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姑娘扒着车辕,拈着衣袖抹泪。
“小女名唤宁宋,家道中落,跟着兄长前往南浔镇投奔亲戚,不想遇到流寇,逃命时失散了,也不知怎么就走到了这片鬼林里。”
她抽抽噎噎,“求几位大发慈悲,载小女一程,只要将小女带出这片鬼林就好!”
萧长清轻轻拽了拽温珩的衣袖,压低声音,“这条路不是大路,寻常百姓要去南浔,断断不会从这里走。”
言下之意,这女子实在蹊跷得很。
温珩的转达更为直白,“师尊,她是鬼。”
郁明烛默了几息,目光落在叫宁宋的女子身上。
“你要出雾虚林,我们要入雾虚林,恐怕难载你这一程。”
他这话拒绝之意显而易见,但宁宋低着头咬了咬牙,执意求道:“没关系,跟几位仙君待在一起,总好过独自在林间无头苍蝇似的乱转。”
几人默了几息。
宁宋坚持的目光灼灼看来。
不知是不是错觉,明烛仙君似乎笑意微沉,“姑娘,慎重,雾虚林里可没有什么热闹好看。”
……
片刻后,灵鹿仙车再次启程。
此处正是荒无人烟,日薄西山,连阳光和风声都安静无声。
许是车内实在太过寂静,宁宋有些受不了,揪了揪衣袖,左顾右盼。
左边的这位,一袭皎白仙衣,满身矜贵出尘之气,察觉到她的视线时,缓缓掀起眼帘看过来一眼。
明明是温和含笑的眼神,却让她无端觉得危险。
宁宋心里一虚,往边上躲了躲,又往另一侧看去。
另一侧是位五官清俊的少侠,眉间点了颗殷红的朱砂,看着倒是浩然正气。可他怀里抱着把铁剑,沉默内敛的模样,浑身都写着:别来跟我说话。
宁宋咽了咽口水,又往这俩人中间看。
中间的这位同样年岁不大,面如精致冷玉,许是畏寒,揣着个暖炉窝在软塌上,一副困倦又怠懒的模样。
一眼瞧去,像是富贵人家的小公子出来游历人间。
于是宁宋再三斟酌,选择对着这位小公子开口,“几位仙姿,不知是哪个门派的仙人?”
她本是随便找个话题,想着先缓和缓和气氛。
却不料,这小公子抬眸看过来,唇畔懒懒地弯起一个弧度,“我们何时说过自己是修仙人了?”
宁宋一怔,“这……”
确实未曾说过,可这灵鹿锦车、人人霞姿月韵,不是仙人还能是什么?
宁宋想了想,“那想来,几位是出自盛都权贵名门?”
小公子依旧摇头,“非也。”
宁宋想不出来了。
不是仙门,不是权贵,还有什么身份担得起这样张扬的架势?
见她一脸困惑,小公子笑了笑,压低声音,“你可听闻,这雾虚林中有一座鬼庙,庙里供奉着一座邪神,常常抓些无辜路人来生吞活剥?”
“自然是听说过的。”宁宋点点头,面露惧色,“这事附近的百姓人尽皆知,我……我若不是被流寇逼得走投无路,定然也不敢往这边来。”
她说着,恍然大悟,“所以,几位是除魔人,专程来降服那邪神的?”
却不料,小公子依旧摇了摇头,“不。”
宁宋:“?”
一片安静中,小公子抿着唇,笑意愈深,“我们是来拜访至交的。”
宁宋:“???”
拜访至交。
但这几句话连在一起就很惹人遐想了。
谁是他的至交?
嗜杀成性的邪神吗?
什么人会跟嗜杀成性的邪神做至交?
不能细想,一想一个不吱声。
半晌,宁宋僵硬着扯出一个笑容,“您可真会说笑。”
“你不信?”
小公子更来劲了,扬起眉梢,清了清喉咙,抬手一指,指向抱着剑一脸肃然的少侠。
“这位,大名鼎鼎的鬼域阙主,医毒双修皆是登峰造极,最喜将活人销骨溶血、做成傀儡,杀人于无形。”
某杀人于无形的鬼域阙主:“……”
小公子手又一指,“这位,恶名昭着的魔渊帝君,一柄竹扇便能使生灵涂炭、流血千里,简直丧心病狂。”
丧心病狂的魔渊帝君无奈看过来一眼,“再隆重介绍一下你自己?”
“我?我就更厉害了。”
小公子笑了,露出白生生的尖牙,“我姓窦,名逆顽……”
话音未落,鹿车忽地一震。
灵鹿车一向平稳,刚才停缓也只是轻微一颤,眼下这么强烈的震动显然不同寻常。
挑帘看去,原来不知何时车舆已经行到浓密葱茏的树林深处,四周笼罩着一团诡异的浓雾,浓雾间影影绰绰,显露出漆红斑驳的一座建筑。
灵鹿机警地看着周围,惶惶不安。
宁宋已经快疯了,差点从座位上弹起来,满脸惊恐,“这是到哪了?”
郁明烛看向外面的浓雾与红柱,随意顺着方才的话说了下去,“到我们所要拜访之处了。”
三人接连下了车,宁宋还久久不能回神,惊魂未定地吸了吸鼻子,又回想起那面善小公子一脸阴森说着姓窦,名逆顽时的阴森模样。
宁宋:“……”
宁宋:“?”
窦逆顽。
……
逗你玩?
第23章
祝清安
鬼庙坐落在环绕的高树之间,这会儿暮色沉沉,最后一点日头消失在天边,更显得林中鬼庙幽邃诡秘。
空气中有一股阴湿的香火气,浓重又刺鼻,让人浑身不舒服。
乍一踏入庙中,温珩便不由打了个寒颤。
更冷了,几乎是从皮肉冷到了骨头缝里。
手里揣着暖炉也难以御寒,甚至他掌心的温度反而将暖炉一起冻得冰凉,唇齿间呵出的气也带着渺然的白雾。
但看身边几人,皆无异样。
只有宁宋搓了搓胳膊,但那仿佛只是被渗人的鬼庙吓出一身鸡皮疙瘩,而无意间做出来的举动。
温珩垂眼遮住眸中思绪,拢紧了半凉的手炉,没有做声。
宁宋搓着胳膊,不安道:“我们来这里做什么,就不能连夜走出这片古怪的林子吗?”
郁明烛淡淡回答:“灵鹿天性温顺,入夜后最受不得鬼气侵扰,会在惊慌下失了方向,胡乱前行。”
宁宋咬唇,“那我们回车上过夜不好吗?”
车上又有暖炉,又有毛毯,而且几个人聚在一起,总比待在这鬼气森森的破庙里有安全感。
郁明烛这次没说话,只是抬了抬手。
神台上一排灯烛被齐齐点亮,跳动的火苗驱散了周围的黑暗与寒气。
宁宋偶然一回头,从破烂窗户缝里,恰好瞅见庙外几只蹑手蹑脚的伶仃小鬼,正趁灵鹿不注意,扒着车窗往里偷看,贪婪吸食里面残存的几分活人气。
宁宋麻木地转回头。
还是待在这鬼庙里吧。
白烛点燃后,忽明忽暗的火光摇晃,显得一切都雾蒙蒙的,看不真切。
正中央的高台上坐落着一尊神像,漆料早已斑驳脱落,露出里面青灰的雕石。
温珩看了一眼,又看第二眼。
神仙半垂的面容破碎了一半,剩下的部分也爬满蛛网般的裂痕,使仙人原本和善的面容多添了戚哀与悲悯。
直到旁边噼啪声响起,原来是萧长清从角落里搬来旧木头和柴草,生起火来。
温珩回过神来,顿时被暖黄色的火焰吸引,搓了搓冻白的手指,凑了上去。
将双手举在火边,总算回了些温度。
暖暖的,很贴心。
萧长清往里添了一把干草,“这座庙虽然看起来阴森森的,却没有多少鬼气……或许只是普通荒废了的神庙,因为太久没有香火供奉,才被传成了鬼庙。”
虽然许久无人供奉,入眼满是破败荒废之相,但仍能看出这座庙在许久之前曾鼎盛过,不缺香客。
或许正是因此,才残存了几分香火气,依旧震慑着周围的小鬼,让它们只敢在远处窥视,不敢贸然靠近。
几人默默烤了一会火,宁宋小心翼翼地看了好几眼温珩,很想问他要拜访的至交到底是哪位,在何处。
但是又怕这人嘴一张,轻飘飘地说出什么更炸裂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