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溪反抱住沧月水淋淋的身体,心想:好吧,和石头还是不一样的,石头不懂得安慰,而沧月懂……
沧月的身体冰冷又湿滑,身上的水渍逐渐浸湿了云溪的衣服,云溪依旧不愿意松开,抱着她,就像一个即将沉溺的人抱住了一块水中的浮冰。
“我可以克服它的,我可以克服的……”云溪在她耳边喃喃重复这句话。
她忽然开口,喊了几声:“云溪。”
“云溪。”
“云溪。”
空旷的溶洞中,回响着自己的姓名,云溪停下喃喃自语,沉默片刻,回应了声:“沧月,我在。”
沧月没再开口说人话,她的词汇量不多,不知道该如何用人类语言安慰云溪。
只好喊几声名字,然后咕噜几声。
云溪把她抱得更紧了一些。
咕噜声中,忽然响起了一阵突兀的“咕嘟咕嘟”声。
那是腹部发出的……饥肠辘辘的声音。
云溪知道,是沧月发出的。
下一秒,沧月松开了彼此的怀抱,指了指地上的猎物,咕噜了几声,然后吐出一个“吃”字。
她的意思是,该烤肉吃了。
“好,我这去烤肉。”云溪收拾好心情,拾取地上的野兔,先去浅水区处理。
沧月抱起地上的野果,跟在她身后,把野果交到她手上,拿过了野兔,自己用指甲划开兔子腹部,剥开兔皮,清除内脏。
云溪抱着野果,愣了会儿,蹲在水边,默默清洗。
就处理食物速度来说,沧月确实比她更快。
她只需负责待会儿的炙烤就行。
云溪洗着野果,在脑海那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尚未冒出头时,抢先自我安慰:这不是没用的表现,而是彼此分工不同。
她在智力、知识面、手工、烹饪方面比沧月厉害,沧月的力气、捕猎能力、野外适应能力比她强。术业有专攻而已。
云溪恢复了冷静的思路,开始分析脑海时不时冒出陌生声音的原因。
发现问题,找到问题,解决问题€€€€最简单的诊疗思路。
首先,她的基础生存需求已经得到了满足,她在情感和自我价值实现方面,有了一些需求。但情感和自我价值这两样东西,哪怕是放在文明社会中,都不是那么容易满足的。
云溪安慰自己,这才过去了四个月而已,她不必这么急迫,也不必这么好强;她要学着接受自己在这种环境下的,无能和脆弱。
其次,她知道人格分裂也算是人体的一种自我保护机制,分裂出另一个人格去承担心理和精神方面的创伤,用来避免主体人格的发疯和寻死。
但她脑海里那个人格,听上去阴阳怪气的,不像是能帮她承担痛苦的样子,还总打压她,她不需要这样的人格,她需要沧月那样的安慰。
哪怕是,一种语言不通的安慰,一个冰冷湿滑的拥抱……
最后,她该学着正视那些心理问题。那些阴暗的、消极的念头,她总喜欢压制下去,但情绪问题,堵不如疏;绷得太紧的弦,容易断裂。
她可以尝试慢下来,想哭的时候,就稀里哗啦哭一场;或许,可以每天都给自己一定的时间放空自我,或者,胡思乱想也行。总之,不能再靠忙起来这种简单粗暴的方式,去转移注意力了。
不要压抑,不要忍耐,直视那些问题,分析产生那些念头的根源,然后寻求解决途径。
就把那些阴暗消极的念头,当做现实遇到的难题一样,挨个分析解决,对症下药。虽然当不成人类的医生,但她可以当自己的医生。
身体的和精神心理的医生。
其实,会产生那些声音,也是有迹可循的。
严格来说,那些声音,并不算完全陌生。
她是个好强的人,学生时代,她要拿下学习第一;工作以后,她要拿下业绩第一。
从严重重男轻女的家庭环境里走出来,她吃了很多苦,也有过很多的不如意。
每当遇到不如意时,脑海里就会冒出一道声音,恶狠狠讽刺她、阴阳怪气地指摘她。
好像一切都是她不够好,不够努力,所以才导致了那些不如意。
“没用”、“真傻”,这一类的自我评价,与父亲当初讽刺她,“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丢人现眼”等话语,如出一辙。
她没有接受过家庭的鼓励式教育,从小到大,她都是被打压着来的。
所以,潜移默化中,她也习惯了自我打压。
她好强的根源,是藏在心底的一抹自卑。
曾经,她通过这种自我贬低、自我打压的方式,获得激励,获得拼搏的动力;如今,这种方式,在荒无人烟的岛屿上,行不通。
因为在这里,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能够生存下去。
她远离了文明社会,她远离了一切规则,她远离了一切凝视和审判,再没有人类的目光,会投射到她的身上。
她真真正正地,为自己而活。
所以,她不再需要分裂出那样的一个人格,来实现自我保护、自我激励。
“我在这里不需要你,请你离开我的身体。”
她第二次同脑海里的那个陌生声音对话,这次,她没有说出声,只是在心里说。
然后,她再也没有听见那个声音。
*
自从需要长时间待在溶洞里后,明洞石头灶的火柴堆,大部分时间都保持着燃烧的状态。
早晨,云溪一起来就开始生火,直到中午或傍晚左右,沧月回来。
沧月归期不定,云溪有些害怕那种等待的感觉。
会引发她的焦虑,这大概也是她这几天情绪不太稳定的原因之一。
这几个月,云溪在洞内囤积了许多的柴火,也是为了预备冬天的到来。
她甚至模仿农村的柴火房,将那些枯树枝、枯木头,用藤蔓绑成了一捆捆,整整齐齐地堆放在一起。
为了防潮,她在柴火的四周撒了很多草木灰,还从外面运了一些泥土回来,用火烘干后,铺在石地上。
她在溶洞里的工作,一般是和防潮相关,其余就是忙着生火、堆石头灶、储存食物。
云溪专门教沧月说话的时间,只占据了很小的一部分,且几乎只在她们睡前,她才专门教一会儿。
平日里,就正常对话。
云溪说人话,沧月说鱼话。
互相听不懂,但都互相胡乱回应着来。
今后,云溪觉得自己要多花点时间,教沧月说话。
坐在明洞的火堆前,云溪拉着沧月一边烘干衣服,一边烤兔肉。
兔肉在火堆上炙烤,冒出了滋滋的小油泡,香气四溢。
沧月坐在一旁看着,尾巴绕到云溪的身后贴着,蓝色的瞳孔里,倒映着冒着油泡的兔肉,她吞了吞喉咙,肚子又响了几声。
“你在路上的时候,怎么不先吃几口野果?”云溪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给火堆加柴火。
“咕噜咕噜。”沧月看了云溪一眼,然后继续看烤兔。
她很饿,但她不碰那些新鲜的、刚从树上摘下来的果实。
“是因为发现野果不多了,不舍得吃,都想留给我吗?”云溪继续问。
“咕噜。”
云溪也看着跳跃的火苗,道:“以后不要再去找野果了,洞里的果干和果酱,足够我们吃上一两个月的,你早点回来就好,平安回来就好。”
她也没碰那些野果,打算待会儿捣碎了,加入蜂蜜,制作成果酱,留待冬天的时候吃。
“我明天清点一下食物,看看够我们吃多久,你明天再背我出去几趟吧,我想把外面的那些工具,都拿进来。”
之后,她出洞机会恐怕不多了。
她抬头望向明洞的洞顶。
是个阴天,最近都很少见到晴天。
等到了冬天,这个洞或许会落下雪来。她得在下雪之前,另外找一个地方,搭起石灶,生起火来。
这个溶洞很深,阻隔了外面的热气和寒流,夏天不会特别炎热,冬天也应该不会特别寒冷。
考虑到冬天会落雪,除了火,明洞里之前存放的物品,都要转移走。
为了过冬,卧室中,云溪做好了一件熊皮当被褥,底下铺着一块块用绳子串联起来的海生动物皮毛,皮毛底下,是枯草和树叶。
可惜没有大锯子,无法制作木板床。
将来,或许可以利用木头和石块,改善一下床的质量。
但这个溶洞不是她长久的栖息地,所以暂时不打算制作床这种大件物品。
储物洞中,放有大量的食物、晒干的柴火、香蒲、香蒲制品,以及好几篓的草木灰,那是她最重要的物资储存地,花费差不多了三个月的时间收集而来,她不敢在那里生火,万一不小心失火,她绝对控制不住火势。
水洞那边倒是足够宽敞,但太过潮湿,不易保存火种。
适合生火的地方,便只有那条从水洞走向明洞的通道。
接下来,她要在那边搭起一个石灶。
她有种预感,恐怕接下来11月、12月、1月,她都得待在这个溶洞中了。
当活动空间受限,她的心理也会相应变得压抑一些。
接下来,她不仅要应对生存的挑战,她还要在沧月外出捕猎,只有自己一个人在溶洞时,面对孤独,处理自己精神心理方面的问题。
云溪不再和其它东西说话。
也许从前自言自语多了,脑海里就容易出现其它声音。
但她还是要防止语言能力的退化,尽管她不知道,这里明明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她为什么还要记住人类的语言?尤其还是这么复杂的汉语。
大概,是为了记住,自己还是一个人。
她不愿自己一直像个野人那样,吱吱呀呀,用夸张的面部表情和肢体语言,去实现自我表达。
她一直放不下自己是个文明人这个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