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玉琢抬起手,动作看上去像是想要阻止对面人的进一步靠近,表情紧张得可怜,“我知道,所以我没有带很贵的东西走。”
“那些东西,”谈玉琢视线往外,落到角落里的纸箱里,硬着头皮说,“都是包和衣服,你送给我的,你现在连这些都要收回去吗?”
梁颂年垂下眼,平直的睫毛遮盖住了大半眼眸,谈玉琢轻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他才掀开眼皮。
“你想了那么多,一开始就准备走了,是吗?”梁颂年问。
他们两人之间的距离太近,谈玉琢知道自己撒谎也躲不过梁颂年的眼睛,没什么犹豫,诚实地点了点头。
谈玉琢一直以为,梁颂年是个很聪明的人,懂分寸,有界限,在得到明确的信号后,会妥帖地处理双方之间的关系。
就像之前,他没有认真地过问过梁颂年出国的事,梁颂年也没有仔细地谈论过他贸然结婚的事。
“你和我说过的。”谈玉琢垂下手,放在桌沿,“如果我想结束,随时都能结束。”
梁颂年没有出声,他盯着谈玉琢的脸看,谈玉琢被他看得不自在,手往前抓,摸到了水杯,握到手心里送到嘴边喝了一口。
“你先让玉琢好好吃餐饭,可不可以?”池岩适时开口,打破了沉默,“你动不动站起来,别人饭都咽不下。”
梁颂年看了一眼池岩,眼睛扫过谈玉琢身前的碗,里面只装了小半碗米饭,泡着汤,几团炒熟的包菜被他用筷子拨到角落里,并没有吃几口。
梁颂年直起身,谈玉琢松了口气,转过身弯着腰,快要趴在桌子上,拿起筷子,安静地往自己嘴里塞饭。
池岩夹了几块炖烂的牛肉放进他碗里,“吃大口一点,快吃。”
谈玉琢很听话,他努力塞了两大口饭菜,脸颊肉鼓起来,随着咀嚼的动作一动一动的。
梁颂年从上方的视角看下去,谈玉琢的脸很小,眼睛显得更大了,像某种动物的幼崽。
他不应该对此感到情绪低落,或是产生其他更不好的情绪,在许多个寻找的日子里,眼前的画面是他无数次想要在梦中看见的。
只是那双漆黑湿润的眼眸再没有专注地停留在他的脸上。
梁颂年看了他一会,坐回了对面,只是全程都没有再动筷。
等谈玉琢吃完饭,池岩从冰箱里拿出一板酸奶,思考了几秒,掰下两个,一个扔给了谈玉琢,另一个递给了梁颂年。
“怎么是红枣味的。”谈玉琢眼睛一瞪,“我不喜欢喝!”
池岩咬着吸管,抬手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挑食。”
谈玉琢捂住自己的额头,不太高兴地噘嘴,“说了很多次嘛,不要红枣的,不要红枣的,你都不听。”
“红枣的便宜,味道不都一个样。”池岩伸手想要拿过谈玉琢手上的酸奶。
他没有拿到,因为梁颂年比他更快地接走了酸奶。
“太冰了,你喝下去会不舒服。”梁颂年把两瓶酸奶放在桌上,站起身,从衣架上拿下外套,搭在小臂上。
“走吧,我带你下去买。”
谈玉琢仰头看了他一眼,尔后僵硬地别过头。
见他没反应,梁颂年握住了他的手臂,“不放心,你可以把自己的小男友叫上。”
池岩的酸奶喝到了最后一点,吸管发出些许声响,隐晦地朝谈玉琢扬了下眉。
谈玉琢觉得自己需要单独和梁颂年说清楚,坚持了一会,便顺从地站起了身。
“我等会就回来。”谈玉琢小声对池岩说,“你在家等我。”
中午,外面的阳光已经有点大了,刺得谈玉琢有点睁不开眼。
小区一楼是当街的铺面,屋后拉了棚顶,店家养的两条黄狗各自趴在泥水横流的地上,听见响动,不约而同地站起来,叫了几声。
楼道里弥漫着一股烟尘味,楼梯修得过窄,谈玉琢必须集中些精神,才能确保自己不踩空。
下楼的时候,谈玉琢在楼道口蹲着自己前几天喂的橘猫,晃着尾巴蹲在扶梯上。
谈玉琢和它对视两秒,果断伸出手摸了摸它的头。
橘猫呼噜噜地仰起下巴,喵喵叫了几声,发现谈玉琢并没有带来任何零食,不太满意地从扶梯手上跳下,钻入巷道里,很快不见了身影。
梁颂年耐心地等他摸完猫,从口袋里拿出湿纸巾,习惯性想要握住谈玉琢的手。
谈玉琢把手背到身后,“我自己来吧。”
梁颂年一瞬的表情让人难以捉摸,谈玉琢握住纸巾垂下的另一端,扯了一下没有扯动,犹疑地看着梁颂年。
梁颂年松开了手,湿纸巾软趴趴地下落,贴在了谈玉琢的手指背上。
大街上,车来车往,汽车的鸣笛声不绝于耳。
谈玉琢走在梁颂年的身侧,心里什么都没有想。
高中的时候,谈玉琢不喜欢早晨的跑操,他身体不好,老师给他开了一条长期的跑操假条,他却没用过几次。
因为他们班级跑操的队伍紧挨着梁颂年的班,谈玉琢可以隔着人影看一眼梁颂年。
那时候他感觉自己很幸福,不敢想如果有一天能和梁颂年并肩走在一起会是什么样的情形。
之后他有许多个和梁颂年一起散步的机会,他们牵手,接吻,甚至上/床,都难以弥补他心底愈发强烈的恐慌感。
他很后悔,自己喜欢上一个太过于优秀,又不需要过多情感的人。
直到今日,他终于能够坦然一点,平静地和梁颂年走完这一段路。
“你不用还我钱。”梁颂年说,“那些钱对我来说,没有用。”
谈玉琢想不出自己有什么是对梁颂年有用的,因为他已经拥有得足够多,什么都不缺。
谈玉琢笑了笑,“谢谢。”
梁颂年侧头看了他一眼,停顿了一下,“我可以问问你吗?”
大街上很嘈杂,谈玉琢隔了几秒钟,才点了点头。
“玉琢,为什么你不肯选择我呢?”
“……我可以给你更好的生活。”梁颂年转过脸,看着前方的车流,他不想把气氛弄得那么严肃,却无法再露出笑容,“周时和池岩都无法带给你,你宁愿过那样的生活也不肯待在我身边吗?”
阳光从密实的树叶缝隙间投下点点碎光,谈玉琢眨了下眼,眨掉了眼前的光点。
他的眼睛有点刺痛,自作主张地认为是光线太强的原因。
“颂年,实际上我的事情和你无关。”谈玉琢声音很轻很慢,但吐字很清晰,“我不能自己做选择吗?”
梁颂年看向他,眼神晃了晃。
谈玉琢自然地平视他,释然般笑了笑,“我以为你不会来找我了,实际上你现在站在这里,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要来这一趟。”
“是对我有点愧疚吗?”谈玉琢转开眼,盯着自己的鞋面,“你道德感不用那么高,你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你对我最好了。”
“你高中时候带我去的酒楼,我之前只在门口看了几眼,随手送我的礼物,我看都不敢看,得拿保险箱藏着,你不打我,也不骂我,包容我的脾气。”
“你已经给我许多,我现在有钱,身体也好多了,可以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梁颂年停下脚步,“你想要的生活里,不希望我出现是吗?”
谈玉琢不得不也停下了脚步,两人之间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只需要有人跨几步,就能越过去。
但谁都没有动。
最后,谈玉琢妥协,“曾经有,但已经是好多年前了,我已经记不清了。”
他们的身侧,二十五路公交车通过十字路口,发出尖锐的一声车喇叭声。
谈玉琢继续往前走,他的脊背挺得笔直,走得很稳,没有回头。
梁颂年没有带他到便利店,而是在手机上搜了一下,带他到了一家专门做酸奶的店。
店内的装潢很温馨,一进门就闻到一股蛋糕店特有的味道,临街的橱柜里放着一排烘焙好的面包甜点。
谈玉琢在这里生活了几个月,还不知道附近就有这样一家店。
他挑了树莓桑葚和香水菠萝味的酸奶,像之前每一次向梁颂年讨要礼物一样,故意仰头看着人,
因为这个角度看,他的眼睛最大。
只是梁颂年知道,以后可能很难再看到了。
“颂年,我能再拿一个吗?”谈玉琢问,“我想给小猫也开一个。”
梁颂年当然没有拒绝,付完钱,两人走到店外,谈玉琢和他道别。
梁颂年理解他不想再让他接近自己的房子,只是难免会失落。
他伸出手,“可以抱一下吗?”
谈玉琢纠结了一下,还是往前走了几步,塑料袋子在他腿边发出稀稀拉拉的声响。
他抱住梁颂年的腰,把自己的脸贴在梁颂年的胸膛上,“颂年,再见。”
第70章 草莓
五月的天,温度攀升得很快,谈玉琢的房间向阳,上午过了十点,阳光就晒进了屋子。
谈玉琢被热醒了,他侧躺着裹上薄被,全身蜷缩起来,孤自和自己的意志争斗了片刻,睁开眼。
“你醒了?”
池岩脸趴在他床沿边,谈玉琢迷迷瞪瞪地看了一眼,“啊”了一声。
池岩直起身,双手插/在腰侧,站在床边俯视着他:“你倒是睡得踏实。”
池岩观察谈玉琢观察了半个月,发现他好像什么烦心事都没有,每天晚上跟小老鼠一样钻出来在冰箱里找吃的,白天照旧呼呼大睡。
谈玉琢双手撑着床褥坐起来,靠在床头发了会呆,不好意思起来,“你干什么嘛,在我的房间。”
“来看看你是不是偷偷抹眼泪。”池岩俯下身,仔细地看了看他。
谈玉琢后脑勺的头发被自己睡得乱糟糟的,因为刚睡醒,眼皮有点肿,脸颊侧睡出了两条红色的枕头套纹路。
谈玉琢揉了揉自己的脸,“我流什么泪。”
池岩拍了拍床沿的被子,坐下来,“我没想到你说的都是真的。”
谈玉琢还有点不清醒,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身子往下滑,迟钝地笑出声,“我自己说出来,也不太相信这些事居然真的发生在我的身上。”
池岩沉默一瞬,“我还没想到他那么年轻。”
谈玉琢笑得更厉害了,呛咳几声,“你以为我陪老头啊?”
“我很贵的,也不是什么人都陪。”谈玉琢倾斜过身子,伸长手,从对面的床头桌上摸了包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