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冷。
时誉身上只有一件单衣。
为了方便骑行,两人除了单衣,只带了一件防风服。刚刚跑出来的时候,连防风服也没拿。
冬季的雨不大,但细密。
后颈里像落进了银针,冷硬扎人;脸上也被拍打得冰凉一片。
时誉抬手摸了脸,全是水渍,怎么这么多水呢,原来雨下这么大了吗。
嘟€€€€嘟嘟€€€€
引擎声,车的喇叭声,还有车灯的光亮从身后远远照了过来。
汽车自然是比自行车快的。
顾严摇下车窗,降低车速和他并行。
“时誉,别这样,太危险了。”
时誉车速不减,毫不理会。
“时誉,你要生我气,我们下山再说,好吗?”
绷着一张脸,还是不理。
顾严没办法了,也不能强行逼停他,那更危险。
他打开了车子的双闪灯,跟在时誉身后,同时用车灯替他照明,一路护送直至到了山脚,看着他汇入主干道。
顾严靠边停车,给邱小新打了个电话。
“小新,想麻烦你,时誉可能情绪不太好,你能联系他去接他吗?好的,谢谢了。有情况随时联系我。”
这边稍作处理,顾严又驾车回金阳山去,阮菲和秦书澜还在上面的,而且这是人家的车。
几人收拾好再次下山,阮菲开车,顾严一个人在后座靠着,没什么精神。
“你俩吵架了?”阮菲从后视镜里看他。
“他喜欢我。”顾严破天荒的对人吐露心事,大概这样会让他好过一点。
“你不喜欢他?”阮菲问。
顾严摇摇头: “他喜欢我,我应该很开心的。但我不能……”他闭上了眼。
……
“顾严,到了。”阮菲把他送到了小区楼下。
顾严睁眼,隔着车窗仰头辨别, 17楼的窗户黑漆漆的。
时誉果然没回来。
怎么可能还回来呢,这不是自己要的吗。时誉不能一辈子住在他这里,早该送人离开了。
只觉心里漏了个窟窿,忽然就不想回去了。
“阮菲,你知道哪里可以喝酒吗?”
“从不喝酒的顾法医要喝酒,行,我陪你。”
阮菲把车开到了一家清吧门口,两人了下车,又让秦书澜先把车开回去休息。
“给第一次喝酒的人调一杯。”阮菲带着他在吧台坐下。
“第一次?不会吧。”调酒师是个小胡子青年,打量了顾严一眼说道。
“第一次来你这里喝。”阮菲解释, “他很少喝酒。”
调酒师然: “行,那就来一杯难忘的微醺。”
清吧人不多,淡淡的酒香和轻缓的音乐,让人无比放松。
调酒师很快把一杯青绿渐变的酒推倒顾严面前,顾严看都没看,一口干尽。
“再来一杯。”阮菲道。
第二杯微醺很快又推到了顾严面前,这一次他没动,拇指磨着杯沿缓缓开口。
“阮菲,他伤心了。我知道他会伤心,可是我只能让他伤心。”
阮菲点的一杯红衣女郎和她今天很映衬,浅尝了一口,道: “那你能改变主意吗?”
“不能。”
阮菲不再说什么,端起酒杯轻轻碰了一下顾严的。
成年人之间不需要过度劝解。
顾严没有喝第二杯微醺,和阮菲道过“谢谢”,打车回了家。
到家门的时候,正好收到邱小新发来的信息。
【他睡下了】
【看起来很疲倦,其他好像没什么】
顺带还发了两张时誉在宿舍床上睡觉的照片。
顾严放大了看。
床铺盖得严严实实,只露出颗毛蓬蓬的脑袋。头发零散铺开,遮了半张脸。看姿势是趴着睡的,睡的很不规矩,两手放在枕头底下,露出来的下颌绷得紧紧的。
他把照片点了保存,回邱小新: 【多谢】
随后又发了一条信息: 【时誉以后不住我这里了】
一切到此为止。
顾严揉揉太阳穴,微醺的感觉此刻缓缓来了劲儿。
也好,正好可以睡一觉。
能睡着一觉吗?
顾严打开密码锁进门。
屋里漆黑,什么声音都没有,空荡冷清。
顾严伸手去摸开关,在那个熟悉的位置,轻轻摁下€€€€
砰!嘭嘭€€€€
巨大的声音在房间里乍然响起。
顾严心事重重,毫无戒备,被吓得不轻。
等回过神,才看清在客厅中央的顶上,有一个圆形的礼花球。此刻已然分成了两半,一地的彩带和彩屑,显然是从里面掉落出来的。
这是……时誉给自己准备的生日仪式?
顾严后知后觉,再环顾房间,这房子不像是自己的。
正对沙发的那堵墙上挂着“Happy Birthday”的银色字母气球,底下是“30”两个数字气球,同样是银色。地上铺满黑白银三色气球,还有悬在空中,飞在顶上,透明的,五角的……
载满梦幻,盛装祝福。
三十岁的生日,三十岁的人。
顾严眼眶微微发酸。
“时誉……”念起这个名字,心里一紧,心脏像被人捏住,发胀发痛。
原来你要我出门骑行,是为了让我离家,好让你们有时间专心布置,回家时候给我惊喜。
很惊喜,真的,第一次有人这么重视。
顾严想起一路上时誉不停接电话,看手机回信息,定然是邱小新几人在帮忙。
瞒得死死的,自己完全一点没察觉。
顾严低头换鞋,这才又注意到玄关上放了一排蜡烛灯,还摆了个桃心的形状,旁边有个像是开关的东西,这不是自己原来有的东西。
他仔细辨认了一下,小心地摁下开关,八音盒叮叮咚咚的旋律在房间响起,曲子竟然是《梦中的婚礼》。
顾严快步进屋,还没找到音乐的来源,就先看到餐桌上铺了一条长长的桌旗,一大束鲜红的玫瑰卓然而立,甚至还细心的取了几支放在桌面上。
不仅如此,桌上放着一个照片台,上面并排夹着两张心型的照片。
顾严拿到手里看,两张都是自己,一张是青涩的学生照,一张是近日照。
学生照是大四毕业那年在校园里拍的,顾严猜应该是时誉找时煊要的。而另一张是自己在书房戴着眼镜专注看书,他不记得拍过这种照片,大概率是时誉什么时候偷拍的。
这人,平时大大咧咧,上心起来这么细致。
顾严正要把照片放回去,余光瞥见背后似乎有字。
他把照片翻转看€€€€
大学的那张背后写着:你的十九岁里没有我……
书房的那张背后写着:我的十九岁里能有你吗?
八音盒的旋律还在循环回放,顾严情潮涌动再也忍不住,眼眶湿热,泪已潸然。
顾严微微抖着手拿出手机,拨打了时誉的电话,还没通,他又迅速挂断。
少年人的热烈,少年人的浪漫,自然也有少年人的新鲜。
自己可不能犯糊涂。
时誉不能走上这条路,他跟自己不一样,他不是天生的,这中间一定出了什么问题。
是因为跟自己住一起太久,受到磁场影响了么?
对,这件事情还得跟时誉说清楚,他是时候搬回学校去了。
明天吧,明天再打电话。
顾严在沙发上颓然坐下,心里那个窟窿被鲜花和气球给填满。
这哪里又是鲜花和气球呢,分明是少年人掏出来的热腾腾的唯一真心。
时誉啊€€€€
你真的……让我怎么办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