旬流川想去看他的长相,结果身体头部的位置被舱门挡住了。
那道人形的身影在这具身体前看了很久,像是在做最后的道别。
“解除病毒的方法就在这具身体里了。”他道,“把这具身体推去火化了,骨灰洒在那些生物经常活动的区域,只要那些生物沾染了这种粉末,体内的病毒活性就会快速降低,最后完全消失。”
旬流川问:“这是谁的身体?”
“当然是我的呀,用别人的身体做实验也太不人道了吧,再说那种情况下根本也找不出来第二具还没被病毒污染的身体了哈哈哈哈哈哈。”
那道声音说着,又笑了起来,仿佛这是一个多么好笑的笑话一样。
旬流川只感觉很沉重,“你这两百年里,一直在用自己的身体做实验?”
“差不多吧,其实实验在一百五十年左右的时候就已经做出来了,后面几十年我还跟外面的大章鱼聊了会儿天,不然一直在这里待着要憋死个人了。”
“就算是这样,把自己的身体做成解药并推去火化也实在是……”
旬流川下不去手。
那道人影叹了口气,“没有办法,想观察出来完整的反应数据就要不停的寻找新的样本,我把自己的身体放进这个培养皿里,每次用的时候就取一两片肉,有各种技术在,身体上的损伤能很快补全,所以制作解药的这一百多年里,我不会缺少实验材料。”
旬流川还想再说什么,那个身影道:“行了,别墨迹了,你下不去手就我来。其实这具身体早就该被火化掉了,我就是一直想留个念想,这才拖了这么久。”
他说着,启动了培养皿外舱的一个按钮,这具身体下方骤然出现一个空间,身体掉落下去。
掉下去的瞬间,旬流川敏锐发现这具身体没有头。
他感觉很惊悚,“你的头颅去哪了?”
“哦,差点忘了。我之前把它割下来放在机器上了,不然我不可能以这种形态出现,而且大脑还能继续思考。”
他说着,跑到一个机器旁边,就要把这个机器打开也火化掉,但是动作蓦然又停下来,“差点忘了,如果我把头颅取下来,我就也跟着消失了,我还有许多注意事项没有告诉你呢。”
旬流川不清楚这人生前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奇葩,他委婉道:“你其实这个样子存在也可以的,这样也算是永生了,时不时我还能过来陪你说说话。”
“可是持续不间断的思考了两百年很累呀,现在有你接班,我想给自己放个假诶。有了!你等我一下,我知道该怎么把注意事项告诉你了!”
他说着,又风风火火的跑出去了。
旬流川被他的话震惊到了,他看到这个圆形的机器旁边是一个显示屏,显示屏上正在以一种非常快速的速度弹出一行又一行常人看不懂的符号。
这个人就是把自己的头取下来放在这个机器里,被这么长时间的刺激着,一连不间断的思考了两百多年,期间还长期用自己的身体做实验才制作出了这种病毒的解药?
进来这个金属球不过短短十几分钟,旬流川受到的震撼比以往一辈子加起来都要深。
他忽然感觉,自己之前自爆结束了末世的举动和这人相比,显得是那么快速又轻便。
那场爆炸里只死了他一个,死的时候还根本没有痛苦。
但是这个人,在全部的同类都死亡后,还要一个人在深海里坚持不懈的,为这个不是自己制造出来的病毒进行善后。
冰冷无人的金属球里,在自己身上一次又一次的取材,实验。
旬流川心里沉甸甸的,他突然不敢看这个圆形机器打开后,里面那人的真实模样。
那道人影很快又跑回来,“哈哈哈我真是个天才!你之前说你那里有能读取硬盘的东西对不对?我把所有的注意事项全都存进了硬盘里,你后面需要用到什么东西的时候,按照上面的目录进行检索就行了,这不比死记硬背要好的多?”
金属墙壁上弹出来一个机械臂,机械臂一路延伸到自己面前,旬流川沉默的拿起巴掌长的亮红色硬盘。
“这硬盘其实原本是金属色的,就跟这个金属球一样,不过我感觉那颜色太冷硬了,但是领导在的时候又不让改。所以我熬啊熬,终于把领导熬没了后,我立马把不让改的东西全改了,爽!!”
旬流川干巴巴道:“恭喜你啊。”
“你这恭喜太迟了,刚染色的时候我就给自己放了好几个电子烟花庆祝。”
那人乐呵呵道,“不过话说回来,这下子病毒终于能解决了,我也终于放长假了,还有人过来接班了,真是三喜临门啊!我再去放个烟花庆祝一下。”
说着,原本满屋子冷白色的墙壁上突然变成大红色的幕布,上面全是大串大串的红色鞭炮炸开花,耳边是极其热闹的噼里啪啦声,音响里同步放起了好运来。
旬流川:“……”
这人来疯居然还是个老乡。
第67章 最后一程
热闹的鞭炮放完后, 旬流川的耳膜一度处于充血胀痛的状态。
他甩甩头,勉强能听到那人说的话。
“你问我是怎么从那场灾变里活下来的?”
“对啊,我太好奇了, 按理说人类应该在那场灾变里灭绝了,即使当时有新生儿出现,他的基因也一定会被这些东西改变序列。但是你好端端的站在这里, 只可能是从两百年前那场灾变里活下来的才对,难不成你误打误撞实现了永生?”
旬流川摇摇头, 这种事情说起来到现在都感觉离谱, “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旬流川和他就简略讲了下自己之前的经历,这人听完后,陷入长久的沉默。
旬流川耸耸肩,“我知道对你们这种搞科研的人来说这种事情听起来会很难接受,不过事实就是这样。”
谁知那人摇摇头, 缓缓道:“你说的那个丧尸病毒,其实这个世界也差点经历过, 当时一个国家把这种病毒研究了出来,原本是想当做细菌战投入使用的, 结果这种病毒的变异速度很快, 根本不收控制,后来全球科研人员花了很大的代价才把这种病毒解决掉。”
结果谁知道,避免了丧尸末日, 又出现了新的病毒。
那人耸耸肩, “这还真是,下一个总是最好的。”
神他妈下一个总是最好的。
旬流川扯扯嘴角, “我们当时的海洋全都被污染了, 你们这种病毒起码只是把人类灭绝了而已。”
“你身为一个人类你听听这说的是什么话啊, 什么叫只是把人类灭绝了。”
那人说着,问道:“你从原始海域一路走过来这么久,就没有发现有什么异常吗?”
“异常?什么异常?”
旬流川回想之前经历过的,道:“要真说有什么异常,就是这里的海洋生物会说话,甚至还有些海洋生物会上学。”
就比如那个暖流区的扁尾巴鱼。
那人摇摇头,“是物种数量,你没发现,这个世界还活着的物种,留存数量非常低吗。”
“低吗?”
旬流川道:“我在岛屿上遇到了许多生物,野猪野鸡秃鹫猴子企鹅等等等等,还有许多的没有开化的海洋生物。”
那人叹了口气,“这些东西你是在不同的岛屿上遇见的对吧?但是在这种病毒扩散以前,只一个小岛上的地面物种数量就高达七百多种,更别提鸟类和昆虫了。”
旬流川细想了下,顿时沉默下来。
“甚至包括你说的海洋生物,原本数量应该是现在的十倍多。”
旬流川所经历的末世是所有的物种都变异了,但起码都还活着,心态好点的可以当做是地球进入了新赛季,开启了新副本。
但是这种病毒,几乎把所有的物种都灭绝了。
甚至旬流川遇到的那些会说话的海洋生物,都是在后面的两百年间产生出来的。
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你们还真是……生命不息折腾不止,当条咸鱼躺着不好吗?”
那人摸摸鼻子,“这种病毒虽然不是我们国家折腾出来的,但变成现在这样我们脸上也没光,所以才在最后制造出了这个东西出来。”
“这个金属球?”
旬流川是看到这个金属球里有许多的格子,他问:“这些格子里面都是什么?”
那人嘿嘿笑笑,“探险肯定是要自己亲身发现了才好玩呀,等我走后,这个地方就交给你啦,你有的是时间在这里慢慢看。”
两人说话间,解药制作好了,被装在一个青花瓷的罐子里运过来。
这人很严肃道,“这是我以前最喜欢的花样了,你可千万不要随便丢了。”
装骨灰的罐子,是个人都不会随便扔吧。
旬流川嘴角抽抽,“放心,我一定把它放在船头供起来。”
“倒也不必那么严肃,”那人摆摆手,道,“如果那时候我的骨灰没有用完,你可以用它种个花什么的,听说用掺了骨灰的土种出来的花会长得很好看。”
旬流川:“……”
他有些艰难的拒绝了这个听起来就很不正经的提议。
这人思维十分跳跃,想一出是一出,这个话题刚结束,他说要去和章鱼好好告个别,于是溜走了,金属球里一时间只剩下旬流川自己。
旬流川还能说什么,只好先把被塞在手上的陶瓷罐子放在那,这个解药说是还没有完成,具体的使用步骤那人还没跟他说。
旬流川等待的时间闲着无事,参观起这座巨大的金属架。
他去了其中一层的一间屋子里,里面很冷,满满当当的一面墙上全是大小一致的格子。
格子里面充满了透明色粘稠液体,液体正中央,是一个淡绿色的圆形细胞。旬流川看了半天,发现细胞一直维持这个样子没有任何变化。
他抬眼往上看,才发现这个格子最上方在金属框上用激光刻上了字€€€€大叶绿萝。
他再往旁边看,青叶绿萝、花叶绿萝、银星绿萝……这一排格子望过去,全是绿萝。而再往上:铜钱草、吊兰、龟背竹等等。
旬流川换了一个房间:兰草、牡丹、菊花……
下一个房间全是昆虫,再下一个房间全是爬虫。
这些大大小小的格子里存放的全是这个世界上所有物种的基因序列。
“它们或许经过成百上千年的漫长进化才会重新演变成我们之前看到的样子,在这之前,这个地方会持续为它们提供进化所需要的所有东西。”
那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旬流川身后,和他一起静静看着这一面墙的生物基因。
“从病毒开始流出去后,我们就在着手收集这些基因,索性在病毒彻底失控前收集完成了。”
“这两百年内,我原本想着用阿瑞斯再加速进化,让它们快速复原过来,但是想了想,或许随着时间一点点进化出来对它们来说才是最好的。”
“新的时代已经开启了,我们记忆中的样子或许已经是这些生物的过去式。在新的时代里,它们会有新的变化,独属于这个时代的变化。”
那人说着,轻轻笑了,“只是这么一想,我就不好在横加干预了。”
旬流川沉默半晌,轻声问道:“这数以万计的格子里,有人类的基因序列吗?”
“当然没有。”
那人哈哈笑了起来,“人类本来就是这世界上的生物为了适应环境而演变过来的,现在的世界已经大变了模样,那么再经过上万年的演变后,这个世界是否还需要人类根本没人能确定。所以我们决定不再横加干涉,只让物种和环境自行选择和适应才是对这个世界最好的决定。
换句话讲,你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人类了。虽然一个人守着这个金属球在没有同类的海洋上直到老死对你来说太残忍,不过嘛……”那人耸耸肩,“老实说,在知道有你接过担子后,我其实狠狠松了一口气。”
旬流川久久没有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