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由房:“……”
兄弟,你怎么竟提起这些令人尴尬的话题。
话到这里,白未曦也明白了韦由房的意思€€€€韦由房,或者说是京兆韦氏甚至整个司州豪右,看上了这新鲜出炉的三十万牛马。
朝廷无为而治,那百姓怎么活?当然是靠豪右了。
豪右出钱出粮,先借给百姓,让百姓度过荒年。待来年豪右要债,小斗借大斗还,百姓还不上债,要么卖田抵债,要么卖了田也不够抵债,还得靠卖身来凑。
这样,遍布司州的豪右就能靠着低廉的价格兼并土地、购买奴隶。
纵观古往今来,这招屡试不爽,只是不知为何在汉王身上翻了车,年初的百万流民没能成为豪右的盘中餐,却反过来掀了桌子。
但年初的百万流民跑了,现在的三十万流民不就是上天送来的补偿?
就是朝廷赈灾也是要豪右出粮的,反正豪右怎么样都要出血,不如以豪右自己的名义出血,既能赚名声,还能得实惠。若是让朝廷出面,那豪右借出去的粮食就是肉包子打狗,豪右赔了夫人又折兵。
立场决定思想,屁股决定脑袋,所以韦由房依旧说道:“臣只是……”
“够了!”京兆郡守杜望再也看不下去了,“韦大人,这雍国朝堂,还轮不到你插嘴!”
韦由房:“???”
京兆韦氏、京兆杜氏、京兆史氏、京兆王氏素来为通好之家,杜望更是韦由房的姐夫,韦由房哪里想到,自己竟然会被自家姐夫这么对待?
他张口就是:“姐夫……”
杜望额角跳了跳,他粗暴地打断韦由房的话:“这里是朝堂,没有你的姐夫!”
我的小舅子,你可闭嘴吧!还当这位主是汉王那个废物,由着咱们忽悠?
杜望不想理这个被利益蒙蔽了双眼导致脑袋里都长草的小舅子,他上前一步,说道:“主公,臣以为当务之急是安置流民、抗洪救灾。臣下不才,家中略有资产,愿出粮三千石,助主公渡过这个难关。”
需要吃饱喝足的士兵一天才需要两斤粮食,安置流民,一人一天一斤已经足够了。三十万流民,一天便是三十万斤粮食,换算成“石”为单位就是三百石,一个月就是九千石粮食。
而一个月,差不多够解决这次洪灾、安置黔首了。
杜望出三千石粮食,相当于包揽了三分之一的救灾粮,不得不说,很是厚道。
游溯当即便拍板:“好!既然如此,此事就由仲父和白先生负责,京兆郡守杜望负责协调。”
顿了顿,游溯直接给出一颗甜枣:“雍国事物众多,仲父反应很多遍,政务根本处理不过来。因此孤决定,将国丞之职分为左丞和右丞,如今便擢升杜府君为右丞,长史桑丘为左丞。”
晋室以右为尊,右丞之职略高于左丞,相当于是雍国除了雍王与国相外,和国尉并列的第三号人物。
这颗甜枣给的好,杜望当即便感动道:“臣必然辅佐国相与白先生,处理好此次洪灾!”
处理不好也不行,杜望清楚的很,一旦流民的问题没有得到解决,那么这位雍王殿下绝对舍不得让他的仲父和白先生遭受非议,到时候他这个新鲜出炉的右丞就是独一无二的背锅人选。
真到了那时,别说右丞了,他只配回家吃自己。
但即便知道自己就是个游溯提前准备好的背锅侠,但杜望还是对这颗带毒的甜枣趋之若鹜。
右丞啊……这意味着,只要救灾这件事办的好,他就顺利地进入了游雍的核心领导班子。天下已经乱了,良禽需要择木了。
杜望心里想得美,梦里的他已经带京兆杜氏飞黄腾达了,然而事实却狠狠给了他一巴掌€€€€
无粮。
对的,无粮。
救灾差不多需要九千石粮食,他自己让京兆杜氏出血出了三千石,换来了右丞的位置,并准备好了救灾三分之一的粮食。
按照杜望的想法,他以身作则,京兆的豪右怎么也得给几分薄面出点粮吧?到时候九千石粮食不是分分钟的事?
但是杜望怎么也没想到,这次,他的豪右同族们这么不给力,以至于他都求到扶风、冯翊去了,三个郡的豪右们凑一起,给他凑了一千石粮食。
好家伙,杜望直呼内行。
但问题是,司州七郡,只有京兆、扶风、冯翊三郡的地理位置属于关中,剩下四郡中,河东郡属于山西南部的运城盆地和临汾盆地,河内、河南、弘农三郡则属于中原的河洛地带。
此次受灾最严重的四个县,夏阳、合阳在冯翊,流民出现在关中;汾阴、蒲板在河东,流民……也出现在关中。
雍国决定救灾的消息传开,流民便自发地往关中赶,像是生怕晚了就无法被救助一样。
但三十万流民齐聚关中,山西和中原的粮食却没办法运过来€€€€
中原要运粮,便只能走崤函古道。这破道走人都困难,更遑论走粮车;
山西的河东郡运粮倒是方便的多,从黄河渡河还算方便。但问题是……河东郡他不运啊。
就像赵王和燕王对山西是传檄而定一样,游雍真用刀用枪拼出来的土地只有关中三郡,剩下的司州四郡,也是传檄而定。
地理位置归属的不同注定了这些郡的难搞,河东郡和并州那边眉来眼去,河内、河南、弘农就和中原暗通款曲。想让他们臣服?
不好意思,我们吃硬不吃软。
大家一起不配合,导致了游雍赈灾粮的缺口。
看着寥寥无几的赈灾粮,杜府君头疼。
第23章
小戎€€收
头秃的杜望带着自己摇摇欲坠的可怜头发找到了白未€€和崇云考。这两位最近也没闲着,雍国举国上下关于治河抗疫的一系列的命令都是从这里发出去,再假手给他人执行的。
崇云考是国相,有开幕府的权利,按理来说应该在自己的国相府办公。但游雍刚刚入主司州,民心还不稳定,不好在此时大兴土木,因此崇云考现在在长安都没有自己的国相府,充当临时办公室的,是雍王宫一间名唤“东阁”的小宫殿。
白未€€没有接受游溯的印绶,现在理论上还是白衣一个,连开幕府的权利都没有,因此游溯将东阁对面,一间名唤“西阁”的小宫殿划给白未€€,充作白未€€的办公地点。
整个雍国最核心的权力机构就在这看起来狭小又破败的东西二阁中诞生,也因此,崇云考被人称为“东相”,白未€€则被称为“西相”。
杜望来到东西二阁的时候,正好看见崇云考和白未€€都在东阁对坐饮茶,陪坐的是如今的左丞桑丘。三人说说笑笑,桑丘的脸上更是一派笑意盎然。
杜望动了动鼻尖,闻出来三人喝的茶是六安瓜片。
六安瓜片是两淮名茶,产地六安现在正处在王师和楚军交战的战场上,以至于六安瓜片现今极为难得,已经被商人炒到了天价。
杜望想到自己每天为了粮食茶饭不思,这几人竟然还有心思喝茶,一时间满心泛酸: “几位当真好雅兴。”
说着,杜望一一给几人行礼: “见过国相,左丞,白先生。”
几人都给杜望回礼,崇云考邀请杜望入座,声音不咸不淡: “府君大人近日以来看起来颇为憔悴啊,最近是遇到什么难事了吗?”
我遇到什么难事你不知道吗?
杜望心里咆哮。
宝宝心里苦,但宝宝说了: “下官为何事为难,难道国相大人不知吗?”
这话说的实在是酸涩极了,像是一个无辜少女正怨怼着她没良心的情郎。
崇云考闻言哈哈一笑: “府君大人说笑了,你出身京兆豪右,说动京兆豪右出钱出粮抗洪救灾还不是手到擒来?”
杜望只觉得自己就像浑身上下都泡在了黄连汤里,就连每一个呼吸都是苦的: “国相大人别挖苦下官了,下官要是要的出来粮食,还会像如今这般夜夜辗转反侧吗?”
他指了指自己的头发: “国相大人看看,下官的头发都白了。”
崇云考仔细看去,还真让他发现了杜望头顶几根显眼的白发。崇云考当时便大义凛然地说道: “老夫知道,从豪右之家要钱要粮绝不是什么简单的事,府君大人必然为难。但是老夫也难,咱们就都勉为其难吧。都是为主公做事的,大家理应同舟共济,府君大人需要老夫做什么,尽管说出来。”
杜望: “……”
杜望恨不得吐血。
勉为其难?
你勉为其难什么了?
勉为其难地在这里悠闲喝茶还配个红泥小火炉?
话说的是真好听,就是仔细一琢磨,什么有用的话都没说出来。
杜望心里骂骂咧咧。
白未€€拢着身上的狐裘,也慢条斯理地对杜望说: “府君大人有话不妨直说,我等虽然对司州人生地不熟,但总归不会看着府君大人一个人难的。”
杜望想说的话就这么憋在了嘴里。
好好好,你们人生地不熟,就该我这个土生土长的长安人干活是吧?
杜望也算看明白了,这几个人根本不想掺和进管司州豪右要粮的事。
也是,雍王是想长久待在司州的。想要黎民百姓的信服,这次洪灾就不能不救;但想要长久地统治司州,就不能和豪右搞得太僵。
权利从来都是自下而上的,没有司州豪右的认可,雍王溯只怕连治理司州的小吏都找不出来,又何谈让司州成为雍王的后盾?
现在雍王又想从豪右口袋里掏钱赈灾来损有余而补不足,又不想因此让司州豪右产生什么想法,那最好的办法,当然是让杜望这个同为司州豪右的本地人去得罪其他的司州豪右。
这样一来,雍王集团和司州豪右见面还能三分笑,被他选中的人也会因为成功在雍王集团中央站稳脚跟而对雍王溯更加忠心。
要不是现在受苦受累是自己的,每天头秃的也是自己。杜望都恨不得为雍王殿下的手段叫声好。
但事已至此,杜望看上了雍王这艘船想上,那不管游雍集团给他开出的船票价格多么的高昂,杜望也得咬牙买。
因此杜望咬咬牙,咬得牙都碎了: “无妨,不是什么难事,下官没有什么困难,一定会将这件事为主公办好。”
杜望的话音刚刚落下,崇云考就迫不及待地说: “那老夫就替司州百姓在此谢过府君大人了。”
杜望苦着脸走了,临走之时的背景煞是萧瑟,仿佛秋冬之际无依无靠的落叶,让人忍不住为之悲叹。
待杜望一走,崇云考顿时敛去了刚刚那副老油条的样子。他摸着自己长长的黑髯,意有所指地说道: “不愧是几百年的大家族,就是与众不同。”
桑丘点头: “白先生说的果然没错,涉及到自身利益,他们竟是连和京兆韦氏的通好之谊都顾不得了。杜府君都没办法从司州豪右口袋里掏出粮食来,若是换作是下官,就只能建议直接抄家了。”
人与人之间最坚固的关系就是利益关系,京兆杜氏想换的雍王溯的信任,却要京兆其他豪右出血,那怎么可能?
要粮之事一过,这些本就是置散沙于一器的京兆豪右之家,之间的联盟只怕要如流沙之水了。
想到白未€€接下来的计划,桑丘对白未€€深深行了一礼: “白先生的计谋天下无双,必然能让司州豪右争先出粮。”
白未€€一点也不居功: “白某不过提了个主意罢了,具体实施还要看左丞大人的,此计能不能成功,全看左丞大人了。”
桑丘的脸上露出堪称残忍的笑容: “白先生放心,这点小事,桑某轻车熟路了。”
想到自己出了个什么损主意的白未€€: “……”
在这点上倒也不用轻车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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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团出城是为了去看望他的“门客”们的。
他出身京兆王氏,父亲是京兆王氏现今的家主,母亲是京兆史氏的女儿,他是母亲的第一个儿子。作为嫡长子,他注定继承京兆王氏的家主之位,因此从小便养成了高傲肆意的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