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孝子贤孙发出了新的视频,视频里他明确说了自己家会为爷爷好好送葬,在这个视频里,棺材摆着客厅中央,桌子上放着老人的黑白遗照,两个纸人站在棺材两旁,笑嘻嘻看着镜头。
栩栩如生的纸人让唐郁不由得想起了黎生的手笔。
“叮咚!”
一声消息提示音传来。
黎生:“如果遇到从第二医院出来的东西,可以交给我。”
黎生:“我能为它们送葬。”
郁辜紧张地观察着唐郁的表情,生怕黎生上大分。
唐郁静静看着黎生发来的消息,突然想到了黎生曾经说过的“纸人替亡者做事,也替生者解忧”,大概就是这句话,让他一开始误以为黎生是一个疏离冷淡但内心温柔的人。
不过现在唐郁已经不会去这么想怪物了。
他回道:“好,我会告诉需要的人,帮学长推销生意的。”
在怪物的思维里,一切应该都是交易……吧?
这很合理,不是吗?
唐郁关掉了和黎生的聊天框,他从孝子贤孙发布的视频的评论区里,注意到了一个账号。
*
我发现家里出现了一个看不见的东西。
那个坏东西抢走了我的爸爸妈妈。
爸爸妈妈都认为那是他们的女儿,他们对着我看不到的地方喊“倩倩”。
“倩倩,你醒啦?”
爸爸赶紧去拿扫把。
我坐在沙发上,抱着我的洋娃娃,洋娃娃在我的怀里看着我,我却没有心情玩洋娃娃,而是不断看向家里的各个地方。
那个看不见的东西躲在哪里了呢?
不管它躲在哪里,我都要把这个东西找出来,告诉爸爸妈妈,这是坏东西。
不然这个坏东西一直在家里,爸爸妈妈会变得越来越没精神、越来越虚弱的。
“倩倩!妈妈做好可乐鸡翅了!”妈妈端着菜盘子高兴地走了出来。
好香啊。
可是我要先找到那个看不见的怪物。
“倩倩!爸爸给你买的冰淇淋和薯条都到了!”爸爸开门拿了外卖高兴道。
真想吃啊。
可我还是没找到那个看不见的怪物。
蜂鸟浑身都开始颤抖起来,她的唇瓣抖动,无法组织出语言,她指向梨子的手也在颤抖。
周围人都注意到了她怪异的举动,纷纷看向了她,看到了蜂鸟充血的眼睛,听到蜂鸟扭曲的声音:“怪物!我要……杀了你……这一次我绝对不会€€€€不会输给你!!!”
说完,蜂鸟就像疯了一样冲着梨子扑了上去!
玩家们都被吓了一跳。
蜂鸟的面板素质里敏捷和力量两项很高,比在场所有人都要高,她此刻像疯癫的状态下,那两项都达到八点的数值猛然爆发了接近于九的数值,她就像是一道残影般冲了上去!
梨子的敏捷很低,再加上这么近的距离,本该是无论如何都躲不开的局面,不知怎么了,可能是梨子运气太好,她仓皇地往旁边一倒,侥幸躲开了扑上来的蜂鸟。
有了这么一扑一避的动静,讲师和囤囤鼠也反应过来了,她们赶紧冲上来试图拦着蜂鸟:“你怎么了蜂鸟?”
唐郁站在五楼楼梯口,他抬起脚,踏上台阶的刹那,幽暗的长廊在他的脚下出现。
唐郁这一次没有灯笼指引,他用手机照明,一路往前走。
当看到那座熟悉的灵屋时,唐郁停下脚步。
他伸出手,轻轻推开了轻薄的房门。
灵屋内入目布置整齐的灵堂,黑白帷幕肃穆庄严,黑色供桌上摆着一张闭目的黑白遗像,漆黑的棺材尾放着一根快要燃尽的白蜡烛,那不是唐郁吹灭的蜡烛,而是玩家们过度使用后的残烛。
微弱的烛光似乎随时都会熄灭。
今天是他和黎生约定的最后一天。
只要再呆十分钟,他就能完成和黎生约定的第一件事了。
而黎生在这一刻依然闭着眼,双手交叠于小腹,平静地躺在棺材中。
唐郁站在棺材旁,也就能看到这具棺材里放了许多纸张,上面似乎隐约涂画着什么,但都被火焰盖过了,唐郁看不清楚,只能猜测这些纸张似乎是黎生的随葬品,一般人会随葬金银玉石、随葬纸张的倒是少见。
这些厚厚的纸张是最好的助燃物,火烧得越来越大,小纸人紧张地坐在黎生交叠着的双手上,黎生的手掌下放着一叠纸,上面好像写写画画着什么,但因为小纸人和黎生手掌的遮掩看不分明。
“你之前说要让我做三件事情,后来变成了两件,你想要让我做的第三件事情,原本应该是什么?”唐郁忽然问道。
“我想要你的一滴泪。”苍白的薄唇微张,从唇角延伸到耳侧的红线似乎也变成了火光,随时要将这张脸烧至开裂。
泪?
唐郁有点茫然。
他记得自己好像是站在黎生的遗照前哭过的吧?
黎生好像看穿了唐郁心中所想,他说:“一滴真心为我而流的泪。”
“那滴泪里要有足够浓烈的情绪,要因我而起。”
火焰爬上了他耳侧的红绳,烧上了他的面颊,他却像是感知不到任何痛苦,脸上的肌肉没有任何变化,声音冰冷而平静:“血也可以。”
“但取血会疼。”
“所以给我一滴你的泪就好。”
唐郁闻言错愕地看着黎生。
黎生闭着眼,倒在熊熊烈火中。
唐郁看不到黎生的眼睛,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他无法和黎生对视,也无法从黎生这张画皮一样的脸上看出什么情绪波动,所以他完全无法看出黎生到底是出自何种感情才说出这样的话。
什么叫……要他一滴泪?什么叫,那滴泪里要有足够浓烈的情绪?什么又叫,那滴泪要因他而起?
唐郁呆呆站在棺材前,他忽然想到了第一天和黎生见面时,在循环楼梯里遇到的恐怖声音。
他想到了黎生将纸钱给他,他一个人蹲在阳台烧给爸爸妈妈。
他想到了拦住他的阴阳鞋、对镜梳头的黎生、诡异的纸人……
最后的最后,他想到了那几乎让他流干了泪的灵屋。
他曾以为那是一场虚幻美好但短暂的美梦,但这一刻,熊熊大火将一切美好都燃烧殆尽,只留下一片断壁残垣。
什么叫取血会疼,所以给我一滴你的泪就好?
剔透的蓝眸像是浸泡在了一层水雾中,静静地望着棺材中闭目的黎生,“你没有流过泪吗?”
黎生说:“从未。”
原来这也是一个怪物。
和永远微笑的沈君行本质上一样的怪物。
感受不到悲伤难过的怪物。
让他流了泪,但从不认为他会痛苦的怪物。
“好……”唐郁轻轻点了一下头,蓝眸像是笼罩着大雾的湖泊,朦胧又静谧,他忽然笑了一下,那稍纵即逝的笑意像是雾气下看不清的水面涟漪: “黎生,之前我只答应你做两件事情,所以做的第三件事情是我们重新的交易,对不对?”
“对。”
“我可以给你一滴泪。”轻柔的声音像是吹拂过大雾的风,“但我有个条件。”
“好。”
黎生甚至没有问到底是什么条件,就直接先答应了唐郁。
地面散落着烟蒂和零食包装袋,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垃圾碎屑,一张张塑料椅还未曾收起,凌乱中又透出几分秩序地摆放在露天戏台下。
现在是凌晨四点多,夜已深,四周所有的楼房都是黑漆漆的,没有一个房间亮着灯,大城市可能这个点还有人在高楼大厦里面办公,或者还有夜猫子在熬夜,但这个点的小县城所有居民无一例外都入睡了。
然而就是夜深人静的时刻,戏台子上却隐约有人影晃动。
华贵的戏服披在一道高挑的身躯上,戏台上的人回过头,露出了一双被黑色油漆修饰过后越发深邃的眼眸,眉心中间一点朱砂痣鲜红如血,在黑暗中仿佛随时会睁开的第三只眼睛。
画着戏妆的俊美男人眯起双眼,俯视着台下。
只见本该空荡荡的座位上坐满了一个个纸人,它们的脸上同样涂抹着浓重的色彩,红艳艳的腮红,惨白的脸,还有黑漆漆的眼睛。
有观众在的情况下,戏是不能停的。
哪怕只有一个观众。
哪怕观众……不是人。
“你非要破坏我的生日?”沈君行不满道。
“你的生日,已经完成了。”纸人堆里传来了这道冰冷的回应。
“我还没有吃掉他为我定的蛋糕,没有拆开他送给我的礼物,我的生日怎么算完成?”沈君行说着突然挑起眉梢,那涂抹着油彩、宛如套上一张华美面具的脸上流露出了一丝情真意切的恶意,“也是,你从来没有收到他的蛋糕和生日礼物,怎么会知道生日还要做这些才算圆满?”
纸人堆里飘出的冷冽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感波动:“他没有给你送花。”
沈君行眉心那点红痣突然出现一道裂痕,裂开的血肉不断蠕动,里面一颗白色球体凸了出来,缓缓转动一圈,露出了竖长的血红眼瞳。
那是非人的眼睛。
他知道蜂鸟这个时候喊的妈妈和回家并不是真的妈妈或是家,人在崩溃到极点的时候,不管和父母的关系如何,不管父母是否真的在世,是不是真的还有家,好像都会喊出类似的话。
他比谁都清楚。
“好。”唐郁的声音依旧柔和,他看向其他呆住的玩家,缓缓道:“我们一起走吧,这也是我想让你们帮我的忙。”
蜂鸟亦步亦趋跟着唐郁,像是有雏鸟效应的小鸟,只认唐郁做妈妈,别的玩家想要和蜂鸟搭话,蜂鸟全都反应极为强烈地避开了。
讲师她们又急又怕,刚刚蜂鸟奔向窗口差点要跳楼这一幕她们可是全都看到了,游戏里跳楼不要紧,死了还能直接复活,可是蜂鸟显然是精神状态不对,万一蜂鸟不小心按了退出键,在现实世界里依然是这个精神状态……
现实世界的玩家是血肉之躯,可不会复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