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为他的思想浑浊自罚一杯。
但是……
“你一定要在这种地方交流学术吗?”
陆仁嘉正色,字字铿锵: “温师兄,学海无涯,学无止境!”
温珩轻声, “我知道,可这些人或许并没有你想的那么精通……”
“温师兄,虚怀若谷,不耻下问!”
“……彳亍。”
学吧,谁能学过你啊。
不听师兄言,吃亏在眼前。
……
半个时辰后。
陆仁嘉一脸恍惚, “我的耳朵……脏了。”
他死心似的闭了闭眼睛,忽然猛地给了桌子一拳。
“砰!”
琵琶声骤停。
陆仁嘉爆发, “这都是弹得什么破玩意!我家门前弹棉花的都比你们在调上!”
“出去!带着你们的五音不全的琵琶立刻出去!”
姑娘们一头雾水, “公子这是心急了?那我们不如直接进入正题€€€€”
陆仁嘉: “好啊,那我们来聊聊阳春曲的双挑指法该用几分力度?你不知道吧,来,你把琵琶给我,我给你演示一遍。”
“……”
待几位姑娘一脸“这人有病吧”地出了房门。
温珩一脸复杂, “其实,也不能全怪她们。”
人家弹得不差。
虽然不至于登峰造极,但也算得上是宛转悠扬,余音袅袅。
总之在这种场合是绝对够用的了。
是陆仁嘉脑子缺根弦,非以学术交流的标准要求一群弹琵琶卖艺的姑娘。
就像在问,这个精美摆设花瓶它€€€€
能保温吗?
陆仁嘉还没意识到自己才是无理取闹的那一方,愤愤灌了一杯茶,气得呼吸急促。
“璇玑峰那群人耳朵瞎了吧!还说什么余音绕梁三日不绝,简直一派胡言!重金求一双没听过的耳朵!”
“收那么多银子,就这么糊弄人,当我是傻子吗?”
他骂完,还要转头征询一下围观群众的认可。
“温师兄,你说是不是?”
温珩默了一会。
“傻孩子,你怎么会是傻孩子呢。”
陆仁嘉得到认可,颇为满意, “哼,就是!”
就在此时,十分不巧。
青天白日里,醉春楼的来客不算多,几位姑娘临走时没将门合紧。
于是隔壁放肆的琵琶乐,和着几声朗朗大笑清晰传来€€€€
“好好好!果然是高山流水,天籁之音!”
雪上加霜。
温珩瞥了一眼陆仁嘉的脸色,在他窜出去的前一秒,眼疾手快地攥住了他的后衣领。
陆仁嘉皮笑肉不笑, “温师兄,你这是做什么?”
温珩礼貌微笑, “我很怕一放手,就如同撒开了牵着哈士奇的狗绳,你会像猛犬出笼一样冲去隔壁,把坐在恩客大腿上的姑娘揪起来,自己坐上去,企图给她们演示演示。”
“不可以吗?”
“不可以,太辣了。”
辣眼睛。
持续未停的琵琶声中,陆仁嘉深呼吸好几次,再三保证自己出了门立刻就走。
温珩质疑, “真的?”
“真的,在这里多待一秒,我都怕自己的音准被她们传染拉低。”
“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温珩犹豫片刻,将信将疑松开手。
在警惕的注视中,眼睁睁看着陆仁嘉步伐沉稳地迈出门槛,朝着左边楼梯走了过去。
是离开的方向。
温珩松了一口气。
但是下一秒,那道身影迅速掉头闪现回来,冲到隔壁€€€€
咣当一声破门而入€€€€
“都把琵琶给我撂下,全场看我表演!”
“……”
温珩轻轻闭眼,伸手抚上了额。
合理,一只出笼的哈奇士,确实四匹马都追不上。
隔壁天翻地覆的声音响了一阵。
那群人可能是被镇住了,居然真就那么呆若木鸡地看着陆仁嘉抱起琵琶,一抹一挑拨起了弦。
缥缈峰专修乐攻,明明是同一把琵琶,同一排长弦,可换了奏乐的人,就像银瓶乍破,扣人心弦,几乎直直敲进人心底深处。
事已至此,温珩也不急着走,秉承着“钱都付了能薅点是点”的原则,把目光移向桌上的点心茶水。
正好,他也饿了。
醉春楼做点心的手艺虽然没他师尊好,但也尚可垫垫肚子。
隔壁传来的琵琶声如珠落玉盘。
温珩慢慢悠悠吃着糕点,另一只手指尖随旋律点着桌子,惬意地眯起眸子。
这于他何尝不算身处乐坊呢?
“救命!救命€€€€”
可刚吃了没几口,门外忽然就一阵吵闹。
迎面扑过来一道身影,一脸惊慌失措地跌到了他脚边,一把攥住他的衣裳下摆,用很生涩的口音求救€€€€
“救救我!”
旋即,呼啦一群人堵到了包厢门口,手里拿着木棍,凶神恶煞。
花妈妈冲进来: “公子恕罪公子恕罪,这小奴是新来的,不懂规矩冲撞了您,我这就将他带下去狠狠责罚!”
说着,一把拽着那人往外拖, “碧青,还不快给我滚出来!”
“不要,放开我!”
那人挣动之间,露出白皙的手腕上布满青紫伤痕。
他回过头,异色的瞳孔里盛满惊恐: “救我!”
……
花妈妈揣着沉甸甸的钱袋离开了。
温珩尝试安抚角落里的一团人。
“别怕,我已经帮你赎身了,现在这里没有人会伤害你……”
角落里的人慢慢抬起脸,两腮挂着泪痕,下巴尖瘦得可怜,头纱包裹之下,只有额前垂下一缕浓密卷曲的蓝发。
他似乎不通语言,发音滞涩,努力地表达着自己的意思, “我,迷路,他们骗子,绑架……”
温珩耐心地听着他把这几个字眼重复了许多遍,而后柔声问: “那现在,你想离开这里吗?”
碧青看了他一会,小心翼翼点了点头。
一只纤弱的手从衣袍中探出,搭在了温珩的手上,水波似的清凉。
他拉着人往外走。
“幸好陆师弟的马车就在楼下,我们先……”
咕噜噜一声肚子响。
温珩话头一顿,循声看去。
碧青正直勾勾盯向桌上糕点,伸出艳红的舌尖抵了抵下唇。
温珩: “……”
温珩连带人带糕点都搬上了马车。
眼前的人抱着几块糕点啃,显然饿坏了,吃的狼吞虎咽,将白净的两腮撑得鼓鼓囊囊,沾了一圈糕点碎屑。
就剩最后一块的时候,忽然有所察觉,一抬头。
接收了一道混杂着向往和痛惜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