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尊千忌只是一言不发地垂着眼看那些账册,脸上甚至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就吓得周围的魔侍连大气都不敢出,怕极了的模样。
玉珩看了一眼,陡然惊觉。
其实郁明烛一直都是这个样子的,冰冷,残酷,无情,像一头生来便会厮杀嗜血的野兽。
只是因为心甘情愿在他面前收敛了凶狠的兽性,自己为自己戴上辔头,露出柔软的腹部任他揉捏。
结果挨了他毫不留情的一剑。
于是那仅存的温软也没有了,人间不再有郁公子,魔渊只剩下冷冰冰的千忌。
玉珩来时,本来有许多话想说。
说好久不见。
说是我错,我来给你赔罪,我来认罚。
说喜欢就是喜欢,互相喜欢就合该在一起。
说天道不许我在人间喜欢你,所以我来魔渊寻你了。
可是此时此刻,那些勇气尽数在纷飞的无因花中消散,变成了因亏欠而滋生的胆怯。
他错得那么彻底,凭什么还敢奢望别人能一如既往地喜欢他?恐怕曾经再多的喜欢,都已成了血海深仇!
温玉生,你莫要太自以为是,莫要太不要脸!
玉珩踉跄退了两步,转身拂袖就走,近乎急促惶然,青衣快成一道残影。
他不敢让那人看见分毫,也不敢看昔日那双含笑的眸子变得冰冷无情,里面露出对他的恨之入骨。
他却不知。
在他转身的刹那,里头矜贵凌厉的帝君陡然抬首,如同有所察觉一般凛然看来过来。
却又因没能及时捕捉那一刹的身影,而缓缓拧起眉心。
半晌,帝君讽刺地扯了扯唇角,声音轻如叹息。
“怎么会是他,他怎么可能来……”
……
海底没有日月,只有璀璨的明珠驱散蓬莱宫每一方角落的黑暗,昼夜亮堂。
屋内,桌案前。
郁明烛修长的手指灵巧地勾着飞梭,灵活自如,神色专注。
纱雾般的鲛绡已经织好一半。
窗柩处响了一下,有人揣着一盒七零八落的宝珠,掀起衣摆翻了进来。
郁明烛未抬头,便勾唇笑道: “堂堂仙君,三更半夜翻窗与我这个情郎私会,当真不成体统。”
说完,他抬起眼帘,与温珩目光相对片刻。
又下落,落到了他怀中盒子上,面露了然。
温珩被他然得有些恼火,好似自己手拙的事已经不足为奇似的。
于是薄唇一抿,说话蛮不讲理: “都怪你出的破主意。”
“好,怪我,”郁明烛全然不在乎在这种小事上吃个口头亏, “搁在桌子上就是,我明晚前串好给你送过去。”
他姿态放得极低,温柔又体贴。
可仙君还是不满意,继续挑刺, “你大事小事都包揽了,倒显得我像个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废物。”
郁明烛瞧着满脸不虞的仙人,忽而笑了。
这是被珠子磋磨烦了,来跟他闹脾气呢。
但他非但不委屈,反倒十分受用€€€€闹脾气也很好。多闹一闹才显得亲近。
郁明烛放下鲛纱,走上前,捞起那只纤白的手抵在唇边吻了吻,柔声哄着。
“怎么会,仙君的时间与精力皆价值千金,自然是要用在更要紧的事情上去。”
“什么更要紧的事情?”温珩侧目看去。
郁明烛轻笑,应对自如: “好好准备,等着嫁我。”
跟前那张美人面眉眼含情,眼底的笑意如同深邃的幽潭,仿佛对视一眼,便要不由自主被这人拉下无尽深渊。
润红的唇碰了碰他,又要讨亲。
温珩心跳骤然空了一拍,强装镇定, “青天白日,魔尊陛下这么轻狂无礼吗?”
“嗯,”郁明烛比他更镇定, “我是魔头,魔头都不要脸的。”
说罢,寻着缝隙吻了上去。
……
海底的水波隔绝了灵息的流动。
两人都没有察觉到。
此时隔着几块巨大礁石,有一个身穿太极道袍的人正目光灼灼地注视着他们。
“竟然,竟然……”
“天助我也!”
“明烛仙君……就是魔尊千忌!”
€€€€€€€€€€€€€€€€
*当玉珩仙君吃醋€€€€
昔日恋爱脑的魔尊千忌:他误会我。急了!
如今厚颜无耻的大魔头:他在乎我。爽了!
€€€€
第59章
大婚
时间一晃而过,很快便到了三日后。
南海婚嫁多用白蓝二色,可鲛王特意吩咐一应礼制按照人间规格,所以此时此刻,蓬莱宫处处皆是喜庆的大红,十步一系的喜绸如绵延十里怒放的红花。
温珩站在铜镜前。
镜中之人一身繁复婚服,金丝冠上镶嵌了赤红的宝珠,缎带自冠上披下,衬在垂落的如墨长发中,更衬得肤若凝玉,眉目出尘。
他不常穿这样浓艳的颜色,热烈的大红与天生冷淡的面容对比极为强烈,近乎形成一种视觉上的冲击感。
他抬起手,任由鲛侍为他系上腰封,将腰线勾勒出劲瘦的弧度。
身侧,礼官捧着喜帕喃喃: “您真是漂亮……比我见过南海所有的新嫁娘都要漂亮。”
声音极轻,似是不敢高声语,恐惊谪仙人。
温珩未答他的话,自镜中看过去一眼,对上一道死气沉沉的眸子。
那鲛人礼官的眼睛里根本不是被惊艳的讶然,而是近似于灵魂缺失的麻木和空洞。
下一秒,一方红纱兜头罩过来,剥夺了视线。
“吉时已到,新人启程€€€€”
数只额间垂灯的大鱼环裹过来,涌动水流如小轿,簇拥着他前行。
蓬莱宫四周环绕的鲛人人山人海,伸头探脑来观望这千年难见的盛况。
礼官专门学了人间的唱词,高声道: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原为双飞鸿,百岁不相离。欢娱在今夕,€€婉及良时。珠帘绣幕蔼祥烟,合卺嘉盟缔百年。”
温珩蒙着喜帕,看不见外面,只能听见一声高亢过一声的吉利唱词。
心跳蓦然加快,他不由攥紧了衣袖。
而后又一怔,觉得好笑。
他怎么还真跟新嫁娘一样,紧张起来了呢。
直到水流渐止,鱼群散开。
珊瑚神树垂下的丝绦摇曳不止,随着水流一荡一荡,在心里荡出无数波纹。
他站在一方望不到边的红绸上,如踏着一朵妖冶红莲。
跟前蓦然笼罩来一道熟悉的气息,牵起他手中同心结的另一端。
与此同时,耳边传来高声的礼词。
“郎君对拜€€€€”
同心结两端的人齐齐俯身。
温珩看到眼前一缕墨色的长发垂下来,里面几根红绳缀着宝珠,才终于让他有了些真实感。
他听见祭司温吞的声音: “请郎君为您的爱人掀开喜帕。”
旋即,一截铜秤杆将盖头掀开。
温珩抬眼,陡然对上一道含笑的目光。
郁明烛一身绯色喜服,如霞光般热烈如火。
他低声道: “别动。”
而后附身而来,似是抬手在他发间碰了一下。
为他戴了一支白玉花簪。
温珩睫羽一颤,心中愈发莫名地不安。
可是那喜帕已经重新落下,要至洞房花烛才重新掀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