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笼的灯骨支离破碎,彻底瘪下去;小兔子的形状完全散架,干草也被踩断;皮影小人更是被狠狠踩进地里,直接断成两截。
“要怪就怪你非要和我抢小瑶,”来人的声音低低的,带着强烈的恶意,“你就想凭借这些廉价的东西吸引他吗?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得到瑶瑶的注意?”
钟青辞心中的恶意肆意地增长,他看着自己的手下败将已经彻底没了声息,正要收回长剑,却猛地发现自己的剑动不了了。
一只手从地下趴伏着的人身上伸出,牢牢地攥住了自己长剑的剑尖。
明明那只手已经被剑锋所伤,在往外冒血,却能一直牢牢地握住他的剑尖。
钟青辞感觉有些不对,他开口道:“放肆,你……”
他话还未完,就见地面上的人忽然抬起头来,原本一双漆黑的瞳仁此刻已经变得鲜红,如同鲜血在眼中流转。
魔修!
只有魔修的眼睛才会是红色!
易陵从地上爬起来,手上仍牢牢攥住了对方的剑尖。
他恨透这些人了。
不配?凭什么不配?瑶瑶喜不喜欢他,接不接受他,是瑶瑶的事。他就算没有好的出身,就算从小乞讨,难道就不能喜欢瑶瑶吗?难道就不能力所能及对瑶瑶好吗?他们仙门这么高贵,怎么还用这么下作的手段欺凌人呢?!
一个个狗眼看人低,还毁坏了他为瑶瑶做的东西。
真是该死啊。
易陵的身上像是陡然放出了极其强大的威压,逼迫得钟青辞不断后退。
他面目狰狞,使劲儿往回抽自己的长剑,却听得“咔嚓”一声,这陪伴了他二十年,当初精挑细选出来的极品法器,就这么被易陵徒手折断了。
钟青辞的心口猛地一痛,喉头一甜。剑修炼剑,剑断了,剑修的修为自然也受损。
易陵双眼血红,束起的长发随风舞动,唇角和手上满是鲜血,乍看之下仿佛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
他将那柄断剑猛地扎进了钟青辞的肩膀,看着对方骤然狰狞的面容:“你也觉得很疼吗?之前害我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呢?你放心,你还有的疼。”
钟青辞的面上这才露出了慌张。
他咬紧牙关,正想着应对之策的时候,忽然天边传来一道喝止声:“易陵!”
面前的恶鬼猛地回头。
天边一道流光临近,来人一身红衣猎猎,乌发如云,肤白胜雪。那双看过来的眼睛波光粼粼,清晰地倒映着地面上的人的影子。
易陵从没有像此刻这么痛恨自己的眼睛视物如此清晰。
他现在是什么样子?!他在瑶瑶面前是什么样子?!
瑶瑶送他的衣服被划破了,他的双眼怎么这么红?!他唇边手上都是鲜血,看起来就像魔修!
瑶瑶最讨厌魔修了!
红衣美人的手腕间,一道不起眼的护身符轻轻地晃荡。
易陵不知为何突然感觉全身发热,一道道凸起的紫色经脉开始朝着他的全身蔓延,底下仿佛有活物在蠕动,涨得他浑身发疼。
瑶瑶……
易陵捂着心口,却在那张自己朝思暮想的脸上看到了震惊和一丝厌恶。
也是,这副模样更像魔修了吧。
他如此想要摆脱的跟魔修沾边的东西,最终却还是让瑶瑶看到了他这么可怕的一面。
所有的努力前功尽弃。
易陵想笑,却笑不出来,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接下来,不管谁冲下来按住他,谁提着剑严阵以待,谁扑上来打晕他,他都记不得了。
闭上眼睛之前,易陵只记得那双望过来的波光潋滟的眼睛。
高傲小师弟(9)
祝瑶跟随爹爹回凌霄派这日, 藏经阁前的广场上热闹非凡。伴随着“魔修”、“大师兄”、“小师弟”一片混乱的呼喊过后,易陵被祝怀山制服。
他双目鲜红,已成魔修之相, 在昏迷中由凌霄派掌门人亲自押入后山的刑堂。而门内大师兄钟青辞因为伤势过重, 也很快被人抬到了回春峰接受治疗。
上一刻还人山人海、狂风大作的广场, 没过多久就寥寥无人、风平浪静。一拨人跟去了后山, 一拨人跟去了回春峰,还有一波人看完热闹迅速散场,仿佛之前的事情都没发生过, 只留下一地的残骸。
祝瑶哪里都没去。
他留在了藏经阁前此刻清清冷冷的广场上, 慢慢地沿着先前的战场走了一圈。
广场的地面上剑气激起的痕迹很多, 有深有浅, 长短不一。藏经阁前就有深深的一道,应当是钟青辞为了拦住易陵进入藏经阁而留下的。
地面上还有不少血迹,这其中有易陵的, 也有钟青辞的。祝瑶对这些通通略过,目光落在了血迹不远处、散落满地如同垃圾一般的碎片残骸上。
他走过去, 蹲下身, 先看见了一张破损的蒙皮。
尽管已经粘上了很多灰尘和泥泞, 祝瑶依然能看出这张蒙皮被染成了一块一块红砖堆砌起来的墙壁模样。染色的人十分用心, 甚至运用光影将红砖表面的破损、砖缝间生出的青苔都描绘了出来。
整张蒙皮连接了部分断裂的竹骨,竹骨的旁边还散落了一堆细小的碎片,几乎深深嵌进了地里。
祝瑶仔细查看, 能看出这些竹骨是先削成一片一片, 再一片一片堆叠起来。先拼出屋檐, 再组合成屋顶,最后做出屋脊和吊脚, 染色后成为真正的吊角飞檐。
这样做好的竹骨和蒙皮组合起来,就是一座小型的玲珑塔。祝瑶都能想象到,当在蒙皮里面点上蜡烛,提着旋转起来的灯笼会有多漂亮。
可惜现在已经全都被打碎了。
祝瑶耐心地将玲珑塔灯笼的残骸一一捡起来,还用小竹棍把嵌进地里的碎片撬出来,再施以清洁术,随后收入自己的储物戒中。
捡完这一件,他往前走了几步,又继续捡被碾压变形的草编小兔子、各形各色的皮影小人。
藏经阁前偌大的广场上,几乎只剩这一身红衣还在。天空高远,空旷无声,祝瑶却像是完全察觉不到这份寂寥似的,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挖宝”这件事上。
李天星送完大师兄回来,经过广场上空的时候看见祝瑶竟然还在广场上。于是他降下飞剑,走到祝瑶身边,看见对方竟然在清理钟青辞和易陵两人斗法过后的地面,十分不解:“小瑶,你怎么在干这种事?随便叫个管事的人过来安排就行了,不必浪费时间。”
蹲在地上的红衣美人头也没抬,露出的一段后颈雪白,声音如同山间的清泉流淌:“这不是在浪费时间。”
祝瑶不知道别人把什么样的行为定义为浪费时间。他只知道,一个人的心意无论大小都很珍贵,不该就这样被糟蹋,一直被埋在泥泞的土地里。
尤其是这份心意多半是为他准备的,他更不可能坐视不管。
*
第二天一早,凌霄派的掌门人就昨天藏经阁前发生的事情作了说明:易陵是身中魇毒来凌霄派治疗的,在此之前,对方练过魔修的功法来抵抗魇毒,现在正在刑堂进行魔气的拔除。
这段话是给门内各位长老和弟子的交代,长老们怎么想不知道,弟子们私底下已经交流开来:
“原来是中了魇毒?我说怎么半途塞进一个人进外门。”
“那易陵到底是不是魔修?我看公告上好像也没说啊。”
“练过魔修的功法,这就是魔修了吧。”
“那不是为了对抗魇毒么?这玩意儿很恐怖的,如果之前情况紧急,练一练没害人就还好吧。我看易陵修为挺低的。”
“现在的人怎么这么宽容,那养蛊又是怎么回事?蛊虫可是明明白白的。”
“……”
祝瑶不在讨论之列。今日一早,他去了回春峰。
钟青辞靠坐在病床上,上半身裸露在外,左肩上缠满了白色的绷带。他面色苍白,脸色阴沉,一言不发。
旁边的几人大气不敢出一声,只能面面相觑,你推推我,我推推你。
他们都明白对方为什么心情很差,因为从昨天钟青辞被送到这里来后,祝瑶到现在都还没来看过对方。
最终,其中一人站出来道:“大师兄,你看还有什么事吗?要不……”
他话还未完,坐在床上的钟青辞眼睛忽然亮了一瞬,立刻做手势制止了对方的问话。
下一刻,门外转进来一角红衣。
来人身形瘦削,腰肢在衣物的包裹下细细的,似乎不盈一握。他神色冷淡,那双波光粼粼的眼睛望过来,却好像映不出钟青辞的影子:“大师兄,你感觉如何?”
明明问话和礼仪都与从前似乎没什么分别,但偏偏就让钟青辞感觉到对方的冷淡和疏离。
尤其是这种改变发生在昨天那样的事之后。
小师弟是在生他的气吗?就因为他打了那个魔修?那个魔修到底有什么好,明明受伤的人是他!
钟青辞的眼睛暗沉沉的,面上却露出笑容:“修为降了一些,不过不碍事。”
剑修的本命剑折断,何止是降了一些修为,更别说他肩膀还受了重创。
这一切小师弟都知道,只是对方并不真的关心罢了。
祝瑶点点头。
他没有再看钟青辞,而是转头看向床边站着的几个人:“刚好你们也在这里,省却了我一番好找。”
祝瑶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不疾不徐,听不出情绪,却好像深海中埋藏着巨物一样,不知怎的,令面前的几人有些不寒而栗。
红衣美人眼如晨星,面若冰霜,冷艳逼人:“你们几人欺凌同门,手段下作,有辱我凌霄派的名声,即日起逐出门外。”
他这话一出,不仅仅是面前的几人,就连一旁床上的钟青辞都变了脸色。他不敢相信小师弟为了一个魔修竟然能这么做,以往同门间有龃龉不过都是罚禁闭之类的,这次竟然要直接逐出门外。
钟青辞立刻道:“小师弟,这样做恐怕不妥。易陵很明显已经是魔修,也许他们是发现了对方的异常才……”
“大师兄为何要为他们求情?”那双平日里温柔多情的眼睛此刻却冷冷的,望过来的时候仿佛一把无形的利剑,从钟青辞的眼底直指他的内心,“如果发现异常,为何不及时上报,反而要变本加厉的欺凌?这个时候倒不怕魔修了吗?倒忘记门派的安危了吗?”
钟青辞的手攥紧了,却不再言语。
祝瑶收回目光,看向对面几个神情慌张的人:“之前我撤过一回外面管事,也让他警告过你们。谁知道你们不但不服管教,反而变本加厉,如今这一切都是你们咎由自取。我已经向门派汇报过了,你们今日就提着包袱走人吧。”
说完,他再没有看任何人一眼,转身就朝外走去了。
祝瑶刚踏入走廊,隔墙就听见焦急的声音:
“大师兄,当初你也没说后果这么严重啊!”
“是啊,大师兄,你不说放开干,你会为我们兜底吗?”
“祝师兄的话,掌门必然是同意了的,这可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啊!”
“大师兄,现在该怎么办?”
“……”
祝瑶脚步没有停顿,很快就离开了医馆。
*
过了两天,祝瑶前往后山去看易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