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管家叫陈昂,在晏家已经有二十余年,是晏昌的下属也是老朋友,在晏家其他小辈都叫他一声陈叔。
“依我所见,若非经历了大喜大悲,一个人很难会发生彻底的改变。”
晏昌又将目光落在香签上。
那轻飘飘的一页香签,却仿若有千斤重。
陈昂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香签已经被从香品上取了下来,只是薄薄的一张纸签,上面也只有三个字,字体却是非常好看,即使不识字的人见到了也会称赞的程度。
他实在不明白老爷为什么要盯着这张香签。
晏昌缓缓开口:“你记不记得以前读过的话本。”
陈昂没明白自家老爷突然这样问的意图:“哪一个?”
“李玄成仙的那个。”
陈昂想了想道:“记得,传说李玄逢老君登仙后,修得魂魄离体之术,以魂魄游于三川五岳。”
“本来流连忘返好不快活,结果归来之时,发现身体被误以为他死去的徒弟火化了,无奈魂魄只能附在路边一个刚死不久的乞丐身上。”
“活过来的李玄只能以乞丐的身份行走世间。他面目全非,跛了一足,只能用拐杖支撑身体行走,所以后世又称之为‘铁拐李’。”
只听晏昌缓缓问:
“那你说,什么情况下,一个字都认不全的人会写出一手好字?”
陈昂沉默了,他不知家主想要说什么:
“这...”
晏昌盯着那香签上的三个字良久,苍老的手紧紧握着拐杖,微微发抖。
他缓缓闭上眼睛。
良久,再次睁眼,眼里已经没有了刚才一瞬而逝的悲意,唯有被几十载岁月磨练后的冷静决绝。
他张口,声音毫无波澜:“你觉得这世上会有像话本里说的€€€€”
“借尸还魂吗?”
第34章
临近黄昏的时候。
顾笙喂了猪,从井里打了水,挽起袖子,坐在院子里的小凳子上给两只小猪清洗了一番。
他给两只小猪分别起了名字。
一只眼睛周围是长着一圈黑毛的叫小花,浑身都是细软绒毛的叫小毛。
他不舍得两只小猪总在猪圈里关着,有时候就将它们放出去,到处找点野食。
晏辞总是笑他把猪当狗养。
不过今天晚上,晏辞没回来吃饭。
村里跑去镇上玩的一群小童,扎着羊角小辫,手里高高举着纸做的风车,一边叫喊一边沿着小路疯跑。
他们“呼啦啦”跑到门口,看到站在门口看着他们的顾笙,一蹦一跳地跑来脆生生地学话:
“你夫君说今晚不回来吃啦,让你先吃。”
“对,他还说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是去镇上最大的那个酒楼!”
其中一个小童摇头晃脑,头顶上的小辫随着他的动作一摆一摆的,故意学着晏辞的语气:“等夫君回来,就给你带点心。”
顾笙看着他的样子,“噗嗤”一声笑了。
他弯下腰摸了摸小童的脑袋,然后转身进屋,拿出一包糖果分给他们。
小童们一见有糖吃,立马接过去分了,迫不及待塞到嘴里,把腮帮子塞得鼓鼓的,又成群结队跑走了。
顾笙看着小童蹦蹦跳跳远去的身影,手不由自主地抚上自己的小腹。
什么时候,他也能有自己的孩子呢?
那一晚上过后,顾笙就不敢在晏辞面前提这件事,他怕晏辞会拒绝,这会让他觉得很难过。
可是他真的好想有一个属于夫君和他的孩子。
顾笙让两只小猪在院子里跑了一会儿,才将它们赶进猪圈,自己则搬来椅子在院子里等晏辞。
这张竹制的躺椅是晏辞最喜欢的一把,也不知他从哪里翻出来的,躺在上面正好可以看见头顶之上,晴朗夜空上灿烂的繁星。
顾笙脱了鞋,赤着脚坐在上面看天。
之前有几次晏辞会指着天上的星辰告诉他一些星象和星座,还跟他说如果在野外要如何辨别方向。
顾笙很努力地在听,但是并没太听懂。
晏辞揉揉他的头发,笑着说,以后出门跟紧我。
顾笙蜷在椅子上,就这样在风和蝉鸣里迷迷糊糊睡着了。
...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听到一阵由远及近的人语声。
那声音明明听着很清晰,如同有人在他耳畔低语。可是仔细听的时候却发现一个字也听不清。
他茫然地睁开眼。
眼前是一片暗红。
顾笙伸出手,这才发现他头上盖着什么东西。
他把头上的东西扯下来,眼前顿时明亮起来。
他垂下头,发现手里的东西,是一块四四方方的红色绸帕。
质地光滑柔软,用的是上好的丝绸,最中间用着细密的针线绣着鸳鸯戏水图。
这是一块喜帕。
顾笙抬起头,发现他正坐在床上,隐约可见头顶上雕刻着宝相纹的床围,身侧红色的帐幔上,金色流苏伴着帐中香的香气垂在空中轻轻摇曳。
正前方靠墙立着一对乌木龙凤纹立柜,柜子两侧各摆放着一只婴臂粗的龙凤花烛。
蜡油一滴滴顺着花烛上龙凤祥纹,滚落滴在下面鎏金烛台上。
而正中间紫檀描金纹香几之上,一个醒目的鲜红“€€”字映入顾笙的眼帘。
他不知所措地坐着,茫然低下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也换上了一袭鲜红似血的喜服。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从外面传来。
接着门被从外面大力推开了,伴随着忽然闯进的风,花烛上的火苗轻轻摇动。
一个穿着喜服的年轻男人脚步不稳地走了进来。
他也穿着一袭红色喜服,上面是精致的刺绣,整个人穿着这身衣服本应该是俊美的,然而这身喜服在他身上更像是套住他的枷锁。
顾笙无措地看着他。
他依旧是一张年轻俊秀的脸,只是眼底突兀出现了巨大的乌青,面颊消瘦,一双眸子也是浑浊不堪。
顾笙闻到他身上浓重的酒气,犹豫了一下,走上前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茶递给他。
然而下一刻,手里的茶杯被狠狠地打飞,撞到墙上炸成几瓣,滚烫的茶水在脚下昂贵的地毯上洇出一大团水渍。
顾笙愕然地抬头,眼前的人却狠狠推开他:
“你以为你是谁,也敢管我的事?”
顾笙被他推的跌倒在床榻上。
他无助地看着男人,手脚不知所措。
男人带着醉意的眼环顾着这间富丽堂皇的喜房,忽然操起桌子上茶壶,愤怒地砸在地上。
“...谁都要插手我的事,谁都要在我头上踩一脚。”他愤恨道。
他狠狠地拂袖将桌子上剩下的茶具打翻在地,瓷片碎裂的响声在房间回荡,那些珍贵的茶具变成一地碎片。
男人胸腔不住起伏,低声诅咒着。
“所有人都瞧不起我,所有人!”
“明明知道我不喜欢哥儿...明明...”
他突然崩溃地蹲下身,用双手捂住脸,双肩抽动着。
顾笙被他的动作吓到了,害怕地缩在床角,看着地上那个痛哭的男人,他不敢动,也不敢说话。
男人半晌从手里抬起脸,正好看到怯生生看着自己的顾笙。
他双目通红:
“你看我做什么?”
他突然站起来朝顾笙扑过去,将他按在床上,狠狠掐住他的脖子:
“你也瞧不起我是不是?”
“你根本不想嫁给我对吧,你嫁进来根本就是为了我家的钱!”
顾笙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坏了,他挣扎着去抓他的手,拼命摇头:
“我没有,我没有...”
然而男人根本不听他的解释,手里愈发用力。
顾笙眼前阵阵发黑,泪水顺着眼角滑落,他求救般地唤道:
“夫君,救救我,夫君!”
男人听到这两个字眼,他瞳孔一缩,一把将顾笙甩到床上。
他厌恶地剜了顾笙一眼,眼里的冰冷让顾笙觉得浑身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