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珩选择闭嘴。
南浔近海,城池周围多有村镇打渔为生。
此时夕阳斜下,正是涨潮时。
两只魔兽在礁石边落了下来,收起黑翅,聚在一起咕咕啾啾说了半天。
声音压得很低,前面的部分温珩全没听懂。
但当那只龟裂干枯的魔爪指了指他们俩,又往脖子边一划€€€€
意味还是十分明显。
碧青抖了抖,又往旁边人怀里缩, “怎么办?”
温珩气定神闲, “没事,我们有数量优势。”
碧青: “?”二对二哪来的优势?
……
两只魔兽叽里咕噜的低声交谈里,耳尖一动,忽然听到旁边幽幽插进一句。
“可是我们有两个人……”
俩魔一怔,循声看去。
夕阳映照的礁石上,刚刚抓来的人裹在狐绒盘腿而坐,一脸恹恹病色。
病秧子问, “你们要先杀哪一个?”
旁边碧青睁大了眼。
原来是这种刚好够做一道选择题的数量优势!
两只魔兽也被问懵了,居然真的考虑了片刻。
其中一个用生疏的嗓音说, “那就……先杀左边长得好看的这个。”
病秧子反驳, “你这是外貌歧视。”
另一只魔兽想了想, “那就先杀右边的,看起来细皮嫩肉的,正好让我开开荤。”
先前那只正要附和。
突然听到病秧子轻声, “一起抓来的人,凭什么你吃独食?”
好可耻的断章取义和挑拨离间!
但管用。
先前的魔一下就不干了。
“是啊,凭什么你吃独食?”
“你傻啊,那不还剩一个给你吃吗?抢什么抢?”
病秧子: “他的意思是你只配吃他剩下的。”
“什么意思,我就只配吃剩下的?之前要不是我,咱俩能这么顺利逃出来吗?”
“你还有脸说?要不是你,咱俩能一出魔界就被人逮狗笼子里吗?”
“他说全都是你的错。”
“兔崽子,我早看你不顺眼了!”
“真要硬碰硬,我扒你一层皮!”
很快,两位凶相毕露的魔兽吵吵着动起手来,互相推搡,宽大的黑翅也扇动着,满天黑毛乱飞。
直到其中之一被按着脸,发音不清, “等等,停一下停一下!咱俩为什么要顺着他的意思?”
另一只也反应过来, “该死的,他耍咱俩!”
对视一眼,达成共识: “先杀他!”
可是当他们齐齐扭过头,却发现病秧子不知何时已经站起来了,迎风立在礁石上,墨色长发与雪白的大氅被海风吹得飞扬乱舞。
那双弯起的黑眸像是暗夜中的墨石,盈满笑意。
也映出两张不可置信的面容。
……
“噗通”, “噗通”。
海面散开两圈懵懂可怜的波纹。
礁石上回归宁静。
最后一点日头消退下去,天光暗淡。海水蔓延而上,很快将礁石表面也打湿了一层。
缩成一团的碧青呆呆愣愣抬起眼。
见那道身影踏着残照,朝他缓缓走来。
明明上一秒剑锋凶悍招招毙命,下一秒却漫不经心地甩掉剑上的污血,敛剑入鞘,语气随意, “坐在石头上不凉吗?”
说着,递手将他扶起。
那只手也是温润细嫩,骨节泛凉,让人全然想不到上面沾了血腥的模样。
碧青呼吸一滞。
但随着起身动作,头上的厚纱松动滑落。他回过神来,赶忙慌乱地想重新披上。
却听见一声轻笑: “此处没有别人,不必再藏了。”
“……”
“你,你知道我是……”
“我本来打算装不知道,但你的鱼尾已经快化形了。”
闻言,碧青呆愣一低头。
这才发现方才的潮水打湿了双腿。
于是半遮半露的衣袍间,嫩白的肌肤覆上一层细密的鳞片,在月光下映出一片闪烁粼粼的宝石蓝。
温珩说, “再装下去,无异于双目失明。”
海风静静地自耳畔吹过。
半晌,碧青咬了咬唇, “那你不捉我?”
“什么?”
“世人都说鲛人织纱千金,泣泪成珠,先前醉春楼的人不知我的身份,只把我当寻常小倌,可你既然已经知道,为什么不……”
温珩本来是笑着的,直到碧青喉头一动,咽下了末几个字,转而小声, “何况你还那么穷。”
“……”
恶语伤人六月寒。
他现在的心跟铁一样冰冷。
于是碧青再一抬眼,就见面前之人悄然敛了唇边的弧度,目光沉冷,语气中带着几分刻意而为的阴寒。
“你不说,我还不知道你这么值钱。”
唰的一声,玉尘剑出鞘。
碧青浑身血液一凉,双腿却像钉在地上一样动弹不得。凛冽的剑芒顷刻间迫近,他只来得及失声, “不要!不€€€€”
剑梢在他耳侧一挥,灵力成波,震开了他身后偷袭扑来的魔。
又是“噗通”一声。
水花溅起又落。
那双点墨似的眼眸也重新染上笑意。
在碧青惊愕呆滞的目光中,温珩抬了抬唇, “你再不回家,没准马上就会追来第四只,第五只,第无数只魔。”
声音微微压低,带着几分威胁, “到时候他们拔你的鳞片做下酒菜,我可就不管了。”
碧青的小脸青了又白,白了又红。
不知道该说你这混蛋怎么又戏弄人,还是该说多谢恩人又救我一命。
憋了半天,憋出一句, “你是很坏的好人。”
默了几息,又问, “我不想回家,可以跟着你走吗?”
很坏的好人说: “不可以,我不想养鱼。”
“我以后少吃点。”
“那也不可以,而且你的少吃肯定少不到哪去。”
碧青又说不出话了,他本就语言不通,说几个字眼要琢磨半天,结果被这人轻而易举地一句句都顶了回来,憋屈得脸更红了。
温珩眼看小鲛人从眼尾到耳朵再到侧颈,绯红一片,嗫嚅着对他说, “那,那我给你些报酬吧,多谢你的救命之恩。”
这话一出,他承认他期待了一瞬间。
然后就见鲛人巨口一张,咬上了自己的手臂,一通猛啃。
“……你这是?”
碧青含含糊糊, “我们鲛人一族,眼泪能化成明珠,很值钱的!”
但他怕疼,不忍心对自己下重口,啃了半天把自己啃的眼泪汪汪,就是凝不出一滴能掉下来的眼泪。
耳边一声叹息。
一只手拎起他的领子,抖了抖,抖得他松了口。
“不必了,你再啃一会,突然想吃肘子了,我又得搭钱给你买。”温珩说, “我真得回去了,家规森严,不许夜不归宿。这里是东海,碧青,你€€€€”
碧青猛地扑了过来,两臂紧紧缠着他的脖颈,带来一阵独特的浓香萦绕。
他闷声道, “别再叫这个名字,那是楼里妈妈随口起的,难听死了。”
“行,那小饭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