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刚走出没有几步,忽然听到里面传来轻微的响声。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里面传来:“公子留步!”
晏辞疑惑地转过头,只见刚刚引路的哥儿走到他面前,恭敬地问道:“公子,郎君想请教公子一个问题,公子可否方便?”
晏辞点了点头,表示但说无妨。
那哥儿问道:“郎君想知道公子身上熏了什么香?”
晏辞有些诧异。
不问他制的什么香,问他熏的什么香?
难不成这个花魁也对梅香过敏?
晏辞抬起袖子轻轻闻了闻,发现自己身上原本的梅花香尽数被秦子观屋里的苏合香盖去了,细闻这才放心地放下袖子。
“是苏合香。”他对哥儿说,“玉樨苏合香。”
那哥儿点了点头,晏辞顺利完成任务出了门,带着璇玑顺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幸运的事没遇到什么变态的人或物。
一直走到门口,看见秦子观一身红衣正站在后院门口,看着院子里的玉兰花。
他黑发红衣,站在满树雪白下,不时有花瓣落在他肩头,整个人吸睛的不行,路过的哥儿不时转头看他。
见晏辞走过来,他问:“看到了?”
晏辞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看到什么?”
秦子观深深看了他一眼,薄唇微启,吐出两个字:
“花魁。”
晏辞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很有节操,不该看的绝不多看一眼:“我只是去印香的,而且我很守男德的。”
秦子观嘴角一抽:“男德?还有这种东西?”
晏辞也不与他解释,随手指了指里面:“你快进去吧。”
这回轮到秦子观笑了:“这结果还没出来,你就让我进去?”
晏辞还没开口,里面一个哥儿急匆匆地走过来,目光在他们两人之间逐一掠过:“两位哪个是这花笺的主人,我家郎君有情。”
那花笺上正中央画着一朵花儿,正是方才晏辞用香粉印上去的一朵五瓣梅。
……
秦子观站在小楼门前。
他没有立刻进去,而是抬头看了看二楼泛着烛光的小窗。
闻讯而来,亲自给他引路的老鸨笑容满面,见他停了下来,还凑过来一脸笑意连忙堆笑地问他还需要什么,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秦子观看也没看他。
他收了扇子,略微严肃地伸手理了理衣襟,略过老鸨,径直推门走了进去。按照规矩,他是今晚拔得头筹的人,那今晚花魁的初夜便是他的。
二楼是花魁的住所,平时不需要出去的时候,花魁就会一直待在这里。
老鸨将他送到二楼门口,便躬身退了出去,并且贴心带上门。
外面世界的一切喧嚣都被隔离在薄薄的门扉外。
火烛映着花屏上的百花图,空气中还未散去的熏香清而不冷,甜而不腻。
秦子观慢慢抬脚,一步一步朝楼上走去。
木质的楼梯在靴底的触碰下,发出轻轻的吱呀声。
二楼只有一个房间,正朝着楼梯口。
他踏上最后一阶台阶,目光落向那道薄薄的镂花木门,脚步炖顿了一下,这才上前轻轻推开门。
柔和的烛光透过窗纸洒在地面,将他眼瞳中的光印满绯色。
坠着金色流苏的绯红色纱幔将整个房间点缀起来,房间两侧安置的鲜红蜡烛上,香烛上的火光正轻轻跃动。
似乎是为了迎合恩客的情趣,这间原本古色古香的房间此时被布置的如同一间婚房。
而秦子观身上那件红色的锦袍,就好像新郎身上的喜服。
圆润的打磨成珠的云母被穿在细如蛛丝的丝线上,一条接着一条铺成莹白色的珠帘。
轻轻摇曳的帘幕之后,是一个坐在琴案后的纤细身影。
秦子观没有掀开珠帘走进去,他安静地站在原地,看着那道纤影没有丝毫动作,也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良久的安静后,珠帘后面传来一阵琴弦拨动的声音,如坠珠落玉。
不似第一晚在花台上那铮然的琴音,这首琴曲婉转而柔和,却并不缠绵绕指。
一曲终了,余音散尽,他方才开口:“第三叠第二拍,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弹不好。”
里面的人沉默了一瞬。
一个如霁雪般的声音自余音里传来:“这么多年,听过我琴的人不计其数,你仍旧是唯一一个能听出来的。”
秦子观长睫微动,嘴角却泛起一丝笑,看着珠帘后面那个有些模糊的身影:
“怎么认出我来的。”
“刚才那个公子…他身上有你的香…”帘子后面的声音似是叹息似是回忆,“玉樨苏合,我不会记错。”
秦子观漆黑的瞳孔里泛起一丝涟漪。
帘子后面的声音有些迟疑:“…那位公子…制的香很特别,不过你怎么知道他会赢?”
秦子观用手指摩挲了一下折扇玉润的扇柄:“他只是个幌子,就算没赢也没关系…今晚这个房间除了我没人能进来。”
内室许久没有传来声音。
秦子观垂下眼,长睫敛住眼里的神色:“…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琴弦的余韵在空荡的房间荡漾,许久等到余音消散,衣服摩擦的€€€€声响起,珠帘清脆的碰撞声之下,隐约传来一声叹息。
银珠散落,一身绯色的美人出现在珠帘后。
一点朱色的孕痣点在他如秋水般的眼下,群芳化形,仙姿玉色,玉骨生香。
秦子观瞳孔映着他身上的绯色,微微一缩。
苏合站在原地,秋水剪瞳如镜面倒映着他的影子,他细细打量着他,许久才叹息道:“红色不适合你。”
秦子观眉头一松,眼中泛起笑意:“我以为这句话应该由我来说。”
苏合被满室绯色盈满的眸子里倒映出他的眼睛,宛如漂浮在三千红尘中的桃花瓣,许久他想到什么一般移开眼,声音有一点儿发涩:
“我听说…你成亲了?”
秦子观注视着他,点了点头:“是,我成亲了。”
哥儿张了张口,却是什么也没说出来,只道:“那很好。”
“…”
“你不用害怕。”秦子观越过他看着窗棂上垂下的红纱,“以后不会有任何人强迫你。”
苏合默然。
秦子观见他不语,再次抬眼看向他,微微挑眉,语气轻松道:“怎么了?帮了你这么大一个忙,不请我喝一杯?”
苏合没有说话,而是问:“想听曲子吗?”
“好啊。”秦子观顺着他的话,“《孤舟渡》还是《纨兰归》?”
苏合莞尔:“都不是。”
他转身回了内室重新坐在琴案前,十指如同蝶掠花般抚过琴弦,带起一串乐音。
秦子观微微错愕:“《阳春》?”
苏合轻轻颌首,指尖挑动琴弦。
“对。”
他抬起头,眸子看向秦子观,唇瓣微启:“一曲《阳春》,敬献知己。”
……
晏辞回了厢房,他临上楼的时候看了一眼楼下的滴漏,都快寅时了,今晚这是不用睡了。
楼下因为花魁已经选出了“入幕之宾”,众人留下的留下,回家的回家。
厢房里叶簇又美滋滋地点了几盘菜,看起来没吃够。
晏辞看了一眼桌子上十几个空盘:“你这么喜欢他们家的菜?”
叶簇拿着筷子对着佳肴指指点点,似乎不知道该先夹哪个:“晏兄你不知道,这家的菜贵是贵了些,但是真的好吃。”
他嘿嘿一笑,神色间跟苏青木有几分相似:“不过我爹平时不让我来的,只有跟着我哥过来,才能吃上。”
他夹了一筷子春酒炊白鱼,对着晏辞招呼道:“来来来,晏兄你也再吃点。”
晏辞随手拿起了一杯酴€€露,喝了两口,心想这么晚再吃一肚子菜回去,明天不得消化不良:
“算了,我看你吃就好。”
第174章
叶簇吃的很开心,晏辞却没有他这么好的食欲。
他正看着楼下前厅人影绰绰发呆,没过一会儿,就有一个哥儿过来问他们要不要在楼里留宿,并且说已经安排好了酒水和沐浴的物什。
叶簇闻言“哎呀”了一声,忙站起来整理衣服。
“晏兄,我得走了!”
他虽说也是个少爷,但是到底年轻,还有些小孩子气,没有秦子观那般无人可管无所畏惧。
他朝晏辞吐了吐舌头:“我得趁着我爹没醒赶紧从叶府后门溜回去,不然要是被他发现我夜宿花楼,保证要被罚跪祠堂的。”
他于是朝晏辞潇洒地拱了拱手,说了句改日再聚,便带着团柿和几个守在外室的叶家仆匆匆离开了。
厢房里于是只剩下晏辞和璇玑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