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上了合脚的新鞋,唐郁并未看身边连阳光也无法驱散的阴影,还有那不远处三三两两的小纸人,他直起腰,继续面向这群玩家,轻声道:“我想离开这里,请问你们谁有车?可以拜托你们载我一程吗?”
双喜村很偏,叫打车软件是叫不到的,但唐郁知道,玩家总有办法。
果然,下一秒就有无数玩家回应了唐郁。
各种各样的交通工具都有,唐郁甚至听到有玩家是骑着驴来的。
当然含金量最高的还是舍曲林、燕朗、蜂鸟这批老玩家坐着鬼公交的轮胎制作的板板车,从人群里挤了出来。
燕朗从车上跳了下来,视线灼热地盯着对唐郁:“板板车的速度最快。”
舍曲林没有说话,甚至不敢直视唐郁,他低着头,对着唐郁伸出了手,无声地邀请唐郁上车。
“妈妈,我来接你……”蜂鸟看起来san值掉得不少,开始胡言乱语起来。
而下一秒,那唐郁身后已经崩塌的巢穴内部忽然传出了精神状态更加不稳定的低语:
“老婆老婆老婆……”
“别抛下€€……老婆……别丢掉€€……”
伴随着低沉模糊的声音涌现出来的,是一根又一根像是新生的纤细红色藤蔓。
这些红色藤蔓连叶子都没长出几片,往外渗透着血水一般的汁液,从巢穴的裂痕中颤抖着涌了出来。
“老婆老婆…老婆别离开€€……”
红色藤蔓艰难地穿过了浓郁的阴影,那藤蔓上似乎被阴影污染出了细密的黑点,就像是生病了的植物,但依然在顽强地朝外延伸,如渴求着阳光、雨露、养料一般渴求着唐郁。
“老婆别讨厌€€……”
一个个轻飘飘的小纸人跳在了红色藤蔓上,纸张如刀片般将红色藤蔓割成了七零八落的一截又一截。
“老婆继续喜欢€€吧……”
寥寥数根纤细的红色藤蔓艰难地从巢穴内部钻了出来,藤蔓上的红色很是浅淡,像是失血过多的人。
“老婆回头看看€€吧……”
那虚弱的姿态,分不清究竟是因为结果耗尽了力气,还是因为唐郁的离开。
“老婆…….”
无法维持人形的郁辜在沈君行和黎生的拦截下,用尽全力,都无法冲破包围,那仅剩的一根红色藤蔓匍匐在地,离唐郁的脚跟最近的距离是一指。
唐郁抬起脚,不需要燕朗和舍曲林的搀扶,跳上了板板车。
他没有回头,没有看身后怪物之间的纠纷。
修长的手伸出了出来,唐郁摸了一下有些神智不清的蜂鸟的头,充满了安抚的意味:“我不是你的妈妈。”
他还是如此的温柔。
但这份温柔并没有给身后的怪物。
“我们走吧。”
随着这句话轻飘飘的落下,那条在阴影和纸人围剿下都在顽强延伸的藤蔓,忽然无声枯萎了。
沈君行这么厉害,为什么会没有发现他的纸人从寝室溜了出来?
玩家认为现在的黎生是纸人。
玩家认为只要找到黎生的纸人,在黎生复活前毁了纸人,就能杀死黎生。
玩家发愁两件事,一是找不到黎生的纸人,二是就算找到了,也不知道有什么办法可以毁掉黎生的纸人,毕竟副本里任何纸人都能吊打玩家。
听到这里,唐郁愣住了。
咦?
如果黎生是纸人的话,他是不是也怕白蜡烛的火和眼泪?那下次黎生再欺负他,他是不是可以这样对付黎生?
还没实施,唐郁就先被自己这个大胆的想法吓了一跳。
第 39 章 39
唐郁在桌上趴了许久,老陈被玩家气走了,没人上课,这节课变成了自习。
叮咚的消息提示音响起。
唐郁的耳朵尖动了动,他没有从桌上爬起来,额头继续抵着桌面,手放在抽屉里,打开手机,偷偷看着沈君行发来的消息。
沈君行:“小郁要不要搬出寝室回家住?”
唐郁说这番话的时候,那雪白的手指依然轻柔地贴在了郁辜的左胸口上,他没有用任何力气,说话的音量都是低低的,而高大健壮的郁辜却在这一刻全身僵硬,甚至忘记了伪装。
他五官深邃立体、五官线条多为锐角,配上小麦色的肤色和雀斑,透出一种野性的锐利暴戾,像是一头随时会吃人的猛兽。
“有一次一个病人是小朋友,她问我,医生哥哥,你这么大了还要抱着这个睡觉吗?”
“我说,是呀。”沈君行似乎在模仿着当初和那位小朋友说话时的语气,但他说着这番话时却又一眨不眨望着唐郁,就像是对着过去那位小唐郁柔声说道:“因为这只海豚救下了差点被雨水淹没的哥哥。”
唐郁垂下眼,拆开了早餐袋,他从里面随意取出了一个花卷和一杯豆浆,坐在了没有海豚抱枕的椅子上,摘下口罩开始吃早饭。
沈君行也打开了早餐袋,他从里面取出了一个茶叶蛋,开始剥起了鸡蛋,蛋壳被碾碎的轻微声响在安静的室内响起。
他剥得很小心,像是在给这颗蛋进行一个高难度的手术。
将茶叶蛋小心翼翼剥好了,他递到了唐郁的面前。
唐郁吃了最后一口花卷,对沈君行轻声道:“谢谢,但我吃不下了。”
沈君行立刻道歉道:“是我不小心忘记了小郁的饭量。”
唐郁也格外有礼貌道:“这不是你的问题。”
一来一回间,他们虽然还是坐在一张桌子前,距离却仿佛仍旧隔得很远。
沈君行提起唇角,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他将剥好的茶叶蛋咬了一口,舌头上尝到的全是酸楚苦涩的滋味。
嗯,这是一个坏蛋。
幸好没有给小郁吃。
沈君行微笑着将茶叶蛋一点一点吃干净。
当看着唐郁喝完豆浆后,沈君行立刻打开抽屉,从里面取出纸巾,递给了唐郁。
唐郁说了一声谢谢,接了过去擦拭唇角,而后客气地询问道:“不好意思,垃圾桶在哪里?”
沈君行指向了垃圾桶的位置。
他看着纸团掉进垃圾桶,看着唐郁戴上口罩,看着唐郁站起身离去的背影。
晨曦洒落在了唐郁的身上,雪白的肌肤在阳光下呈现出半透明的质感。
似乎一阵风吹来,就能将面前这道身影吹走。
不知道为什么,一股巨大的惶恐忽然涌上心头,似乎冥冥中有一道声音在告诉着沈君行€€€€
快留住他!
如果再不留住,就没有机会了!
那惶恐不安的情绪愈演愈烈,明知道现在或许不是最佳的时刻,但沈君行依然无法克制住心中那股冲动,“小郁。”
唐郁停下了脚步。
沈君行拿起了桌面上的MP3,柔声道:“小郁,这里面的歌我翻来覆去听了很多遍,每一首都很好听,不知道小郁最近有没有在听新的歌曲,我很好奇小郁的歌单呢。”
如果要分享歌单,唐郁就要把沈君行从黑名单中放出来了。
唐郁背对着沈君行,似乎是笑了一下,说:“葫芦娃的主题曲算吗?”
这是郁辜最喜欢的歌。
沈君行一时间说不出话来,眼看着唐郁抬脚又要离开,沈君行立刻道:“小郁,你送我的儿童钢琴,我用它学了几首曲子。我可以弹给你听吗?”
说着沈君行从抽屉里拿出了那小巧的儿童钢琴,指尖从黑白琴键上灵巧地跃过,一首悦耳的摇篮曲从修长的手指间流淌而出。
那是幼时的小唐郁心心念念想要听妈妈哼唱的摇篮曲。
每当小唐郁辗转难眠时,他就会眼巴巴地看着小沈君行,提及那首摇篮曲。
只不过那时的小沈君行一直无法唱出小唐郁记忆中温暖柔和的曲调。
哪怕学了音调,也没有任何情感,像是模仿人类说话的人工ai。
沈君行此刻紧盯着唐郁的背影,他的指尖在不断弹奏着,廉价劣质的儿童钢琴发出的和缓曲调悠扬又动听,像是旧时光里才有的歌声。
唐郁静静站在门边,听完了这首歌,他的声音似乎也变得轻柔了起来,“还有什么事情吗?”
沈君行紧绷的心弦在这一刻颤了一下,他再次将手伸进了抽屉,只不过这一次取东西的动作却变得很慢。
“小郁,过去的很多事情,都是我的不对。”
“所有过去犯下的错误,我都会努力修正。”
“我会努力学着怎么去爱人。”
“我会重新做回那个小郁最喜欢的哥哥。”
沈君行将一张薄薄的纸张递到了唐郁的面前,那是一张手绘的车票兑换券,出发站是唐郁一笔一画认认真真写下的“夏天站”,而通往的站台,则是属于沈君行的字迹:
“18岁的夏天”
“十八岁的沈君行并不需要一张自由的车票,因为他最想去的地方就是唐郁的身边。”
“现在的我,也只想回到有小郁的夏天。”
俊美的青年低声问道:“……可以吗?”
半晌,唐郁看向了窗外,阳光洒在了枝头,茂盛的枝叶中依稀能见到几片泛黄的叶子,他轻声道:“可是已经太晚了。”
“太晚了,我现在已经变成了不需要人陪着入睡、不需要摇篮曲,也不需要阿贝贝的大人了。”
“同样,我也不再需要哥哥了。”
唐郁回过头,望着沈君行递出来久久不肯收回的车票,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这虽然是一张可以去往任何地方的车票,可是哥哥,你还记得舍曲林吗?”
平时郁辜总是会刻意扮出愚蠢无害的模样,此刻那双琥珀色眼眸恢复了本来的形状,像只骇然的野兽,不过再一看,却发现一只哪怕被人剜了心,吃痛到极致都不会爆发的家犬。
那线条锐利的薄唇张了张,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而是从喉结里滚出来了一声呜咽,好像被打过后夹着尾巴的丧家之犬。
“……老婆?”那唇也不敢再亲唐郁了,只是可怜地、不确定地喊着老婆,像是怀疑自己刚刚是不是听错了。
于是唐郁很温柔地放缓语速,重申道:“我好像不喜欢你了,郁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