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公你不要过来啊 第26章

“豕韦失国后,韦氏一族又当了多少年的黔首?”

“韦氏先祖筚路蓝缕方有今日之京兆韦氏,难道先祖的栉风沐雨,就是为了让韦大人今日在此大放厥词的吗?”

“你……”

韦由房失礼地指着白未€€,却半晌说不出话来。

白未€€没有理他,而是用冷冰冰的目光将在场的所有人都扫视了一遍,直到所有人都在他的目光下低下头来,白未€€才一个接一个地质问:

“国相大人,白某记得,陇西崇氏的祖先在大晋开国时是一介屠户?”

他的目光落到桑丘身上: “左丞大人,你的先祖在追随高祖之前好像是位引车卖浆的商户?”

他又走到杜望面前: “右丞大人,京兆杜氏是在武帝时期发家的吧,那时京兆杜氏的先祖甚至是一介赘婿,在征战时被优先征发,才因在战场上战功赫赫而开创京兆杜氏。”

望着一个个低下头的天潢贵胄,白未€€用堪称嘲讽的声音说: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道理,白某以为诸位早该懂得,怎得如今认了个从未见过的祖宗,就瞧不起自己的出身了?”

当年晋高祖不过也是个黔首,在秦时做着微末小吏,响应着那位喊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侠士,揭竿而起,竖起反秦的旗帜。

只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句话存在的时间实在是太短,短到说出这句话的人在不久之后就成为了新的王侯将相,还想要自己的子孙后代也成为王侯将相。

当新的王侯将相诞生的时候,他们便开始由衷地期待王侯将相是“有种”的,不想另外的自己学着现在的自己一样,反抗自己打下的帝国。

所以大晋的高祖认了高贵的祖先,他的身边那些屠户,商人,地痞流氓通通摇身一变成了圣人之后,你认这个祖宗,我选那个祖宗,然后扒拉扒拉算算,咱们都是高贵的贵族。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就这样成为了一个笑话。

但是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白未€€没有再理这些被他怼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王侯将相,他转身对游溯说: “《尚书》有言,民为邦本,本固邦宁,若民不宁,则天下不宁;天下不宁,则君王不宁。”

“诸位可还记得,朝廷南渡之后是如何一步一步失去对北方的控制的?北方诸王又是如何一步一步控制了整个北方的?”

“是民心所向!”掷地有声的声音炸裂在每一个人的耳畔。

“大河动荡,遗祸兖,幽,青,冀,徐,司,并七州,使燕地,齐地,楚地,雍地之民在一夕之间无家可归,造成的流民何止千万。”

“面对天灾如此,当时的朝廷使怎么做的?他们宁可拿出钱粮请辅助祈福,也不肯救助北地黔首,所以北方叛乱不绝,背弃了放弃他们的天子。”

“而北方诸王平乱,还了几地的安宁,从此将朝廷的国土变成自己的私产,朝廷的政令再也无法在诸王的封地内通行。”

“诸位可又记得,王祖父和先王为何不停朝廷号令,僭越为王?因为西羌入侵,匈奴犯边,而凉州一地却无兵无粮,家家缟素。可凉州黔首的血都要洒光了,朝廷去吝啬一兵一卒。”

“诸位可又还记得,蜀地为何而反?因为朝廷以蜀地为天府之国便索求无度,赋税严苛,更有甚者黔首喝水打柴都要收税,搞出来‘水税’这等让人啼笑皆非的东西,这才有了蜀民怒杀斗食吏,竖起反抗朝廷的大旗。”

“肉食者索求无度,朝廷上下贪墨横行,黔首食不果腹而无路,衣不蔽体而难求。士恶朝廷之粟而不食,农欲耕种而不得安,工终年劳作而无所获,商行千里却客死异乡。天下黎民欲求生而不得,方有鬼面军揭竿而起,黔首赢粮影从。”

“诸位竟还要眼睁睁地看着农民起义的过程再来一次吗?”

大殿之内许久都没有人说话,唯有游溯恨不得为白未€€喝一句彩。

“主公应当还记得,臣与主公将过的徙木立信的故事。”白未€€深深作揖, “主公,此时此刻,正是此‘信’传于整个司州,甚至是整个天下的时机!”

“时疫不救,则赈灾一事全然付诸流水,黔首刚刚对雍国建立起来的微弱的‘信’就会瞬间化为乌有。但若救此时疫,则天下皆知主公贤明;百姓以主公为贤君,这才是主公欲逐鹿天下,最大的本钱!”

白未€€俯身再拜: “天下于主公面前,望主公慎之。”

不需要什么慎之,游溯从始至终都没有想过让这些疫民就这样白白死去,因此他连犹豫都没有,便干脆利落地对白未€€说: “时疫要平,黔首要安,这点在孤的心中从未动摇,先生无须犹疑。”

“抗疫一事孤便交于先生主管,先生要什么都和孤说,孤必定会满足先生的所有要求。”

当时的白未€€一派淡然地向游溯道谢,端的是仙风道骨,文质彬彬,因此游溯从未想过,这个从来行事不疾不徐,端庄稳重的白先生,最后会给他送来这么大一个惊喜。

当听到桑丘的报告的时候,游溯都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

桑丘苦着脸,听声音都快要哭出来了: “白先生把自己和疫民都关在隔离区了。”

桑丘说: “当时白先生下令,要将所有的疫民都带进隔离区,还让凉州铁骑满城搜捕和疫民接触过的人。”

“但当时黔首抵触的情绪太大,还搞出了骚乱,以至于在隔离区前白先生不得不说,他承诺一定会将疫民成功地带出来。说完,为了显示他对承诺的郑重,为了让黔首相信朝廷不会眼看他们去死,白先生他,他……”

最后那几个字桑丘实在是说不下去,他声音中满是哭腔,问: “主公,现在该怎么办啊?”

“砰”的一声,游溯摔碎了手中的茶杯。

€€€€€€€€€€€€€€€€

溯溯:我老婆不打别人只打我,我老婆一定很爱很爱我

€€€€:……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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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小戎€€收

崇云考急匆匆地赶来的时候,听见的就是游溯堪称愤怒的声音:

“孤管得了他吗?孤是他的什么人啊!”

“他能听孤的话吗?孤的话对他来说好使吗?”

“你在他面前都管不了他,孤凭什么管他啊?”

崇云考: “……”

崇云考进入明兴殿的时候,一眼就看见愤怒之极的游溯和被喷的闭麦的桑丘。听到声音,桑丘冲崇云考摆出一张苦脸,意思是让崇云考救救他。

崇云考先向游溯行了一礼,才问: “主公缘何如此?”

游溯冷笑: “仲父不知道吗?”

崇云考: “……”

听这语气崇云考便知游溯是知道什么了,他俯身跪在地上,请罪道: “臣有罪。”

不久之前崇云考也曾如此弯腰下跪请求游溯的宽恕,只是上一次,游溯轻飘飘地揭过,和崇云考说不是什么大事,而这一次,游溯却冷眼看着崇云考跪在冷冰冰的地面上,良久都没有叫他起身。

地面传来的冰凉从膝盖蔓延至全身,崇云考甚至觉得自己的腿都被冻得无知无觉,但他一动都不敢动,因为他感受得到,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是多么的冰凉。

这是崇云考第一次在游溯的身上感受到这样冰凉的目光,比三九天的风还要让人心冷。游溯从来都把崇云考当成仲父对待,何时有过这样不近人情的时候?

这一刻,崇云考忽然间意识到,这个高坐明堂的少年君王已经不再是他看着长大,亲开蒙的孩子。

游溯是君王,天下之人都是君王的臣子,君王对他所有的臣子都有生杀予夺的大权,当然也包括君王的仲父。

崇云考的身体压得更低了: “请主公治罪。”

游溯没有答话,空寂的大殿寂静到崇云考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好一会儿,就在崇云考以为这份寂静会持续到天荒地老的时候,游溯终于开口了。游溯问他: “仲父何罪之有?”

崇云考没有起身,而是就着这样卑微的姿势回答: “在白先生找到臣,提出要将国政托付于臣的时候,臣便知道白先生接下来的所作所为必然伤及其身,但臣没有阻止反而默认,此罪其一。”

“明知白先生有舍身之义,臣不但没有上书言及主公,甚至还极力隐瞒,此罪其二。”

两项大罪单拎出来,其实还是第二条比较重要€€€€你可以看着友军有难不动如山,但你不能瞒着老板啊。

臣子合伙瞒着老板来了个大的,还让老板不许生气?

那是老板,不是hello kitty。

然而让崇云考没有想到的是,在他的眼中明显罪二更重,但是到了游溯眼中,却是罪一更大。

游溯甚至没有追究崇云考瞒着他的事,而只在乎白未€€的安危: “所以,仲父,你告诉孤,为什么你明知道白先生会做出舍身的事情来,还要当作什么都没看见?”

崇云考半晌没有言语。

又是一阵寂静。没过一会儿,崇云考突然听到一阵脚步声。他没有抬头,却感受到游溯的衣摆落在自己的身边。

游溯的声音响在身侧: “仲父,你不打算给孤一个解释吗?”

崇云考只能重复着那一句: “臣有罪。”

游溯的目光中是掩饰不住的失望。

桑丘跪坐在一旁,他看着不远处沉默的君臣二人。明明游溯和崇云考之间的距离那样近,近到二人的衣摆都在交叠,但是这一刻,桑丘看到了那条横亘在游溯和崇云考之间那条无形的天堑。

仿佛在这一刻,这对在之前还相合的君臣已然成了两个世界的人。

桑丘只感到一阵惶恐: “主公!国相只是为了主公,为了雍国,还望主公恕罪!”

但这个理由显然没办法让他的主公平息暴怒,游溯甚至更愤怒了: “一句为了孤,为了雍国,你们就冷眼看着白先生去死吗?”

游溯的怒火向桑丘喷涌: “桑丘,孤问你,你是真的没有办法阻止白先生吗!”

桑丘一时讷讷。

游溯的质问像是一把锋利无比的长剑,撕开了桑丘为自己披上的虚伪外衣。

他真的没有办法吗?

不是的。

再不济,他甚至可以直接打晕白未€€,把白未€€带回来。

但是他什么都没有做,他只是冷眼看着白未€€把自己困在隔离区,然后急慌慌地对别人说: “白先生要为了雍国去死了!”

崇云考也好,桑丘也罢,甚至还要再包括许许多多的雍国官吏,他们在乎的从来不是白未€€的死活,而是如果白未€€真的去死,会给雍国带来多少好处。

桑丘愧疚地低下头。

游溯失望地看向身前的二人,拂袖而去。

他出了雍王宫,骑上自己的坐骑“先路”,一路疾驰到隔离区。他纵马的速度太快,以至于道路上的行人只感觉一阵风吹了过去,待再抬起头时,便只能看见一道残影。

隔离区是在长安城郊一处临时隔离的村庄,因为疫民进入长安城时曾在这座村庄留宿一晚。当游溯赶到时,便看到这座村庄门前已经被凉州铁骑包围得滴水不漏。

此时的凉州铁骑脸上都带着一块用布和棉花做成的东西,游溯知道,这是白未€€搞出来的,他叫这东西“口罩”。

游溯勒马于门前,呵斥道: “开门!”

然而此刻,这些平日里如臂指使的凉州铁骑却在此时背叛了游溯。他们不但没有听从游溯的话打开村庄的大门,甚至还聚到一起,阻拦游溯的前进。

游溯眸色一凉: “孤说,让开!”

然而守门的侍卫却径直在游溯面前跪下,说: “主公,白先生有令,谁都不准进来。”

“白先生的命令?”游溯都要气笑了, “怎么,白先生说的话就是铁律,孤说的话就是儿戏?”

侍卫低头: “属下不敢。”

游溯拿马鞭指着他: “那就让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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