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溪捂住了耳朵,沧月转身看向它们,咕噜了几声,又小声鸣叫了一下,试图友好交流。
可它们却一直盯着沧月没有鳞片的上半身,发出尖利刺耳的鸣叫。
沧月听到它们嘲讽的话语,停止交流,默不作声。
它们甩了甩尾巴,勾起地上的枯枝、石块,朝沧月脸上砸去。
云溪下意识用手臂挡住,霎时心头火气,对这种挑衅行为又惧又怒,却不知如何是好,气得整个身子都在微微颤抖。
面对挑衅,沧月绷紧了全身的肌肉,瞳孔收窄,耳朵下压,尾巴愤怒地拍地,喉咙里发出低沉呜呜声。
那几条人鱼瞬间张牙露齿,也竖起了全身的鳞片,弓起身子,像是打算发起进攻。
沧月也鸣叫了一声,作势进攻,下一秒,却转身就跑,那几条人鱼也立刻跟在她们身后追逐,锋利的蹼爪抓向她的尾巴,抓碎了她的鳞片,抓出了一道血痕,她忍着疼,就像小时候那样,不停地往前跑,跑出它们的领地范围后,跳入海水中,不敢回头,拼命往前游。
所幸它们没有追到海中来,将她们驱离岛屿后,立在岸边,又仰头发出了几声威胁的鸣叫。
蓝色的血液渗出,与蓝色的海洋融为一体。伤口被海水浸泡,发出刺骨的疼痛,沧月喉咙里发出低沉愤怒的呜呜声,埋头往前游去,云溪抱紧了她,抿唇不语,默默思索:战斗力有限的情况下,她和沧月,要如何应对群体性的威胁?每次都逃跑吗?
就算沧月会使用武器,木矛、刀具、石头,这些单打独斗或许有机会取胜,可围殴的情况下,力量碾压,绝对没有丝毫胜算。
回到了温泉岛上,登陆上岸,沧月放下了云溪,还处于出离愤怒的状态,喉咙里呜呜声不停,尾巴不停拍地,拍得“啪啪”作响。
云溪冲了过去,也不怕被误伤,用力扑向她的尾巴,抱在了怀里。
受伤的尾巴被人类抱在了怀里,她就算再生气,也不敢轻易甩动。
云溪抱着鲜血淋漓的尾巴,温声安抚说:“乖,别生气了,你先止一下血。”
沧月喉咙里愤怒的呜呜声,立刻变成了一连串低沉委屈的咕噜声,她眉眼耷拉,看着那些被抓碎的鳞片,想起那些人鱼的挑衅,痛苦不已,眼眶隐隐闪烁着泪水,却倔强地不肯在人面前掉眼泪。
云溪看着这条被欺负得快要哭出来的人鱼,用温水冲去人鱼尾巴伤口上的鲜血,问:“是另一座岛上的人鱼吗?”她分辨不出那些人鱼的模样,只觉都一模一样。
沧月摇了摇头,低声吐出一句人话:“不是,不知道,哪里来的。”
“不是啊……”
不是就好办了,至少,有机会寻求外援了。
沧月依旧还在咕噜咕噜,怒气渐渐消散,余下的,只是委屈。
“不是所有人鱼都是友善的,我们人类也这样,诶,有些可会欺负同类了。”云溪揉了揉沧月的脑袋,柔声安慰,“乖,我们不气了,先养好伤喔。”
远古时期,比起老虎、猎豹、巨蜥那些猛兽,人类也很弱小,但弱小的人类,最终走上了陆地食物链的顶端。
在人类的柔声安抚中,尾巴上的鲜血被一点点冲去,沧月抱起自己的尾巴,咕噜咕噜安抚自己,然后忍着痛,咬住破碎的鳞片,一片片拔起。
第110章
*
鳞片拔出, 鲜血再度渗出,那条受伤的人鱼跳入了温暖的泉水中,在水里甩了甩尾巴, 然后坐在温泉边上,皱着眉头,忍着痛, 抱着自己的尾巴, 熟练地舔舐伤口。
云溪去熔洞里翻出了止血消炎的草药。
一般沧月自己舔舐过后, 血就能止住, 但云溪感觉在伤口上敷一些草药,能好得更快些。
柔软的舌头, 一遍遍舔过尾巴上狰狞的抓痕,云溪看着沧月,就好像看到了沧月的小时候。
这条人鱼,从小便和其他人鱼不一样, 被自己的族群抛弃,孤立,排斥, 霸凌, 直到躲进了那片岛屿、那个隐秘的溶洞,才有得到一丝喘息的机会, 顺利长大。
待她舔舐完伤口,云溪伸手抱了抱她,心头情绪翻涌,却什么都没说, 只是抱得更用力了些。
沧月把脑袋搁在云溪的肩膀上,喉咙里发出既懊恼又委屈的咕噜声。
即使不说话, 云溪也能猜到她的情绪€€€€懊恼自己一条人鱼,打不过那五条;被嘲笑被驱赶的经历,又令她想起了小时候的那些事,因而感到无比委屈。
见这条鱼受委屈,云溪好像比自己委屈还难受。
她在这个世界,活得不像一个人,什么尊严、体面,早已抛之脑后,她只想不择手段活下去,因而许多无用的情绪都被她封存了起来,乃至整个人都变得有些麻木。
许久没体会到如此强烈的愤怒感和屈辱感,还有满腔的怜惜和无能为力。
如果今天被嘲讽被伤害的是她,她或许都不会这么生气,只会害怕得找个地方躲起来,默默处理伤口,并且自我安慰,没办法,弱小就是会挨打,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在这个世界,打不过别的动物,还有被吃掉的风险呢。
沧月碎裂的鳞片掉在地上,本来被远远地扫去了一边,云溪松开怀抱后,沧月却俯身拾取了来,交给云溪,看着云溪,恳切道:“做衣服。”
她要穿衣服,带有她鳞片的衣服。
云溪领悟到她的意图€€€€大概是像从前那样,做一件鳞片盔甲。
之前云溪给她做过一件,可惜震后遗落在原来的溶洞中。
最近一年多,除了受伤以外,沧月几乎不再脱鳞。
这次她的尾巴被抓出了一道20多厘米长的伤口,她拔下了五片开裂的鱼鳞。
五片自然不够做一件盔甲,沧月抱起自己的尾巴,张开嘴巴,咬住鳞片,还想多咬几片下来。
云溪捏住她的嘴唇,制止道:“别咬,得不偿失。”
穿上带鳞片的衣服,就可以变得和它们一样了吗?不,既然天生不同,那就不必强行模仿。
她可以更接近人类,而不是野兽,她学会了熟练使用工具和武器,并不比别的人鱼差。
沧月听不懂成语,被捏住了嘴唇,她咕噜咕噜疑惑地看着云溪。
云溪松开了她的嘴,问:“你们种族,是怎么向同类表达示弱和服从的?”
沧月不太理解人类语言“服从”的意思。
云溪和她解释了半天,最后用岛上的那些猿猴举例,两只猿猴如果起冲突了,对峙时会互相瞪眼抬眉,举起双手展示力量,最后,率先示弱的那只,会主动移开视线,抬起尾巴,认怂离开。
云溪问她:“你们呢,如果起冲突了,是怎么向另一只人鱼示弱?”
沧月咕噜了一身,趴在地上,蜷缩起长尾。
云溪:“那下次再见到它们,你就这样示弱,然后把你狩猎到的,最新鲜最肥嫩的食物,交给它们。”
沧月听不明白:“咕噜?”
接下来的日子,云溪用了很长的时间,教沧月什么是“欺骗”。
人类世界中,一般只要有语言,就可以轻松发展出谎言来。动物世界里,一些低端的动物语言受思维所限,不一定能够发展出谎言来,但出于生存目的的欺骗行为,却是很多动物天生就会的,比如动物的拟态,某些昆虫会变成树枝模样,伪装隐藏自己。也有后天学习的,比如狗狗,会一瘸一拐走路,博取主人的同情和投喂。
以沧月的智力程度,学会一些高级的欺骗也不难。
*
鳞片重新长出之后,尾巴的伤势也已好转,沧月下海捕捞了一条蓝鳍鱼。
海里的食物最为鲜美,尤其是蓝鳍鱼,数量较少,需要花很长的时间去找,在海中待得时间越长,被大鹏鸟攻击的概率越大,因而算是不容易获取的食物,也是人鱼最喜欢的食物。
当初沧月向她求偶时,特意抓来了这种珍稀的鱼给她吃。
这天,沧月在海里寻觅整整了一天,才捉回来一条蓝鳍鱼。
捉回来的蓝鳍鱼,云溪没有屠宰,而是放入陶罐中养着,陶罐装的是咸腥的海水,水中加了一些捣碎的植物,这种植物长得有些像人类世界的番泻叶,性能也相似,服用会导致腹泻。
之前她就是食用了这种植物导致腹痛腹泻的,之后,她将它归类到草药里头去,晒干存储了一些。
陶罐旁边,还有一个小一些的罐子,装了蜂蜜,蜂蜜里头,兑了一些水。
麻草捣碎浸泡的水。
就是当初她在丛林里发现的那种开着黄色小花的草药,微量服用,就能起到强烈的麻醉效果。她在蓝田岛上也发现了一些,之后就储存了许多。
存储这种草药,既是为了狩猎时,用捣碎的汁液抹在箭头上,也是想着,在野外万一哪天身体残废了,或是痛苦得实在活不下去了,就一口吞下一大把。
人鱼和熊一样喜欢吃蜂蜜,蓝鳍鱼不一定能让它们腹痛腹泻,但兑了麻草的蜂蜜能麻倒它们。
她甚至想过掺一些剧毒的植物进去,但想了想,还是算了。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让沧月挠它们几爪子,砍几斧头,驱逐就好。
云溪笃定它们会食用这些食物,霜雪刚融化,食物并不是特别好找,没有动物会拒绝送上门的脂肪。
如果是去年那种情况,说不定她们两个都会被它们抓去吃掉。
这两罐“礼物”,是给蓝田岛上的人鱼准备的,还有一头刚宰杀不久的狼獾,是给人鱼岛上那些沧月的朋友准备的。
云溪让沧月把这些都搬到竹筏上,打算跟她一块去。
沧月不愿意带上她,理由可想而知,相伴多年,不用听那磕磕巴巴的人话,光听那些咕噜咕噜,她就能猜到沧月的意思,无非就是危险,不安全之类的。
可她坚持要和沧月一块去。那条人鱼叹了一口气,妥协了。
坐在木筏上,云溪说:“不要学人叹气啊。”
虽然看一条人鱼叹气很可爱,但她希望沧月是开心的。
她们先到了人鱼岛,沧月引吭高鸣,呼唤出岛上熟悉的朋友,送了一头狼獾肉给它。
它高大的身形出现在眼前时,云溪第一反应是,要不要给它也取个名字,让它变成“她”或者“他”。
可云溪分辨不出每一条人鱼的样貌,或许是因为接触的时间不够长,也许以后相处时间长了,就能发现它们的细微差别。
这天正好是晴天,云溪望着日光下,和沧月咕噜咕噜交流的那条人鱼,决定给它命名为“晴天”。
晴天的尾巴看上去有5米多长,上半身虽也被鳞片覆盖着,但看上去结实有劲,身形比沧月大上一圈。
云溪听不懂那些咕噜话,她看着沧月的表情,大概猜测到,可能是在聊蓝田岛的事情,也许她们的对话类似这样€€€€
晴天:这个冬天你去哪里了?我以为你搬走不回来了。
沧月:去了另一个温暖的岛屿过冬,回来发现这个岛被其他人鱼占领了。
晴天:我也发现了,我去岛上找你的时候,被它们赶出来了,它们还游窜到我的岛上抢食物。
沧月:我现在想抢回来。
晴天:我们帮你一块抢。
沧月:我自己就可以。
……
“我自己就可以。”这句话,沧月一定会说。因为云溪特意嘱咐过。
沧月和晴天交流完之后,和云溪带着剩余的两罐的食物,游向蓝田岛。
晴天站在人鱼岛的岸上,肩上扛着一头狼獾,甩了甩自己的尾巴,目送她们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