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堆边。
温珩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看着脸色红润、毫无异样的祝清安,斟酌衡量了半天,实在不知该怎么开口。
难道他要说,祝姑娘最近食欲可还好啊?
有没有一不小心、一个不慎、粗心大意地,服用了某些含剧毒的草药当下饭菜?
还是要说,今晚月色真美,祝姑娘想不想一时兴起,请人帮忙杀三只缠风鬼助助兴?
然后再随便拿出点草药答谢恩情。
比如说,千金难求的阴阳见灵草之类。
无论怎么开口,似乎都不太妥当。
正天人交战之际,身侧忽然有人起身。
火光映照下,居然是萧长清走了过去,低声开口,“祝姑娘,能否借一步说话?”
祝清安一怔,颔首嗯了一声。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庙,月光将两道身影投在一侧窗子上,低声的交谈被风吹散,让庙内几人都听不清楚。
宁宋戳了戳温珩,“他俩说什么去了?神神秘秘的。”
温珩正在心里高歌《向天再借五百年》,闻言随意瞥过去一眼,心不在焉道,“不知道,没准是一见如故,想歃血为盟,拜个把子。”
宁宋:“……”
他口中一见如故,拜个把子的两人正在庙外面面相觑。
清辉如水,寒鸦无声。
祝清安微微仰头,看向眼前疏离有礼的人,“萧公子,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若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地方,尽管开口就是。”
“祝姑娘爽快,那我就开门见山了。”
萧长清抬手作了一礼,“今日叨扰姑娘,是为了求一味药材。”
祝清安所在的蝶谷,素以登峰造极的医术闻名于世,平日来求医问药之人简直踏破了门槛,络绎不绝。
但蝶谷治病救人,不慕权势,不贪金银,只图医者本心,问心无愧。
所以,祝清安的性子也是干脆直白、不留余地。
她微微皱眉,“恕我直言,公子看起来身体康健,并无灾病之相。”
“不是我,也不是生了病,是……”萧长清顿了顿,“是我的一位要紧之人,不慎中了奇毒,危在旦夕。若姑娘能出手相助,我愿结草衔环以报。”
哦……
祝清安面露了然。
这倒也常见。
蝶谷每日都有前来为他人求药的。
无非是父母亲朋,夫妻子女。
其中有些年轻修士脸皮薄,不愿直言道侣二字,都是用“要紧之人”这四字做说辞。
想来,那用药之人,也是这位少侠的道侣了。
祝清安点头,又问,“那不知,求的是哪一味药材?”
萧长清薄唇微抿,默了片刻,“阴阳见灵草。”
此言一出,祝清安脸色微变。
乍然一阵夜风吹过,林叶瑟瑟作响,惊起几只墨色寒鸦,打破了周遭静谧。
庙内。
温珩总算做好了心理建设,眼巴巴地盯着门口,打算等萧长清和祝清安花前月下完就立刻出动。
好容易,见到两人先后踏进庙门。
他正要支棱起来,忽地见身边一道影子先他一步、悠然起身,截住了走在后面的祝清安。
郁明烛不疾不徐,温声笑着,“久仰蝶谷医修圣女之名,恰逢近日体虚不适,可否请祝姑娘再借一步说话?”
被截胡的温珩:“?”
祝清安怔愣一下,颔首,“仙君请。”
于是两人又一前一后出去了。
宁宋看了看回来之后脸色俨然更加冷肃的萧长清,咽了咽口水,往温珩身边挪了挪,又捅他两下。
“哎,你说,他们又是要聊什么,怎么也这么神秘?”
温珩心道,你问我我问谁。
萧长清找祝清安聊天,属于男主女主做团建,荒郊月下发展发展感情,天经地义。
郁明烛找祝清安,属于反派和女主阴间联动,丧心病狂。
温珩想不出来这两人能有什么共同话题可聊?
还体虚不适……
他把伶仃鬼掐着脖子塞进地板缝里的时候,哪里像体虚不€€€€
忽地,温珩瞳孔一颤。
求豆麻袋!
体…………虚?
郁明烛做仙君的时候光风霁月,隔绝凡俗七情六欲,从无道侣伴身。
一朝堕魔做了魔尊,又眼看着其他魔修纵情享乐,欢愉至上,他自己,却仍旧孑然一身。
不仅自己不近女色,入魔后,还莫名其妙地,老是跟后宫满天下的萧长清过不去!
……所以,也许那不是莫名其妙呢?
人嘛,总归是会对那些轻而易举拥有自己望尘莫及之事物的他人,产生点羡慕嫉妒恨。
温珩的小心脏开始疯狂颤抖,一个大胆的猜测浮上心头。
大胆到自己都觉得害怕。
有没有一种可能,明烛仙君他……
某些方面……
真的……
虚?
温珩默默捂住嘴,不敢再往下细想。
庙外,还没意识到误会大了的某当事仙君,尚且保持着气定神闲。
祝清安礼貌开口,“不知仙君是哪里不适?平日饮食作息可有什么症状?”
郁明烛摇头,“方才当着外人不便直言,其实,劳烦祝姑娘借步,是想向姑娘求一味草药。”
“草药?”
祝清安心头一跳,似是预料到什么,带着些不可置信,诧异反问,“不知仙君求的,是哪一味草药?”
在她警惕的注视下,气质矜贵的仙君薄唇一启,吐出了熟悉的五个字。
“阴阳见灵草。”
话音落下,祝清安沉默良久。
半晌,她深吸一口气,“阴阳见灵草极难培育,稀罕至极,目前世上恐怕仅剩一株。蝶谷怕引来别有用心之人、枉遭无妄之灾,是以从来不曾向外人透露其存在。你……”
她喉头动了动,把们字咽了回去,“从何处得知?”
郁明烛温声道,“偶然从旧友处听闻罢了,祝姑娘放心,无人将此事大肆宣扬,更无他人知晓。”
是吗?
祝清安心情复杂。
其实此事刚才就有一个“他人”知晓来着。
她叹了口气,“仙君开口,本不该拒绝,可……并非是我不愿将它奉上,而是在进雾虚林之前,这阴阳见灵草,就已经给了别人。”
给了别人?
郁明烛眸光一闪,“何人?”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
踏入庙门前,祝清安忍不住开口,“敢问仙君,那中毒之人,是你什么人?”
郁明烛顿了顿,垂下眼眸,似是思忖着该如何回答。
默了几息,他道,“要紧之人。”
祝清安心里涌上一种荒谬的预感:“……”
又是要紧之人?
等到这二位借完步,相继回了庙里,温珩已经蜷成一团睡着了,只剩宁宋睁着大眼睛环顾了一圈几人。
不知为何,气氛着实奇怪。
三人分坐,皆是敛眸不言,眼底思绪纷杂,不知在想些什么。
庙里安静得可怕。
一直到了翌日。
天光破晓,日出东方,阳光透过雾虚林层层的雾霭,丝丝缕缕照亮了仙庙的飞檐。
温珩从睡梦中醒来,打了个寒颤。
身前火堆还在烧着,火焰不曾减弱。
是他冷得过分了。
一夜过去,冷意更甚,像是从骨头缝里沁出来的一样,将四肢百骸的血肉中都浸在寒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