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溪心下一沉,悄悄返回断崖里头,拿起地上的一块长树枝,点燃,然后一手举火,一手抄起树矛,走到沧月的身后。
沧月的耳朵转了转,便知是云溪走了过来,她没有回头看云溪,依旧紧盯着鳄鱼。
野外动物狩猎大多靠偷袭,动物之间的对视,有挑衅和对峙的意思,也有自我保护的意思,就像是在告诉对方:我看见你看我了,你想捕食的话,最好换个没看见你的猎物。
云溪举着火把,刚出现在沧月的身后,那头巨鳄便头也不回地跑了。
一场猎杀,因为火的存在,消弭于无形。
沧月这才转过了头,看着云溪,喉咙里发出了咕噜咕噜的愉悦声响。
云溪微笑着,低头看她:“你看,这下知道火的妙处了吧。”
沧月:“咕噜。”
云溪现在也深刻理解到,远古人类对火的崇拜,乃至对火奉若神明的原因。
火焰,给黑夜里脆弱渺小的人类,带来了无与伦比的安全感。
人类的力量不是最强大的,体质也不是最适合生存的,但自从人类学会了使用火,便彻底改变了这个物种的命运,从此,迈上了征服世界的步伐。
从最初点燃火堆取暖、吃上熟食、驱散黑暗、驱赶野兽;到制造陶器、冶炼青铜和铁器;到工业革命时代的蒸汽机、内燃机;再到火力发电、航空引擎,人类迈向星辰大海的征途……
火焰的燃烧,始终伴随着人类文明的发展。
*
这次云溪不敢先行离开,她等沧月在水中玩够了,才一起离开,回到断崖的洞穴里。
有了烤熟食和驱赶鳄鱼的经历,沧月对火的恐惧又减少了几分。
但她还是不愿意在靠近火堆的外围睡觉,从云溪身上翻滚了过去,硬是要挤到里面那一侧。
云溪无可奈何,只好把里面的位置让给她,自己睡到了外面。
却依旧背对着她,望着跳跃的火苗发呆。
沧月伸手拨弄云溪的腰,做出翻身的动作,想让云溪翻身过来,面对面睡觉,嘴里甚至含糊不清地喊着:“云、溪……云溪……”
真是越来越放肆了。
上个月,她只敢自己左右翻腾挪动,调整位置和人面对面睡觉,今晚已经学会了喊人的名字,主动翻人的身子。
许是真的还有些害怕外面的火堆,不敢主动睡到外面来。
云溪不理会她,她就在那里一直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听上去很委屈的样子。
云溪叹了一声气,只好转过去,和她面对面,并告诉她:“你不可以蹭我,也不可以对我动手动脚。”云溪摘了一片树叶,放在自己和她之间,“看到这片树叶了吗?你我各自不越过这片叶子。”
沧月听得懵懵懂懂,看见云溪摘了片树叶下来,她直接伸手拿过,放进嘴里嚼了,吃了。
云溪:……
*
树叶虽被沧月吃掉了,但这一晚,她确实也没做出什么太出格的举动,只不过比平时多扭了扭尾巴,显得有些焦躁不安。
洞穴里,有温暖的火焰燃烧得啪啪作响,云溪再不必担惊受怕野兽袭击,入睡得很快。
加上昨晚没怎么睡好,她今晚睡得很熟。
只是偶尔还会被沧月的动作惊醒,察觉得到她半夜起来去溪边喝水的动静,然后带着清凉的水汽回来。
回来后,若见到云溪没有和她面对面,她会挪动云溪,主动给云溪翻身,让云溪必须和她面对面睡觉。
云溪不愿意清醒过来,怕再次入睡困难,就随她挪动了。
第二天,她们的早餐是一条烤鱼和一些树莓。
沧月的状态看上去比昨天好上许多,一夜之间,新的鱼鳞已经冒出了一半,颜色会比原来的旧鳞淡一些,摸上去更柔软一些。
察觉到云溪摸自己鱼鳞的时候,沧月会抓过她的手,放到自己尾巴根上,咕噜咕噜,眼巴巴看着她。
那个意思再明显不过。
就是想让她揉一揉尾巴根,帮忙纾解一下。
云溪不动声色抽回手,不理会沧月的要求。
进食完,她们沿着溶洞的方向出发,沧月感觉自己恢复了体力,且伤口不再疼痛,无论如何也不肯再套上那条蛇皮。
她把云溪背在了背上,就像从前那样,带着云溪在丛林里快速游走。
途径一棵熟悉的树木,云溪拍了拍沧月的肩膀,喊了声:“沧月,停一停。”
沧月回过头看云溪:“咕噜。”
云溪伸手摘下树上的几朵小白花,送进沧月的嘴里。
沧月乖巧地嚼了嚼。
是清新口气的薄荷小白花。
云溪说:“以后,我们要养成进食后漱口、嚼树枝、嚼花的好习惯,这样才不会蛀牙,这里可没有牙医,以后年龄大了……”
说到年龄,云溪忽然顿了顿,接着有些茫然,自言自语般问道:“你能活多少岁呢?我在这里,又能活多少岁呢?”
寂静的丛林里,没有人能回答她的话语。
云溪安静下来,不再开口说话。
她这两天,总还是会间接性地陷入到抑郁状态中去,茫然感和哀伤感横亘在心中。
日光正好,丛林里大多是合抱般粗的树木,树干看上去直耸入云,树冠遮天蔽日;脚边的灌木丛,晒不到阳光,便攀爬寄生在大树身上,藤蔓与枝干交相缠绕在一起;大大小小的石块上,长满了青苔;阴暗潮湿的角落里,长出了颜色各异的蘑菇;千奇百怪的动物们往来穿梭,发出形形色色的叽叽咕咕喳喳声。
蝉噪林静,鸟鸣山幽。
天色尚早,沧月也不急着带她回溶洞,背着她在自己的领地范围内,慢慢闲逛。
云溪失去了回家的希望,也失去了一个最迫切的目标,她的心情不再像之前那般急躁,她沉静下来,慢慢观察这个丛林的动植物,聆听蝉鸣鸟叫声。
丛林的没有路,沧月用尾巴扫出了一条路。
经过熟悉的野果树,她会停下来,让云溪去摘了吃。
有次,云溪特意摘了颗看上去还没熟的,有些青涩的果子,塞给沧月吃。
沧月看也不看就吃进嘴里,被酸得皱起了眉头,想要吐掉,看了眼云溪,又没吐,默默咽下去了,然后发出了低低的咕噜咕噜声。
昨天她吃树莓,被酸得皱眉的时候,去舔了好几口的溪水。
今天旁边没有溪水,云溪微微一笑,又摘了颗红色的放到她嘴边。
这回她吸取教训了,先嗅了嗅,又看了看,然后才吃进嘴里。
甘甜的滋味,瞬间覆盖了刚才的酸涩。
她舒展眉目,尾鳍轻轻晃动,显得很愉悦。
*
从映月峰下来,回到了溶洞的一两天后,云溪并没有急着找事情做。
但她也不把自己关在溶洞里,她每天都会跟着沧月出去,在鳄鱼嘴入口处的大石头上,晒一晒太阳,摘一摘野果。哪怕一整天什么都不做,她也要出去晒太阳。
在封闭的旱洞里晒太阳,和在外面的世界里晒太阳,是完全不一样的感受。
待在封闭的空间里,时间久了,会让她陷入抑郁。
而在外面,听着潺潺流水声,吹着森林里拂来的清风,她的内心会感到平静和治愈。
这般放松了两天之后,回到溶洞的第三天早晨,云溪惯例跟着沧月出了溶洞。
她和沧月一块在丛林里捡了许多的柴火、芒萁、绒草,堆积在河岸边,她又捡了许多的大小相差无几的石头,让沧月帮忙搬到柴火堆旁边。
搬石头的时候,沧月不太理解要做什么,但云溪让帮忙,她就帮着搬了。
或许觉得以为云溪和以前一样,是在玩耍。
云溪准备在鳄鱼嘴入口处左侧的河流岸上,搭建一个简易灶台和柴火房。
农村的灶台最开始是用泥土搭建的,后来用一块块泥砖堆砌起来,贴上了瓷砖,冬天的时候,小猫小狗小孩,都喜欢呆在灶台边取暖。
过年时节,走亲访友,大家伙都喜欢挤在灶台边,热热闹闹的,聊天说话。
云溪准备先在外头搭建一个灶台,然后在溶洞的旱洞里,也搭建一个灶台。
等到冬天,她们大概会减少出门的时间,到时她就在旱洞的灶台边上,取暖,做饭,最好还能煮热水,洗上热水澡。
灶台的位置,要考虑到防雨、防火、防风口,既不能离水太近,防止暴雨天被洪流冲垮,也不能离水太远,不方便处理食物,更不能距离溶洞太远。
云溪绕着溶洞口周围走来走去,最终找到一块凸出的泥堆,半人高,两平方米左右,可以挖上两三个烧火的灶洞。
她需要在泥堆上搭建一些防雨的遮盖物,至于泥石,她望了望山上茂密的植被……
应该不至于吧。
没有铁铲,挖泥洞十分费劲,云溪先用水泼湿泥土,然后用沧月掉落的鳞片去挖,这样挖了一天,腰酸背痛,才差不多挖出一只手臂大小,半臂深的灶洞。
也试过用树枝去挖,但泥堆太硬实,需要稍微粗一些的、削尖了头的树枝,而唯一的一把带肩头的矛她送给了沧月,让沧月使用它去打猎。
如果是用石头简单搭建一个灶,不用半天时间,她就能搭好一个。
但这个天然的泥土堆,实在太适合用来挖泥灶,云溪舍不得放弃,反正不知道要在这里生活多久,慢慢挖着来吧。
翌日,她不再全天只挖洞,她用石头简单围了一个石头灶,平时就用石头灶生火烤熟食。
她只用下午的时间去挖洞,上午的时候,她琢磨着制作各种石器。
最简单的石器就是对砸石头。
在河流两岸的石头里,捡一块大的石头,用力往另外一块大石头上砸去,然后从碎石块中,找到边缘锋利的收集起来。
她知道远古人类可以利用石头打造出各种锋利精美的工具,但她不会操作,她唯一记得的技巧,就是对撞石头,随机获取到边缘锋利的碎石块。
云溪第一次砸石头的时候,发出的动静,吓到了在水中嬉戏的沧月。
沧月从水里探出身子看她一块块地砸石头,歪了歪头,咕噜了好几声,像是在问她怎么了?
云溪心平气和地同她解释:“沧月,我不是在生气或者发怒什么的,我只是在制作工具,我们马上要步入石器时代了。”
叫她名字的次数多了,沧月似乎才渐渐反应过来,“沧月”这个两个字,是她的名字。
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她开心地在水里翻滚了好几圈。
云溪现在变得很爱说话。
她从前是个内敛的性格,如今,她几乎都把心里话说了出来,沧月在时,她就对沧月说,沧月不在,她就对天说,对地说,对花草树木虫鱼鸟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