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早已百转千回,闻声便乖乖起身让开。
屋内寂然,一地碎盏。
仙人拢好衣襟,用一支桃花木簪将墨发随意挽了一挽,发尾柔顺地披散下来,齐至腰下。而后转过头,耷拉着眼皮:
“既然你已经清醒了,那就……”
“仙君,”
他轻轻攀上了那段竹色衣袖,仰起头,漆黑的眸子里微光闪动, “求您别赶我走,我已经没地方可以去了。”
仙人微微扬了扬眉,似是诧异。
“您想使唤我做什么都行,我愿当牛做马,唯命是从,只要您能让我留在这里。”
他眉心一蹙,那双狭长清澈的眸子期期艾艾,盈着万分可怜,让人狠不下心拒绝。
然而仙人看了他半晌,冷笑了一声。
“那不然呢?”
“……?”
“弄脏了我的鲛纱床褥,打碎了我的琉璃玉盏,你不赔钱,难道还想一走了之?”
€€€€€€€€€€€€€€€€
【递采访话筒】:请问玉珩仙君,您是从哪找到这么好的道侣的?
某戏精魔尊: (暗中支棱起耳朵偷听)
玉珩仙君: (淡然)哦,充(渡)话(天)费(劫)送的。
€€€€
师尊是钓系,但无论哪个阶段都会被徒徒稳稳拿捏
€€€€
第35章
当牛做马
温珩睁开眼时,月色长明如水,屋内灯火昏暗。
郁明烛正撑着头靠在榻边,阖眼浅眠,呼吸匀长。像是已经在这里守了大半夜,浑身还沾着更深露重的冷意。
他似乎睡了太久,眼前的景象看不真切,只觉得恍惚之间,竟然和梦里的轮廓几近重合。
下意识伸出手去,又犹疑地悬停在半空。
默然间,那人似有察觉,忽地眼帘一抬, “醒了?”
“……嗯。”
郁明烛看了看悬在眼前的手,唇畔一弯, “乖徒这是……”
偷看,还想偷摸?
温珩的不良行径被抓个正着,却也没有半点脸红心跳,手往下一落,撑着床榻支起身来。
“师尊,弟子做了个梦,梦见些前尘旧事。”
郁明烛眸光一顿,迎上他的视线, “哦?乖徒不是说,那些旧事都已忘干净了吗?”
温珩目光定定, “若是又想起来了呢?”
这么久以来,他在他的师尊面前一向乖顺,偶尔耍赖胡闹说些玩笑话,也都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分寸。
头一次与之平视,目光紧追着对方的双眼,没有轻佻笑意,也没有撒娇讨好,只有审视与探究,咄咄迫近。
梦中的记忆模糊不清,与眼前之人重合又分开。
……是他吗?
温珩欺身上前,将两人间的距离不断拉近, “师尊,弟子上次在双生藤的幻境里,也做了个梦,梦中好心办了错事,一错又错,再难回头。”
不够,还不够近。
再近一些……
再近一些,是不是就能看得清楚?
郁明烛也偏偏没有半分闪躲,依旧安然自若,不动声色, “既是梦中事,何必妄为真。有时候错事忘了也是好事,为何不长长久久地忘下去?”
灯烛矮矮的火苗跃动着,明灭的光影从一侧照在两人脸上。距离无限拉进,仿佛呼吸和心跳声都交织在了一起。
四目相对,针锋麦芒般地互不相让,却又各自心知虚张声势,强作镇定。
客栈的隔音并不好。
楼下传来一阵喧闹,恰打断了这场无声的对峙。
“哎我说你们北昭是不是抢东西成瘾啊,南浔城这么多客栈,再找一家不行?”
“少废话,大半夜的,要滚让你们的人滚,这间房我们要定了!”
“信不信我拿琵琶抡你啊!”
掌柜夹在中间惊慌失措。
他看了看左边这一群衣着光鲜,穿戴富贵的公子,又看了看右边那一群寒刀银甲,煞气冲天的侠士……
无论哪边都是惹不起的,真要动起手来能把他这样的小客栈连拆十个,不带喘气。
掌柜一个头两个大。
“哎客官客官,都消消气。细算下来,倒也不是缺太多,将客栈这余下所有的空房算上,咱们仅仅差一间,要不,劳烦哪两位客官挤一挤?”
此话一出,两方人马对视一眼。
“好啊,那你们挤一挤?”
“凭什么我们挤,要挤你们挤!”
“……”
掌柜两个头三个大。
求生欲下,他灵光一闪, “对了,天字一号房今日是不是该空出来了,那就正好够数。”
两边人都看他。
佩刀的少年抬了抬眉, “能空出来?”
掌柜赶紧点头, “对对对,一号房昨日被一对道侣占下了,那什么,几位客官懂的。”
“他们什么时候完事?”
“这,这可说不好。”掌柜为难。
佩刀少年啧一声,不耐烦道, “那他们要是一直不完事,我们还得在这等他们完事?”
掌柜小声: “他们已经在里面待了一天一夜了,怎么也该完事了……”
许是他们关于完不完事的讨论太过激烈,话音未落,楼上传来当啷一声。
门开了。
里面的仙君缓缓走出,倚在天井木栏上,垂着眉眼静静看过来,里面深藏的情绪让人很难读懂。
掌柜背对着众人,也就没看到众人脸上那可疑的沉默,振臂欢呼一声:
“他们完事了!”
“……”
掌柜仰起头: “仙君,您和那位姑娘什么时候退钥,这几位客官还等着€€€€”
天字房门内又出来个人,披着狐裘大氅,面色尚且带着几分病态的苍白,神色恹恹。相比之下,这张脸上的情绪就好读多了€€€€
听不下去,忍无可忍。
这两人往二楼木栏边一杵,很有种要自证清白的意思。
然而掌柜的脸抽了一下,无限跑偏: “都是男…男的?倒也无妨,如今的修仙界包容且开放。”
可疑的沉默变成了可怕的沉默。
狐氅里的人深吸一口气,轻轻启唇: “修仙界倒也不必包容开放至此,不如我们还是刻板狭隘些€€€€”
这时,旁边房间探出个脑袋: “掌柜的,来点热水和补酒,还有干巾……哟,兄弟,你俩也来滚天海的啊?”
楼上的两人: “……”
楼下,元明暗中嘀咕, “什么叫滚天海啊,滚什么天€€€€”
他猛地一顿,朝掌柜睁大了眼: “我靠,你,你们这是正经客栈吗!”
他就算再傻,猜也猜得出来是什么意思了,登时臊得双脸通红!
旁边房间的人被一只纤纤玉手勾了回去,啪的一声,房门紧闭。
而凝固的空气中,小二抱着酒坛从后厨出来,抬头一瞅,瞅向天井边两人。
“咦,二位,是你们说还想再添些热水和补酒吗?”
还想,再,添。热水,补酒。
几个字眼博大精深,耐人寻味。
像千钧巨石一样砸进众人耳朵里。
众人大受震撼:……
……
一群人终于还是坐在了同一张饭桌上。
有赖于北昭弟子的心大,以及惊天地泣鬼神的吃相,嘈杂喧闹声中,刚才的事儿总算翻过一篇。
温珩低声问: “你们不是要去北赐城吗,怎么又来了南浔?”
陆仁嘉从恍惚中回过神,点了点头: “昂,是要去北赐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