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半个时辰后。
陆仁嘉哗啦啦倒了一堆剑谱出来。泛黄的古籍零散一桌,扑面而来一阵陈木掺着墨香。
温珩拍了拍他的肩,“靠谱。”
“这点小事,当然得给温师兄办妥。”陆仁嘉说着,又轻皱了皱眉,“不过,剑谱编撰多为传道所用,内容生涩难懂。初学者入门,大多都要请人当场指导,避免误入歧途。”
“温师兄,怎么不请明烛仙君指点指点呢?”
温珩不想说自己是被散养的,那听上去分外可怜。
于是眸光一转,面不改色地造谣,“师尊最近身体不适。”
但没想到陆仁嘉拧眉,“身体不适?我昨日还见仙君在议事堂,与长老们商议弟子历练的事宜,没看出来有哪里不适啊。”
温珩只能顺着往下编谎:“过敏,来不了随云山。”
“哦,仙君居然也会过敏?还是对随云山之物过敏,好稀奇。”
“……”温珩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个错误的决定。
因为陆仁嘉穷追不舍,“究竟是对什么东西过敏啊?”
“……”
“温师兄,说一说嘛,慷慨分享是美德。仙君到底对什么过€€€€”
温珩闭了闭眼,打断他,“我。”
陆仁嘉:“?”
温珩眯起眸子看他,“再问就不礼貌了。”
随云山别的没有,空地最多。
这个时节桃花的花期到了最末,浓色艳艳的古树下芳菲落尽,残花铺了一地。
温珩本来以为自己的表演效果会近似于七彩阳光。
但自从握住剑的那一刻开始,忽然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
那些晦涩难懂的招式,顷刻间在脑海中行云流水。手中的剑柄泛着凉意,恰好贴合了掌心的弧度。
他出招没有灵力,可一挑,一划,一刺,每一招都自然而然流露而出,似乎早就刻入骨血,没世不忘。
旁边的小童也不扫地了,倚着扫把,呆呆愣愣地看着少年衣袂翻飞,身如燕雀。
不知过了多久。
日头高照,温珩额间沁着一层细密的汗。
直到银白的剑光猝然一停,纷飞的落花间,剑端恰恰挑着一朵飘落的残红。
他胸膛微微起伏,目光带着几分恍惚。
好熟悉……
为何?剑,和这些招式,为何都……
忽地,剑梢被一柄折扇抵着,往起抬了抬。
“姿势不对,手位太低。”
温珩回过神来,循声看去。
皎衣飒沓的仙君正立在树下,眼底含着清浅笑意,映出遍山绯红的花色,却比群花都更加灼目。
他睫羽一颤,下意识便顺着那人的话,往高抬了抬手腕。
郁明烛手中折扇一按,“又太高了。”
这么着来来回回,将其余招式都调整了几次,郁明烛点点头,“不错,来试试。”
温珩:?
试什么?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郁明烛站在三步之外,静静看着他。
意思是:就是那个意思。
温珩不由心中喟叹一声。
你看看,多少人穷极一生连和顶级高手交手的机会都没有。
他呢?初出茅庐就能以卵击石,一击还击个陨石级别的。
试试就逝逝。
温珩将长剑握紧,“弟子冒犯。”
郁明烛笑着,“为师严阵以待呢。”
剑随身动,长剑在空中划开一道白影,脚下依着方才记忆中的步法前后相错。
他速度不快,许多招式还做得不够尽善,但郁明烛以扇相挡,连连退了几步,折扇刷地张开,顷刻间弹落了长剑。
温珩半是失落地叹了口气。
郁明烛道,“再来。”
第二次,温珩的动作比之前标准,几乎完整一套都能熟记于心,只是最后一招露出破绽。
折扇轻轻一挑,长剑便飞出二丈远。
“再来。”
第三次再来。
郁明烛折扇一合,以扇做剑,趁着空当上步攻去。温珩心头一惊,只得弃了剑谱上的招,后退两步,抬剑抵挡。
铛€€€€
势头相抵。
旋即,折扇与长剑见势破势,遇招拆招,在纷纷花雨中舞出两道凛然残影。
最终,锵然磕在一起。
恰好日光倾照,落花自两人身侧坠落。
温珩气息略微有些粗重,面染薄红,眼眸却是润亮的,在似火烈日下带着生动的笑意。
他的师尊也缓缓抬唇笑了,“很好。”
从不错到很好,温珩觉得自己应该是进步了的。
两人抽身拉开距离,郁明烛温声,“你初学剑,不可操之过急,今日便到此为止吧。”
温珩笑应了声是,跟在他身后,想蹭着去树荫下坐着歇一会,再捞盏茶喝。
却不想他练了大半日,骤然松懈下来,浑身都虚软。
不慎踩到块半大不小的石子,脚下一软,一个失力,倾身扑了过去。
“师尊€€€€”
郁明烛闻声回过身来,猝不及防被他扑了满怀,身子一仰,也跟着向后一跌,正跌进树下落花从中。
霎时花飞满天,纷乱醉红。
第18章
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呼吸近在咫尺,清浅桃花香、沉稳的沉香还有残存中药的苦涩,全都汹涌地融合在一起,熏得人心慌意乱,一时哑口无言。
温珩匆忙撑起身子,脑后束起的墨发自然垂下来,垂至郁明烛心口、脸侧,随着他轻轻一晃便撩动起几分痒意。
郁明烛眼睫微颤,同样怔然。
恰一阵清风吹过,枝头最后几朵桃花簌簌而落。
呼吸都是凝滞的。
旁边的小童拄着扫把默然垂眼,一声不发。
反倒是远处三道身影狂奔而来,爽朗的笑声打碎寂静。
“温师兄,我们又来给你送新画本€€€€”
戛然而止。
温珩猛地回过神,下意识想弹坐起来,却不防垂落的发丝被郁明烛手中的折扇勾住一缕。
“唔!”
一个吃痛,又跌了回去,稳稳落回郁明烛怀里。
远处。
戛然而止的陆仁嘉表情空白,大脑也空白:“这,这是我能看的吗……”
陆仁意喃喃:“光天化日的……”
陆仁冰最先回过神,把两位兄长各踹一脚,“看什么看,走了走了!”
温珩捂着扯得生疼的头,急匆匆开口:“等等,都先别走,给我解释的机会!”
忙乱了一阵,总算把头发救回来,温珩打着颤从地上爬起,郁明烛也回过神,依旧是不慌不忙的姿态起身,轻拍了拍衣袖上的尘灰。
面面相觑,郁明烛拢拳抵唇,轻咳一声,“今日就练到这里吧,为师还有事。”
说完,摇着折扇拂袖离去,留下一道不顾温珩死活的从容背影。
风也止了。
小童扫着地飘远。
剩下三个人排排站,眼神飘忽,看天的看地的看花的,就是没一个人有勇气与他对视。
温珩深深吸了一口气:“来吧,咱们慢、慢、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