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片上映出了唐郁此刻呆呆仰起的脸,和惊恐瞪大的眼眸。
他看到沈君行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嘴里钻出了一条红蛇一样的东西,那蛇口咬着一朵纯白的花。
鲜血从花蕊上滴出,似乎要溅到唐郁的脸上。
沈君行那俊美的皮囊上破开了无数裂痕,耳边传来了郁辜有些陌生的冰冷声调:“你违规了。”
鲜血滴在了唐郁的眼里,染红了视野,熟悉的幽香扑面而来,唐郁忽然感觉自己好困好困。
写完这行字,唐郁放下笔,轻轻伸手用指腹摩挲着哥哥二字,蓝眸在黑暗中忧郁又温柔,仿佛藏着万语千言。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去看哭兮兮的小纸人一眼。
唐郁知道他很弱,弱得只能靠憋气才能在黎生的纸人面前有那么一点喘息的空间。
但黎生不是纸人。
唐郁虽然笨,但在应对特定的人时,他有时候反而像个天才。
比如他知道黎生喜欢他。
从他和黎生第一场见面,黎生说要过来背他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了。
比如他知道沈君行暂时不会再来烦他,而是会考虑怎么要打败黎生,这样才有资格对他说会保护好他之类的话。
比如他知道在日历上这样备注,才更容易让黎生和沈君行打起来。
再比如他知道现在应对变态的技巧又多了一个€€€€
让两个变态打起来,就没有人能注意到跑路的他了。
第 22 章 22
“你去刷唐郁好感度有刷出什么进展吗?”
“还是1,唐郁好感度确实好难刷,不过也不算完全没有收获,该说不说这个游戏细节做得真不错,居然真的能在专业课里学到点东西。”精通人性的女讲师感慨道。
“哈?”
“哦,还有,我从唐郁那里刷出沈君行的线索了!”她兴奋道:“沈君行五天后举办生日宴,会邀请唐郁参加!”
“真的假的?!”
讲师两眼放光道:“唐郁还说这个生日宴在校外,如果能去参加沈君行的生日宴,我就可以开辟新地图了!”
系统给玩家划定了活动范围,目前玩家不能离开校园,虽然学校很大,玩家们还没探索完,但谁能拒绝新地图的诱惑呢?!
唐郁呆呆眨了一下眼,还没等他理清思绪,就听到外面有人高声骂道:
“我看我们村里的怪病就是他家搞出来的!老头子死了没人收尸,什么病都从里面跑出来了!”
当这个人一说出这个猜测时,人群中静了一下,连吹拉弹唱的丧乐都安静了下来。
这死一般的寂静让唐郁的心慌了刹那,仿佛在面对暴风雨前的宁静。
“对啊。”浑浊的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看向人群中抬着的那具棺材,“肯定是尸体腐烂了!就像沈医生说的,肯定有那什么病菌污染了村子,搞得我们大家都得了怪病了!”
……沈医生?
难道是沈君行?但沈君行为什么会出现在双喜村?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他居然感觉沈君行出现在这里很正常。
唐郁感觉自己的脑子有些晕乎乎的,不知道是过于眩晕还是紧张到了缺氧,他都能感觉到自己心脏在疯狂跳动。
当沈医生这个称谓被提及时,郁辜的右眼皮一跳,琥珀色的眸子紧缩成了一道直线€€€€
这两个屑联手了?
郁辜的手掌按住了唐郁有些发颤的手掌,他歪了一下头,双眼直勾勾盯着车窗外的眼睛。
人群中一双双藏着癫狂的眼珠对在了一起,像两块火石碰撞出了火花: “郁辜这小子跑得那么快,一定是发现他爷爷的病有问题!他这才跑的!”
“那些生了病的人都去过郁辜家!是郁辜他家害了全村人啊!”
“现在沈医生来了,得病的有救了!黎生先生来了,死人能下葬了!所有问题都解决了,郁辜这才跑回来!”
随着越来越多人的附和,抬棺的村民们就像是遇到了烫手山芋,伴随着嘭的一声闷响€€€€
棺材落地!
送葬途中棺材落地,视为不祥!
被高高举起的纸人骤然转向了面包车中的郁辜,黑漆漆的眼珠诡异异常,昏暗的天色中,纸人像是被无数双手托举而出的神灵,俯视着车窗里的罪人。
一个个咒骂个不停的村民转过头,有年迈的村民抄起了铁铲,有穿着开裆裤的村民捡起了地上的石块,一双双不论是男女老少都没有任何神采的眼睛齐刷刷看向了车窗里的人。
唐郁一时间甚至分不清这些村民麻木冰冷的眼睛和纸人的眼睛有什么区别,一股战栗席卷了他裸露在外的肌肤。
昏暗的天色下,每个村民的阴影都仿佛融进了无穷无尽的黑暗中,不知道是人群中的那个幼童突然朝着车窗扔石子,下一刻,所有村民都朝着面包车围绕!
“棺材落地啊!”
“不肖子孙!”
“还不快出来下跪磕头!”
“……”
无数道声音重叠在一起让人听不分明,但唐郁耳边传来了一道无比冷酷,冷酷到让他陌生的、斩钉截铁的回应:“滚。”
唐郁看到了,那一张张不断张开闭合的嘴里,钻出了无数红色藤蔓。
鲜血从嘴角溢出。
无数花苞绽放,开出了纯白的花。
浓郁的花香四溢,让唐郁一下子醉倒在了花海中。
……
有时候则是梦里的作业他没写完,老师却在随机抽人检查作业。
还有的是时候他梦到了高考,监考老师说只剩下最后十分钟了,但他的英语作文还没开始写。
这些梦境里的一切都是模糊的,人脸是模糊的,声音是模糊,似乎是阳光太过明亮,明亮到喧嚣,让他看不清考试的内容、听不清课堂的声音。
他只能仓皇地左顾右盼、四处张望,像是电影镜头的第三方视角在不断旋转,光与影交界散发出了绚烂又让人窒息的光彩。
最后镜头定格在了被阳光穿透的钴蓝色玻璃上,上面藏着一只瞪大的蓝眸。
唐郁眨了一下眼睛,缓解着被阳光直射时感知到的灼热疼痛。
他低下头,朝着熟悉的教学楼走去。
不知名的蝴蝶翩跹而过。
花坛里的杜鹃花比红色塑胶跑道还要灿烂。
踏上台阶的那一刻,恍惚间他似乎穿上了蓝白色的高中校服,背上了重重的书包。
有时候想想也真是觉得奇怪,那些年他到底是怎么不断重复着上课、做题、考试、睡觉这样像设定好的npc一样枯燥麻木又压抑的行为?
那么累,可是每一晚心里藏着的热血却又那么鲜活。
鲜活到他好像不久前才在梦里经历了一遍。
唐郁走到了教室旁的走廊上,看着熟悉又陌生的走廊。
就如那个学弟所说,学校因为最近居高不下的学生自杀事件,在走廊加了护栏和护网。
铁制护栏在阳光下闪烁着刺眼的光。
唐郁回过头,看向走廊旁的教室。
他透过蓝色玻璃看到排列并不十分整齐的桌椅上、整整齐齐趴着午睡的学生们。
蓝色玻璃的遮光效果很好,明亮到刺眼的阳光穿过窗户,投射在室内时是暗淡幽闭的光线。
老式电风扇在慢吞吞摇晃,课桌上的试卷被风吹动,黑板上一角写着显眼的高考倒计时。
唐郁站在窗外,有些怔愣地望着这朦朦胧胧如同梦境般的画面。
从前他总觉得高考将会是一个决定人生重大方向的节点。
他会像从小到大每一次升学那样,坐在新的教室里,按部就班完成现阶段的每一件事。
再然后呢?
也许读完大学,就是进入一家公司,他继续坐在一个四四方方的空间里,成为小时候在路上时抬起头能透过玻璃窗看到的都市白领。
最后他还是会进入一个窄小的空间,和所有人一样最终躺在了死亡的坟墓里。
但他在这个时候可以选择自己的下葬方式,他可以洒在波光粼粼的大海上,也可以选择树葬,来年开成一棵郁郁葱葱的小树。
不过最大的可能是,那个时候的他还是想和爸爸妈妈埋在一起,于是他们一起被装在不见光的骨灰盒,一起长埋在地底。
他想过了那么多那么多压抑的可能,却还是没想到过,原来他从一开始就可以被装在一个游戏的壳子里,然后隔着无法触及的玻璃,呆呆着去看着玩家和诡异。
玩家是秩序的破坏者,他们蔑视生死,他们不必理会人情世故、他们可以肆意妄为。
哪怕是在压抑的高中,也会有玩家揭竿而起、撕碎作业、掀翻桌子暴打老师,甚至嬉皮笑脸地说“我早就想这么做了”。
不顾游戏规则,不在乎学校里的诡异,毕竟这对玩家来说只是一场游戏。
“唐郁?”身后传来了一道有些熟悉的呼唤声。
唐郁怔然地回过头,对上了班主任的面容。
……
“听说你考上了安大。”老师接了一杯温水,感慨道:“真好啊,当初谁也没想到你真的能考上安大,但我知道你能行。每次我去教室的时候,你都是最早到的那一个。”
她看向了唐郁眼下淡淡的青黑,“在安大还适应吗?”
唐郁接过了水杯,轻声道:“安大的饭菜没有这里的好吃。”
老师笑了起来,“对,每一个回来的都这么说。”
阳光穿过蓝色玻璃窗,洒在了老师的背上。
唐郁看着这间办公室里被封死的窗户,铁制的防盗窗阻隔了这扇窗户从内朝外推开的可能性。
“哦对了。”她坐了下来,打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了一打保管得很好的信件,“还记得这个吗?”
她眯着眼睛,从这打厚厚的信件里取出了一封未开封的信,递给了唐郁,“这是当初让你们给未来的自己写的信,还记得你之前写了些什么吗?”
唐郁怔了一下,抬起手,接过了这张薄薄的信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