剖白
时煊跟顾严通完电话后,原本订了第二天早上的动车票到余江。到了晚上,辗转反侧,心里始终难安。于是凌晨时分爬了起来,连夜开了四个多小时的车,天没亮就赶到了余江。
出发前给顾严发了个信息。
顾严把地址发给了他,又说自己在医院守夜,让时煊到了跟他联系。顾严自己也算着时间醒来,起床洗漱后打算去医院大门口接时煊。
谁知道时煊惦记着他那多灾多难的弟弟,急哄哄停了车,直接就冲上楼来了。
“哥€€€€”
时誉紧张了一瞬,扯着顾严的衣服抓紧又松开。这事儿他早晚也得说,被撞见了也好,省得还不知道怎么开口。
顾严倒是心里有盘算,只是事情没按他计划的步骤来,过于跳跃了。
他拍拍时誉的手,示意他松开自己,直起身,面带微笑朝时煊走了过去: “你怎么自己上来了,还打算接你的时候买个早饭的。”
“你们……”怎么一个个都这么淡定,不给个解释吗?
时煊拉着一张脸: “顾严,你出来,我有话跟你说。”
“正好,我也有话跟你说。”顾严提前给时煊打了预防针,也没想要隐瞒。
两人出了病房,时煊又回过头,冲病床上的人狠狠地指了两指:等着,回来找你。
两人走到走廊转角处,这里放置了一台自动售卖机,顾严刷了支付码买了两听罐装咖啡,递给时煊一听。
时煊看了他一眼,接过了,扣开拉环,一口气喝了大半,转身在对面的座椅上支棱着腿坐下。
“说吧,什么时候的事?”他又不笨,联想昨晚顾严突然说什么是同性恋,一下就明白过来了, “你说遇到的那人,就是时誉?”
顾严抽了张纸巾,把拉罐的盖子细细擦了一遍,才拉开拉环,浅浅喝了一口。
顾严不推阻: “这件事情,有些脱离了我的掌控。其实我没想到会发展成现在这样,抱歉,时煊。”
时煊吐了一口气,抬头看他: “为什么会是时誉?”他垂头,又叹了一口气, “时誉怎么会……”
不知道该说什么,亲弟弟和亲朋友,俩都没料到。
尤其时誉。
时煊管他很严,时誉自己本身对情爱的事也没出什么苗头,高中没闹早恋,更没跟女同学有暧昧。时煊还觉得这方面让他省心,哪知道会憋出这么一个惊天大雷。
“怪我,”顾严说, “是我没控制自己,不该生出这种念头。”
“你……”时煊压着火,想发不知道如何发。
顾严的为人他很了解,也很放心,但一码事归一码事。顾严能坦诚他的性取向,时煊也能很快接受,但这事儿落到自己身上,一时半会儿就很难消化了。
好端端的弟弟,怎么就喜欢上男人了呢?自己没这方面的倾向,跟家族遗传也没关系,那就是因为顾严了。
“你……我真是……”时煊咬着牙,不知道该如何下嘴。
当初是自己拜托人照看时誉的,人也确实照看得很好,顾严几次三番帮时誉不说,还差点把命都给搭进去了。
可这……怎么就成这样呢。
时煊一巴掌拍自己腿上: “€€。”又是重重一声叹息。
“你俩谁先开始的?”时煊本想问谁先主动的,转念又觉得毫无意义了, “算了,别说了,不重要。”
“抱歉。”顾严诚恳道。
时煊摆摆手: “说这没用。”
顾严在他旁边的空椅上坐下,后脑靠墙微微仰着头: “我第一次见他,就被他那双眼睛吸引住了,怎么有人会有那样一双眼睛,像……小鹿,灵动又清澈。他看着我的时候,我发现……”
顾严停了下来,自顾笑出了声,歇了几秒才接着说: “你相信吗,我三十岁了,一见钟情这样的事情居然会发生在我身上。那种感觉,很奇妙。”
“我自问是个非常理性的人,我能控制我的一切行为,但我没法控制我的心跳。”
“后来,他住到我家,我又发现他跟我原本想的也不一样。可能是年轻,也可能是个性。时誉很能闹腾,我其实有段时间很受不了他,他把我原本的生活全给打乱了。”
“我一个人住惯了,家里多出来这么一个人,刚开始觉得吵,后来他没在了,又觉得家里忽然冷清了。”说到这里,顾严又兀自笑, “你说可笑不可笑,我一个人生活了这么多年,从来没觉得有哪里不好,哪里不舒适,也从没感觉过孤单。时誉不过来住了两个多月,我竟然就觉得一个人太冷清。”
时煊默默听着,没有插话,时不时喝两口咖啡。
顾严敛了笑,恢复正色: “我喜欢他原本是我自己的事,我没想过要怎样。时誉是你弟弟,你信任我,才将他托给我照看,我怎会把他往我这条路上带呢。后来的事情是我也没料想到的,可能是受了我的影响,总归是我误他了。”
顾严说完轻轻叹了口气,转头看向时煊,放低了声音: “我没想过要瞒你,也很想得到你的同意和祝福。时誉对你来说有多重要我明白,现在,他对我也同样很重要。你可以放心的把他交给我,我对他好不会比你少。之前我能护他,往后也一样。”
两人之间一阵静默。
时煊脸上没什么表情,顾严一时拿不准他的态度。
自己已经剖心剖白,拿出了最大的真诚,如果时煊执意反对……顾严暂时没想好要怎么应对,但他不希望两兄弟因此产生罅隙,只得等着时煊的反应。
时煊仰头喝尽了最后一点咖啡, “啪”的一声,捏扁了咖啡罐子铁皮。
他松开手,望着掌中变了形的易拉罐,缓缓开了口: “时誉,从小就很没有安全感。”
“爸妈还在那会儿,也不经常在家。我那会儿在念中学,白天的时候,他们会把时誉寄放到邻居爷爷奶奶家,等到我放学回来或者爸妈回家,才去接他。两岁时候上了幼儿园,他总是留到最后一个才被接走。有一次我去接他,他扯着我裤腿委屈巴巴,说‘哥哥,你们是不是不喜欢我,为什么别的小朋友都能很快回家,我每次都要等那么久。’”
“后来,爸妈不在了,我大学也不在本地,那段时间他是完全寄养在一个爷爷家里的。再后来我工作,争取到考回了云州,他不在学校的时候就总黏着我,没办法,我就干脆把他带去了单位。他从小一个人,却最害怕一个人。”
时煊瞄准垃圾桶,把拉罐壳子抛了进去,转头道: “顾严,时誉能对你产生这种感情,我想,他应该是非常依赖你。除了先前发生的那些事,我不知道你们俩之间还发生过什么,但很显然,他能在你这里得到安全感。”
“可是……”时煊又是一口重重叹气, “怎么会,他能……唉,怎么就成这样呢。”
“抱歉,时煊。”顾严是第三次说抱歉了。
“算了,”时煊再次摆手, “如果时誉早晚有一天会变成喜欢同性,我倒宁愿对象是你。”
“谢谢。”顾严说。
“打住,我没反对但也不表示接受,我还得跟他谈谈。”
顾严点头表示理解。
“你爸妈知道……我的意思是你爸妈能接受吗?”时煊问。
顾严无奈的笑: “你猜我为什么一直单着呢,他们不接受,不然我何必瞒着不说。”
“我弟弟不能受委屈。”
“放心,我早想过了,会跟爸妈沟通。”
“我就这么一个弟弟。”
“我会好好待他的,宽心。”
时煊: “唉,老时家人丁稀薄,家门不幸€€€€”
顾严: “不是还有你在呢,哥。”
时煊:……
-
两人推心置腹的谈完,顾严下楼去买早饭,时煊去病房里看时誉。
时煊敲门。
“进来。”时誉躺着没起来,没好气看着时煊说, “现在知道敲门,刚刚怎么不敲。”
“你少先发制人,这事儿你得好好给我交代了,你跟顾严怎么回事儿?你又怎么回事儿?”
“哥,你这是在审犯人吗?”
时煊拉了把椅子在他床前坐下: “渴不渴?给你倒杯水?”
“不用,顾严给我倒了。”时誉撇了撇下巴,朝向床头柜上插着吸管的保温杯。
“感觉怎样?中毒可不是开玩笑,就算毒素清理干净了,保不齐对内脏没有损害。身体哪里不对劲就要赶紧说,别逞能。”
“我知道,老顾早说过了。”
“老顾老顾,你是不是觉得你哥很好说话?随便就能打发了?顾严他是男的。”
“我也不是女的。”
“他比你大很多,整整十一岁。”
“你也我大十四岁呢,我也没说你老啊。”
“你到底看上他哪儿了?”
“那可多了,”时誉数着手指头, “长得帅,有才华,会做饭,照顾我,很特别。”
“哪里特别?”
“特别爱我。”
时煊贫不过他弟。
“不行,他是男的就不行。”
“那我去做个变性。”
“你敢。”
“那我让顾严变性。”
“胡闹!”
“哥,你到底为什么不同意?是给你丢脸了?还是违法乱纪了?如果因为你弟弟是同性恋让你抬不起头,那你就当白养我这个弟弟吧。”
“胡说八道。”时煊今天不知叹了多少口气, “这个世界从来的规则就是男人配女人。”
“谁定的规则?”
“老祖宗定的,古往今来阴阳相合,这才是万物运转和传承的法则。”
时誉反驳起来头头是道: “阴阳相合说的是吸引,男女相配说的也是吸引,吸引的根本是爱。哥,这个世界的规则说的是爱而合一,爱才是根本,爱是能跨越时空和物种的,性别又算什么?要不然,怎么会有人鬼情未了,人妖生死恋这些歌颂爱情的感人故事呢?”
“胡扯!”
“对不起,哥,我爱他。”时誉收起嬉皮笑脸, “这辈子没这样爱过一个人。我成年了,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要什么,我能对自己的人生负责。”
时煊默默看着他弟弟那张秀丽又坚定的脸。
“哥,我也永远爱你。”时誉突然绽开笑容。
“去去去,肉麻。”
笃笃笃€€€€
门被叩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