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欲念丛生。
他是个魔头,向来野心勃勃,向来贪得无厌,想要什么就一定要,喜欢什么就非得占为己有。
哪怕无所不用其极!
人间很好,哪怕是骗来的偷来的,他也非要贪求这一晌欢愉不可。
至于身份……瞒下去就是!
……
郁明烛又在随云山停留了很长一段岁月。
他自以为一直将身份藏得很好。
还偶尔暗中戏谑:大名鼎鼎的玉珩仙君,眼光也不过如此。
直到那次。
仙人从万生镜里看到蜀中一带有妖魔作祟,带着玉尘剑匆忙出门。
原本就能回来,但回来途中又接了两桩百姓们的冤屈委诉,拖拖拉拉,在外面逗留了将近一个月。
郁明烛的心魔就有些压不住了。
甚至因为长期遭到压制,一朝反噬,隐隐有更加凶猛的来势。
午后日暖,他阖眼靠在仙人最常停留的那棵桃花树下,嗅着花香,努力调整气息,压抑体内的煞气。
他甚至在考虑,要不要趁着心魔还没彻底发作,找个没人的地方躲一躲。
偏偏不巧,这山上还有两个喘气的来添乱。
“郁公子郁公子€€€€”
青临青川跑过来,直愣愣地,差点栽到他身上。
那一瞬间,郁明烛呼吸一乱,手都快掐到他们两个脖子上去了。
但是中途又咬着牙硬生生改道,转而拎着两个小童子的后领,把人定在面前。
“什么事,赶紧说。”
青临青川对看了一眼,觉得今日的郁公子有些怪。
但青川一向头脑大条,也没多在意,捧过来一个红泥罐子: “郁公子,我们想去垂钓,你帮我们挑一挑哪只蚯蚓最肥,能引来湖底那条百年的锦鲤?”
“行。”
郁明烛漫不经心地接来罐子,打算随便选条倒霉虫子,先糊弄过去。
却猛然在里面看到一条红环的线虫。
那一刹那,他的指尖血色全褪,用力到几乎要将那个巴掌大的罐子捏成碎片。
这根本就不是什么蚯蚓。
这是尸体腐烂后生出的尸虫!
这种尸虫不算常见,但随云山灵气充沛,各类生物数不胜数,偶尔死了那么一两只曝尸荒野,又恰好生出了这个品类的尸虫,也是寻常事。
或许只是一只兔子,一只雏鸡,一只狸猫……
他努力安抚着自己,可闭上眼,眼前全变成了猩红刺目的血色。
他仿佛又看到低垂昏暗的魔渊天穹,横尸堆成山的埋骨地。
他仰躺在尸群之中,胸前赫然露着一个大血窟窿,密密麻麻的尸虫钻进钻出,不断啃食着腐烂的血肉。
魔渊那些人说千忌最厌恶看见腐尸,凡下杀手,定会跟着一把火,将尸身挫骨扬灰。
不尽然对。
他厌憎的并非腐尸,而是尸身腐烂后生出的各种蛆虫!
那一刹那,记忆中令人生不如死的剧痛和绝望仿佛又一次将郁明烛笼罩起来,疼得他指尖一颤。
咔嚓一声,红泥瓦罐四分五裂。
须臾间,又一道自掌心生起的烈火将陶瓦碎片烧成齑粉。
“郁公子!你……你怎么了?”
这次,就连青川都发现不对劲了,惊恐之下,本能想后退两步,却猛地拌倒在地。
手胡乱一撑,恰好被鱼钩割开一道血口。
鲜血淌出一线。
倏地,郁明烛睁开眼皮,一双浓墨般的黑眸赫然变成猩红色,瞳孔微微竖着,煞气四溢。
他伸手一点,轻而易举便掐毁了青临刚放出的传音灵蝶。
两个小童子不断后退,拼尽全力打出几道灵波,都被他随手拨开。
他一步一步逼近,赤红的双目中明暗不定,天人交战。
心魔在叫嚣:杀了他们!
另一个声音茫然地问:等他回来该怎么解释?
心魔反问:为什么要解释,凭什么要解释?
他算什么东西?
你呢?你是他的狗吗?
你怎么不让他在你脖子上拴条狗链过活?
魔就是魔,他想杀你,那他也同样该死!
“郁公子€€€€”
“郁公子,你醒醒啊€€€€”
郁明烛嫌他们吵,手指凭空一抹,封了他们的口,又一点,钉了他们的四肢。
青临青川连后退都做不到了,惊慌失措地挤在一起,呜呜乱叫。
他们能感受到那道阴寒的视线落在青川流血的手上,仿佛被新鲜血液刺激到,眸光愈发深得吓人。
而后又顺着手臂,一路看上来,最终落定在他们细弱的脖子。
小孩子颈间的皮肤白白嫩嫩的,纤弱得仿佛一折就断,底下汩汩流动的血液带着蓬勃生命力,无比诱人。
青临嗓子里挤出几个变了音的字, “你,竟然是…魔!”
随着他最后一字音落,那双炽红双目滑向幽不见底的深渊。
……
岩洞内回响着哗哗的水流声,氤氲的潮湿雾气笼罩在青石台上。
玉珩踏入岩洞的时候,灵池周围满目疮痍,到处都是砸碎的岩石和灵波凿出的深痕。
显然是有人失控之下将这里当做了发泄的场所,肆虐的魔气砸碎了四周石壁,又将灵池搅了个天翻地覆。
血腥味浓得刺鼻。
岩洞最里面的石壁边上,蜷缩着一个人影。
那人半披半抱着一件云青旧衣,紧紧将脸埋进衣服里,像是贪婪眷恋着那上面残存的一点点少得可怜的气息。
玉珩眸光沉了沉,缓步走过去。
踏上台阶的刹那。
“咻”的一声。
气刃的凛冽寒芒紧贴着他的侧脸飞过,强悍地插进石缝,甚至削断了他鬓边的一缕额发。
那人哑声威胁道, “离我远点。”
玉珩眸光未变,依旧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郁明烛一脸戾气未消,从膝间抬头,侧目瞧见身边站定的苍色长靴,和青渺如云雾的衣摆。
他抬头望去。
仙人的面容线条柔和,薄唇微微抿起,这样垂着眸子静静看过来,眼底蕴着几分柔软的悲悯。
那双纯澈的眼眸里,清晰倒映出他堕魔的模样。
满脸凶煞邪气,额前鬓发散乱,一双眼睛布满猩红血丝,下睫也压着长长一道赤痕,狰狞得能吓哭七岁幼童。
那可果真是……面目可憎,丑陋至极。
蓦然,郁明烛一阵恼火。
他以往喜爱仙人矜贵出尘的模样,觉得那像是天上清冷的月亮,像枝头洁净的霜雪。
唯独遗憾仙人天性冷淡,或怒或笑,总是浅浅淡淡的,从不会主动做什么要什么。
好似这世间万物都难以在那双清眸里激起半点波澜,更不会在纯粹道心中留下分毫痕迹。
他也曾试着想做仙人心中的旁逸斜出,难得例外。
可惜屡屡尝试,总是无果。
眼下,青衣皎皎的仙人朝他一步一步走过来,实现他的一桩心愿;仙人朝他伸出一只白皙如玉的手,却他昔日遗憾。
他却感受不到半分欣喜,心中只剩愤怒和羞恼。
为什么非要在这个时候回来?
偏偏瞧见他最狼狈的时候?
凭什么?
凭什么看破了他的秘密,还一副气定神闲,一副要救他,要渡他的悲悯模样!
好像你为仙,就多干净,多高高在上,而我做魔,就有多卑劣,多贱如尘埃似的!
凭什么?!
魔族恶劣的本性在此刻显露无疑。
他定定看着玉珩仙君,忽而唇角一扯,露出一个阴冷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