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修仙人的事,能叫黑化吗?
长鞭与烈火停留在咫尺之距,只差一点就要舔上温珩的侧脸。
周遭蓦然一片寂静。
戒律长老浑身冷汗,剧烈颤抖着。
几只火红的灵蝶捆缚在他经脉处。
丝丝缕缕的仙力的从下蔓延而上,如铁索一般缠绕着他的全身,让他分毫动弹不得。
善恶台残阳如血,浓烈的金辉倾洒遍野,忽而暮春晚风起,卷起一地柳絮飘飘摇摇。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白衣仙君长身玉立,轻缓从容,一步步踏上长阶。
“好热闹啊,不知我这弟子犯了什么弥天大错,值得诸位这般大动干戈。”
声音温和清冽,带着几分若有似无的笑意,如远山春水。
温珩睫羽一颤,失焦的瞳孔逐渐聚拢,目光微抬落在那人身上。
明烛仙君,郁明烛。
随云山灵泽洞府,补天神玉,初通人性化作人形,冰雪质、玲珑心。
天资聪颖,敏而好学。
仗剑信马穿云过海;白鹤衔月似玉中仙。
却可惜可叹一朝登高跌重、堕魔殒命。
受万人唾骂、被挫骨扬灰时尚不足二五之龄。
隔着遥远的长阶与层叠人群,温珩没由来地一阵恍惚,只觉得耳畔寂然无声。
连入骨剧痛都有刹那间的渺然远去,只剩下心如擂鼓、呼吸可闻。
捆束在戒律长老手腕上的灵力不断紧缩,隔着皮肉如同要勒断筋骨。
终于,啪嗒一声,长鞭落地。
火红灵蝶长翅一震,无声地化雾消散。
……
一片寂然中,戒律长老恼羞成怒的声音铿锵如雷。
“明烛仙君真是选了个好时候出关啊,那正巧,来亲眼看看你这好徒弟都干了些什么浑事!”
“他助纣为虐、放走妖魔在先,出言不逊、顶撞尊长在后!如此无法无天,我乃堂堂一峰长老,难道管束不得?”
戒律长老越咄咄逼人,怒不可遏。
就显得几步之外,明烛仙君越气定神闲。
“是吗?”
万人瞩目下,他笑意未变,眸光一转:“温珩,你助纣为虐,放走妖魔了?”
温珩回过神,赶紧摇头,“没有没有,是禁地里的缚魔索年久失修,那邪魔自己挣开的,弟子只是恰好路过。”
邪魔自己挣开的……
在座弟子皆一脸震惊:这瞎话你都能面不改色地说出口?
没想到的是,还有人比温珩更面不改色,气定神闲€€€€
明烛仙君淡淡嗯了一声,“合情合理。”
而后又问:“那你出言不逊,顶撞尊长了?”
温珩仍然摇头,“也没有,弟子偶然提及了几位长老的隐秘私事,心知悔过,所以及时醒悟,对戒律长老加以关怀问候。”
关怀问候……
戒律长老的表情像是像是险些一口气没过来,伸手指着他,你你你了半天没说出话。
周遭的目光已经从震惊转变为震撼。
唯有明烛仙君温声笑了,“如此甚好。”
他指尖隔空一点,几重锁链纷纷剥落。
温珩还没来得及庆幸脱身,就骤然失力跌坐在地,震得浑身的血口都跟着疼。
待他龇牙咧嘴爬起身来。
就见他的师尊好整以暇地环顾了一圈,温声有礼。
“既然是误会一场,那本尊便先行将顽徒带回随云山了,诸位可有意见?”
弟子们面面相觑,尚且沉浸在“合情合理”、以及“如此甚好”的震撼中。
明烛仙君闭关三年不问世事,今日突然出关,难不成……是专门来给这废物亲传撑腰出头的?
这废物不是早就被仙君厌弃不顾了吗!?
一时间无人应声,更无人敢有意见。
几位长老也多半眼观鼻鼻观心装没听见,以及贪狼长老还没哄好玄清长老,忙着,顾不上这边的事。
璇玑长老左看右看,为难片刻,最终叹道,“那不如,就先听仙君的吧。”
话音还未落,就被喘过气来的戒律长老厉声打断,“做梦!”
他眼睛一瞪,“你们师徒俩还要不要点脸了,红口白牙就颠倒黑白,那捆仙锁历经百年从未出过差错,谁能信年久失修那套说辞?郁明烛,你不就是想包庇你这徒弟吗,一副光明磊落的样子做给谁看?”
这话太过冒犯,璇玑长老一惊,赶忙劝架,“戒律,明烛仙君自然不徇私情,眼下也只不过是……”
“你少帮他开脱!”戒律长老越说越生气,“上梁不正下梁歪,当师父的,毛还没长齐时就与魔修厮混在一处,当徒弟的也学着狗仗人势,无恶不为,你们与那些十恶不赦的魔类有何区别?”
“戒律慎言啊,昔日流言蜚语如何能当真……”
“慎狗屁的言,天下因妖魔大乱,这群没娘养的孽畜与魔勾结,那就和魔一样该死,一样该下阴曹地府不得超生!”
字字如钢珠掷地有声,话音落下,善恶台陷入死寂。
温珩:……哦豁。
日头一点点隐匿下去,最后一抹光也消失在远处的地平线,郁明烛的眸光愈来愈沉,连唇畔的笑意都不见了,周遭冷风乍起。
他眉眼生得精致浓烈,笑时明眸善睐撩动人心,冷下脸,却似地狱修罗般无情冷肃。黑白分明的眸子沉沉寂寂,让人从心底生出一股寒意。
良久,忽地轻轻笑了一声,“说得对。”
在场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感受到一阵强悍的修为压制铺天盖地弥漫而来,刹那间,心脏如被无形的手攥住一般沉重。
无辜之人尚且如此,戒律长老俨然更甚。
纵使修为高深,也在几息之间口鼻沁血,浑身的筋骨都像被细丝死死缠住揉碎,疼得如同肺腑撕裂。
剧烈的疼痛下,他瞳孔逐渐涣散,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费力地喘着气,发出嗬嗬抽气声。
郁明烛依旧轻轻缓缓,从容不迫。
“许是生死簿上无名,让无常阎王把该死之人都给忘了,今日本尊便大发慈悲,给你一个机会。”
后半句声音一压,便如阴风般轻掠,扼住戒律的咽喉。
“你亲自去与他说一说,如何?”
随云山的明烛仙君七年未曾露面,人们只道他昔日秉性纯善,行止温良。
竟忘了他原本修为高深莫测,属天下第一剑修,剑宗九峰长老之首。
无人敢拦,无人能拦。
善恶台之上万人瞩目,暮色阴冷无声,只剩下越来越粗重艰难呼吸声。
若再这样下去,戒律的丹田会被当场压爆,死无全尸!
郁明烛的衣袖忽然被轻轻扯了一下。
“师尊……”
他垂眼看去,温珩又拽着那一小片袖角晃了晃。
“弟子日日盼着师尊出关,有好多话想与师尊说呢。”
矮了半头的少年,浑身都是狼狈不堪的,满脸沾着泥灰和血。可是一双眼睛却明净清澈,像是幼年的犬兽,露出几分讨好似的笑容。
“如此可喜的日子,师尊且消消气。”
郁明烛神色淡淡,浓密鸦黑的睫羽在月华下镀了银辉,恰好遮住他目光中几分晦暗的情绪。
目光相错,似是心底落入半簇火星,顷刻间蔓延成燎原之势。
万籁俱寂。
半晌,郁明烛轻阖了阖眼。
猛然间,迫人的压制撤去,戒律一口污血喷出,跌坐在地,如同刚从水里捞上来似的大口喘着气。
善恶台没有灯火,郁明烛背过身去,皎白的身形逆着月光,面容神情看不真切,声音却无比清晰,掷地有声。
“妖魔私逃一事本尊自会查明,如若属实,愿亲自擒拿妖魔、百倍以偿,还有……”
他沉声:“日后纵然弟子顽劣,自有本尊亲手训诫,无需他人越俎代庖!”
……
夜愈深风愈寒,众人早已散去了,善恶台别无他人,更显得凄清冷寂。
温珩浑身鲜血淋漓,单薄旧衣被血色浸透。
寒风一吹,他冻得像十八代重孙。
但心情却激动如当了十八代重爹。
这狗日的人生总算遇上件还算值得庆贺的好事!
堕魔怎么了,疯批怎么了,杀人如麻怎么了?那都是老远以后的剧情!
修仙人的事,能叫黑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