

陆时川没什么表情,头发垂下来遮住了眼睛,他低声:“好。”

蔡邦平却没有那么好哄,他笑道:“口说无凭,陆总你是聪明人,过河拆桥这种事你也未必干不出来,不如签了合同,我们再仔细聊?”

陆时川面色一凝,他安静地看着蔡邦平。

“先把人放下来。”

蔡邦平知道自己要是不拿点诚意出来,陆时川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签字,他拍拍手,示意身边的人去把陆渝从钢筋上扯下来,等陆渝被硬生生从那根钢筋上撕下来落地,陆时川一直悬着的心才隐约坠下来些许。

“笔。”

陆时川的声音是说不上的沙哑,他看着依旧被人紧紧箍在臂弯里的陆渝,冲蔡邦平一抬手,索要笔来签字,等一根上好的钢笔被强硬地塞进陆时川的掌心,他握着笔,愤怒,却比方才要更加冷静,也更加紧绷。

冷静到他几乎能听见自己牙齿磕碰时发出的巨响。

直到陆时川例行公事一样翻阅过这份合同上的所有关键条例,在末处签上了三个大字,手中的合同被一把抢了过去,他无声地看着蔡邦平狰狞的脸,这人脸上挂着的面具被陡然撕碎,只剩下丑陋。

蔡邦平狞笑了两下,拿着合同转身就要走,无数双手顷刻间覆盖在陆时川的肩上,将他牢牢地扼死在原地。陆时川甚至无法判断是谁先下的手,他被簇拥着,像彻底失控的犬类,拳头只能在一次又一次的反击中打在对方身上。

浑身上下四处都能感知到痛,陆时川被猛地掐住了喉咙,力气之大让他觉得自己马上就要窒息死去。

恍惚之间,陆时川听见一声啐骂,原本离开的蔡邦平不知为什么又回来了,他指着陆时川的鼻子和地上的陆渝,神色不善地怒骂道:“有人来了,把他们给我带着。”

陆时川被用力的一拳打到意识溃散。

眼前一片恍惚,甚至看不清任何东西,他隐约有了要晕过去的迹象。

最后的触感是自己被强硬地塞进后备箱里,狭窄的地方强制塞进一个一米八几的成年男人,他磕破的额头、受伤的各个地方,都被积压着,毫不留情地在叫嚣着痛苦。

几乎是浑身上下都要裂开了。

他呼吸有些困难,脑袋里还想着陆渝,陆渝才几岁,被那种胶带捆了里三圈外三圈,大概浑身上下都青紫不堪,或许再勒得紧一些,陆渝会直接窒息。

就像他现在这样,鲜血顺着陆时川的脸往下流,仿佛是糊住了口鼻,闷热的汽车后备箱里将他堵得几乎要窒息。这辆车在连续不断的轰隆声中发动,颤动着车声往前面疾驰而去,陆时川的身体以扭曲的姿势被折叠,他虚虚睁开眼,只能看见蒙着灰的黑。

嘴唇边缘甚至还沾着工厂里的废土。

很难吃,很恶心。

就像这种被血糊了一脸的触感一样。

唯一庆幸的是,他把陆渝带下来了。

他尽到了一个,哥哥的责任。

第63章 与众不同

江市的风雨来的很突然,迟驰带着人赶到这片废弃工厂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完全全被乌云压了下来,天上乌蒙蒙的,下午还是蔚蓝色的天空已经被沉重的灰色掩盖,积压着几朵厚重的乌云。

狂风卷过,带动着沉沉的灰沙石砺,一时间在空气中狂舞起来。迟驰脸色止不住的难看,霍邱山站在他身后,离最边上的裴昼远远的。三个人连带着裴昼带过来的人手,排成很长一列,数辆车子交错在一起,就像是沙漠中错落的石堆。

裴昼看上去有些百无聊赖,视线若有若无地落在霍邱山身上,脸上甚至还能挤出点似有非无的笑容来,打趣冲着霍邱山抛两个媚眼。

迟驰的脸色难看到极点,甚至没有空功夫去关心身边两个人到底在做什么,他盯着工厂背后,那里迅速地行驶出两辆车来,他二话不说地打开车门钻了一辆进去,动作敏捷到极点,霍邱山也想驾车跟着去拦,却不曾想还没打开车门,就被裴昼轻飘飘地拦住了。

裴昼瞥了他一眼:“就你那技术。”

“等着。”

裴昼一跨步,窜上车,熟稔地驾驶着车辆往迟驰追上去的方向冲过去,他对着那几辆车猛追。只见迟驰跟在前面,他猛地踩了油门,在裴昼错愕的眼神中,用车头狠狠撞向那辆坐着蔡邦平的车,他毫不讲道理的,用撞击将这辆一味向前行驶的车子狠狠拦了下来。

迟驰安静地盯着前方,对上对面驾驶员的眼睛,不知为何,总让人觉得他的眼睛里染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血腥气。

蔡邦平被这撞击撞得头晕眼花,难以置信地看着迟驰,这人手上动作不减,竟然是还要再发动车子一次。更令蔡邦平惊愕的是,跟在迟驰身后的另外一辆车子,裴昼在看见那剧烈的撞击和冒烟的车前盖后,竟然兴奋地无声笑了,转动着方向车盘,在一声刺耳的口哨声中毫不留情地碾在另外一辆车上。

“砰€€€€!”

“砰€€€€!”

不远处的霍邱山只能听见这样的声音,他看着那些车撞在一起,迟驰驾驶着车子将再度想要发动车辆离开的蔡邦平堵死,毫不留情地用车轮疾驰过去,不要命一样追赶冲撞。

迟驰面无表情地看着被撞到彻底有些发晕,于是走向愤怒的蔡邦平,冷不丁地笑了一下。

“下车!”迟驰呵斥道。

蔡邦平知道,只要他们的车没报废,眼前这个人就会撞他无数次让车彻底报废,他今天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架着车从这离开。更何况,裴昼带来的车多。

想到这里,蔡邦平咬了咬牙,愤怒地一脚踹开车门,带着一把长长的刀,不留情面地将陆渝从车后座上拽下来,将刀刃抵在陆渝的脖颈上。

“你信不信我一刀捅了他。”蔡邦平有些牙痒,怒气冲冲地对着迟驰威胁。

迟驰在看见脸色发白的陆渝后神色一动:“陆时川在哪?”

迟驰的声音有些冷,他甚至穿得过于日常,今天去接陆渝的时候,他只穿了一双运动鞋,运动裤和一件短袖。现在因为高度紧张,迟驰的手臂上布满了充血后的青筋,他的手臂涨红,尤其是手背更为明显。

裴昼将另外一辆要走的车结结实实地拦下,从车上下来,一跃跳到车身上,坐在车顶,姿态随意地睥睨着场上的一切,裴昼有些无所谓的眼神慢慢扫过蔡邦平,他停了一瞬间,又染着点笑去看不远处的霍邱山,见那人不愿意回应自己,裴昼百无聊赖地摸了摸额头。

“蔡家的,反正你今天也走不了了,不如早点把人叫出来,我们也好早点回去修车。省点功夫和时间,大家都安心。”

蔡邦平梗着脖子,却在看见裴昼的时候下意识发怵,很难不说裴昼会做出来什么超乎人想象力的东西,虽然裴昼臭名声在外,可是却没听说过他做过什么特别出格的事情,杀人放火这种事没有出现在裴昼的人生档案里过,可是不代表裴昼做的事就是些好事儿,或者是不足提起的小事。

他倒是称不上怕裴昼,毕竟自己不可能死在这里,而正是因为这样,才会觉得发怵,因为知道未来的日子绝对称不上过得好。

迟驰皱着眉,猛地出声再次打断:“陆时川到底在哪?”

蔡邦平看着迟驰那张令人生厌的脸,他从小就觉得迟驰这种人过于圣母,有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感觉。说什么人和人都是一样的,说什么可怜说什么,总是插手一些和他没关系的事情,用别人来衬托自己的理智、善良。

他一直觉得迟驰的性格令人作呕。

有钱人就是比普通人高出一等。他蔡邦平从出生就在罗马,他出生是含着金汤匙出生,从小就可以用定制的任何东西,只要他想要,就没有拿不到的东西,他蔡邦平十六岁开始启蒙,只需要动动手指头,就能让女人的胸脯出现在自己的掌心里,因为他高别人一等,所以他可以想玩弄玩具一样玩弄这个世界上所有低于他的人。

别人的童年是玩具马,而蔡邦平却可以踩在别人的背上,将人坐在屁股下面,用胯来羞辱这些人。

因为他从出生就与众不同,从出生开始就注定与这些人不一样。

蔡邦平看着迟驰那张对大多数事情都提不起兴趣的脸上,终于罕见的出现了他没见过的情绪,只是这种情绪又一次和那个他最熟悉的情绪混合在了一起,让蔡邦平看着很是火大。

厌恶。

他们过去同样是有钱人,可迟驰偏偏就是那种会在别人换衣服的时候侧过身去非礼勿视的人,是那种随手一拉就能施舍善意帮助别人的烂好人,是那种对于看不惯的事情觉得恶心并直言不讳的人。

蔡邦平知道迟驰一直看不起他,到了这种关头,迟驰却还是这样的他。

怒火在这一瞬间攻上心头,蔡邦平狞笑着,毫不客气地怒骂道:“被我捅了好几刀,现在等着死呢!”

迟驰的脸彻彻底底拉了下来,尤其是眼睛,那双平日里含着很多情绪的桃花眼在此时此刻终于被熨平,他里面不带有任何的情绪,冷冰冰的,像是一把被淬过冰的刀刃,直直的、尖锐的,捅向对方。

裴昼能感受到迟驰的变化,笑了一下没多说什么。

顷刻之间,迟驰猛地攥住了蔡邦平的衣领,他手上的刀在混乱之中落地,手上提着的陆渝软绵绵地躺了下去,他身边的人蜂拥而至,想要立刻把迟驰拉开,却不料在裴昼一个轻飘飘的响指之下,被突然涌现的人一起压在地上。

迟驰手指紧紧扼着蔡邦平的喉咙,他的手指就掐在这个人的喉管上,无声无息地捏紧,像是要把蔡邦平活活捏死,他用力至极,甚至最后是霍邱山猛地冲上来强硬拽开他的手,迟驰才微微卸了力气。

蔡邦平被掐得脸部充血,甚至有些口吐白沫,他浑身使不上力气,气流钻进来的时候,他只能通过剧烈的咳嗽来平息胸腔处的异常感受。

一瞬间,迟驰的脚猛地踩在蔡邦平的肺部位置,他垂着眼,侧头去听霍邱山说话,耳鸣的蔡邦平听不见他们再说什么,自己连带着发声都困难,只能呜哇呜哇地挤出几个声音来,那有千斤重的脚终于从他身上抽离开来,蔡邦平如释重负地呼吸,以狗爬的姿势往旁边爬了爬,躲在车身后剧烈喘息。

蔡邦平看着迟驰走到后备箱处,将它打开,然后盯着后备箱里几乎被闷得有些发红的、被血迹和沙土染得乱七八糟的陆时川出神,随即,迟驰抬手将里面的陆时川抱了出来背在身上,又将陆渝提起来,往车堆走过去。

迟驰将陆时川放在驾驶座上,替他系上安全带,检查过陆时川和陆渝身上没有致命伤后,一颗心才沉下来,他用车上的湿纸巾,替陆时川把脸上血液混着的沙砾统统擦干净,握着陆时川的手指将指缝、掌心擦拭好。

他安静地看了陆时川片刻,将目光投向裴昼他们在的方向。

裴昼坐在车上,懒懒地盯着地上的蔡邦平,嘴唇翕动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只看得出来裴昼说完了事,踩着车头从上面跳下来,一把揽住了霍邱山,在霍邱山抗拒敢怒又不敢言的表情中,抱着他往前走。

直到抵达车边,迟驰让霍邱山上车抱着陆渝,以免车开的不稳摔下去,霍邱山老实上车,按捺不住裴昼也要跟着上来。

“撞坏两辆车,等会回去怎么回?不如我们挤一挤。”

在之前被吓晕过去的陆渝就躺在两个人紧紧贴着的腿中间,一个人抱着头,一个人抱着脚。迟驰再次检查了下陆时川的安全带有没有系好,又透过镜子看了看正襟危坐的霍邱山和懒散的裴昼,以及横尸一样躺在中间的陆渝,一时间竟然有些哑口无言。

“开车了,坐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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