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玉琢点点头,梁颂年转头看他,“什么时候学会的?”
“谈先生的酒量很好。”桌上有认识他的人适时搭腔,虽然谈论的人是谈玉琢,但对方只看着梁颂年,“之前和周时吃饭,头三杯酒都是谈先生喝的。”
谈玉琢低头抿了一口酒,看上去没有多少兴趣,他淡漠的脸蛋漂亮得刻薄,说话也刻薄,“我不记得你。”
许庭知笑出声,“别人都不记得你,凑什么热闹,自己先罚一杯。”
那人讪讪地笑了一下,什么都没说,仰头喝了一杯。
饭桌上陷入了短暂的安静,谈玉琢只感觉有点饿,心思都在自己面前的菜肴上,但他又挑得很,相同的菜式在他面前重复了三遍,他才夹了片红酒梨。
看见他动筷吃了,其他人才陆陆续续地重新聊起来,几杯酒下肚,许庭知思绪有点飘,凑过来和他说话,谈玉琢舔了舔自己的上嘴唇,他知道许庭知在看。
许庭知的情绪比以往高涨,一杯接着一杯地喝酒,来者不拒,到后面,他自己也不知道喝了多少酒,头开始晕起来。
朦胧的视线里,坐在他身旁的谈玉琢的脸颊变得越发如珠如玉,他想着吃得差不多了,便轻声问谈玉琢:“会玩牌吗?”
“我不玩你们的牌。”谈玉琢摇头,“你们一张牌就玩几万块。”
“全算我的。”许庭知兴致盎然,绝不会在这时候放过机会,想站起身,攒了两次力气,发现自己站不太起来。
谈玉琢靠近他,告诉他:“你有点醉了。”
许庭知皮肤白,酒气很容易上脸,脸颊两侧微红,双眼发直迟钝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谈玉琢。
下一秒,许庭知肩背往下一压,撞到桌面上发出一声闷响,他整个人不由得愣住,疑惑地回头。
梁颂年站在他身后,垂下看他的眼睛里没有任何的情绪,语气平静:“不要动了,我找人送你回去。”
“什么?!”许庭知神经被酒精麻痹,没有搞清楚状况,使劲向梁颂年挤眼睛,“怎么了,我没事。”
谈玉琢不继续吃了,他看着梁颂年拨了个电话,简单地在手机里说了几句,原本还在轻微挣扎的许庭知跟死了一样安静趴在桌子上。
没超过十分钟,包厢的门再次被推开,来的人一句话都没有说,沉默地径直走过来,弯下身子头一低,把软绵绵的许庭知直接扛了起来。
那人身量极高,五官立体,只是左脸上有一道长疤,看上去很凶。
“今晚谢谢,我先带他回去了。”他和梁颂年说话,谈玉琢微微偏头看,被他盯了一眼。
“看什么?”梁颂年挡住他的视线,“你自己看好许庭知。”
谈玉琢双手握住酒杯,很快地转回头,脸色白了几度,好久没有缓过来。
他喝了口酒,手不太稳,酒液顺着他的嘴角滑落,他低下头,不知道怎么想的,用食指节擦了几下,尔后把指节含进嘴里,把酒液舔干净了。
之后的事情,谈玉琢记不太清楚,他吃不下一点东西,便一直喝酒,有个人在他对面站了起来,举着酒杯,嘴巴一张一合。
“今天结束的最后一杯酒你来喝吧,”他说,“你今天来晚了。”
谈玉琢不想喝,即使他已经喝了很多酒了,多这一杯不多少这一杯不少。
“抱歉,我喝不下了。”谈玉琢脸上没有多少笑意,面容冷淡,客气地拒绝。
梁颂年坐在他旁边,没有出声的意思。
谈玉琢看着梁颂年那张冷然的,平静的脸,可能是酒精的催动,一些恶劣的心思如藤蔓一般缠绕上来。
他伸出脚,在桌子的遮掩下,脚尖点到了梁颂年的小腿。
梁颂年岿然不动。
“你不喝,就是不给我们面子。”对面的人说完,其余人默契笑起来。
宴桌上,谈玉琢陪笑,得体地拒绝:“不是我不愿意喝,是真的胃不行了,下次吧,下次我自罚三杯。”
宴桌下,鞋尖顶开裤脚,一下一下狎昵地贴着小腿蹭动。
“可以了,不要得寸进尺。”梁颂年开口,“今天就到这里结束。”
谈玉琢愣了愣,坐在原位置上没有动,梁颂年起身握住他的手臂,低身倾向他耳边,“我送你回去。”
谈玉琢犹豫了几秒,他不看梁颂年,垂着眼睛站起身,走出来的时候脚步不稳踉跄了几下,梁颂年扶稳他,“小心点。”
谈玉琢不知道他是否意有所指,脸上一阵一阵热,疑心自己真的喝醉酒了。
他走不稳,梁颂年把外套搭在臂弯上,自然地揽住他的腰,谈玉琢想掰开他的手,却意识到这样会和他有触碰,手又慢慢垂下了,只抓住了他的袖子。
外面的空气很冷,谈玉琢身上却热得厉害,几乎到了滚烫的程度,梁颂年推他上车,谈玉琢落到车座上,轻声哼了一声,手臂抬起遮住自己的眼睛,膝盖曲起,脖颈向侧边拉出一道白韧的线条。
他的脖子也粉,梁颂年觉得他状态不太正常,轻轻拍了拍他的脖颈侧,“你现在住哪?”
谈玉琢紧闭嘴,一个字也不肯说。
梁颂年拉下他的手臂,谈玉琢不知道他要干什么,躺着和他对视,眼睛里烧出一片水光。
许久,他沙哑着嗓子说:“梁颂年,我想睡觉。”
第5章 狗尾巴草
但梁颂年不为所动,他表现出了无法商量的强硬,“先告诉我,再睡。”
从他身上投下的阴影居高临下地笼罩在谈玉琢身上,谈玉琢缓慢眨了两下眼睛,不看梁颂年了,转头看前面的车座椅背,显露出一点醉态,含糊地:“我不记得……”
梁颂年没有说话,谈玉琢依旧能感受到对方的目光,如有实质一般,他不得不放轻了自己的呼吸,尝试想一些话弥补自己拙劣的谎言。
他听见梁颂年在自己上面说:“司机可以送你回去。”
几乎已经是明确的拒绝,车内的饰灯昏暗,谈玉琢看不清也就没有感觉多难堪,反而轻松些,松松地吐了一口气,“不用,有人会来接我。”
他现在唯一想联系的人是陈春,可是陈春只有一辆小电瓶车,工作时间已达五年,前端时间车头后视镜还碎了一个。
天气冷了之后,每次她来接谈玉琢,都要先给他围上一块花色老土的厚实围巾。
谈玉琢想到那条围巾的样子,就有点想笑,但在梁颂年面前没有笑出来。
“谁来接你?”梁颂年又问。
接二连三的,谈玉琢感觉自己面上有点挂不住,干脆不说话了,沉默地计算着需要多久的时间才能打到一辆车。
梁颂年的手指在他脸上,有点凉,谈玉琢动了一下,后知后觉是自己现在太烫了。
“怎么办啊,玉琢,”他嗓音低低地说,“你生病了没有人来接你。”
谈玉琢模糊地从他的语气中听出几分似是而非的疼惜,又感觉冷漠。
他想不通,梁颂年为什么是那么矛盾的一个人。
过了一小会,谈玉琢听到了车门关闭的声音,外面风雪的呼啸声一瞬间销声匿迹,车内瞬间变得安静。
梁颂年打开驾驶座的门,一边单手系好安全带,一边发动了汽车。
谈玉琢不知道梁颂年会把自己送到哪里,但总归不会太差,他的神经开始松懈下来,在轻微的颠簸中,意识缓慢地下沉。
车在路上平稳地开着,车窗外冰天雪地,车内却很温暖,空调的温度让木质熏香变得更加明显。
梁颂年在前面叫他的名字,谈玉琢睁开眼,在座椅之间的缝隙中看梁颂年,从他的脸看到他搭在方向盘上的手。
“许庭知有男朋友,你不要再做错误的选择。”他平和地说,不算严厉,但也不算多关心。
谈玉琢不觉得自己做过什么错误的选择,妈妈昨天打了电话给他,z市的冬天对她来说还是太冷了,所以谈玉琢送她去南方休养。
谈玉琢今年二十六,已经不算小了,妈妈依旧叫他“宝宝”。
她说宝宝,我织了件毛衣寄给你,注意保暖。
周时给了他很多钱,没有这些钱,他今年冬天就不会收到妈妈从南方寄过来的毛衣。
就算当年他继续跟着梁颂年,也不会有什么改变,只是周时实在不该拿遗产骗他,他本来打算今年也到南边去。
谈玉琢缓慢地翻过身,额头轻轻靠在皮质座椅上,没有发出多少声响。
他闭上眼睛想了一些东西,有点害怕自己做噩梦,但还是很快就陷入了睡眠。
他梦见高二9月13号的中午,暑气正盛。
到医务室需要穿过一整个操场,一个暑假都没有被打理过的草场长满了狗尾巴草,毛穗在炽盛的阳光下泛着淡淡的金色的光。
谈玉琢带上医务室的门,躺在单床上,大概过了十分钟,他听见了敲门声。
他从床上坐起来,把蓝色的隔帘拉开一些,敲门声停了几秒,尔后锁栓响了几声,门被人推开。
梁颂年从门外走进来,稀松平常地和他对视了一眼,谈玉琢把头缩回去,默不作声把隔帘拉上。
医务室的地基比操场高,有一道上来的阶梯,阶梯旁种了两排香樟树,窗外其中两棵特别大,枝繁叶茂地遮盖了大半视线。
光线充足的午后,谈玉琢透过隔帘,能看见梁颂年轮廓模糊的身影在晃动的树影中移动,他怀疑在外面的梁颂年同样能看见他,所以待着一动不动。
身影先是在桌子前低头站了一会,然后走到柜子边,停顿了片刻。
“你知道碘伏在哪里吗?”他问。
隔帘里很安静,仿佛里面没有人一般,梁颂年回头多看了几眼,隔帘正好轻飘飘一荡,谈玉琢从里面探出脑袋。
他的脸色和唇色苍白,额上贴着一块蓝色的冰贴,伸手指了最底下的柜子:“在那里面。”
梁颂年视线在他校服胸前代表高二年级的紫荆花校徽上停留了几秒,点了点头:“谢谢。”
他背对着谈玉琢蹲下身,拉开柜子,从最里面的医疗箱里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碘伏。
“你拿碘伏去做什么?”谈玉琢在身后问。
梁颂年扭头看他,发现他没有拉上帘子,坐在原处,刚刚应该一直在看他,但是梁颂年看过来,他就移开了视线。
医务室里一瞬间安静了下去,梁颂年看了他片刻,直起身,随手将碘伏放到桌子上,手撑在桌子边沿,问“怎么了?”
谈玉琢抬起头,短暂地看了他一眼,垂着眼,眼皮一直在微微颤,诚实地回答:“你们上午最后一节课是体育课。”
梁颂年看他时间格外长,很轻地笑了一声,“你怎么知道我课表的?”
谈玉琢发愣,他刚刚说话完全没有经过大脑认真思考,想到什么就说了什么,完全没有思考过从自己嘴里透露出了什么信息。
“我在你隔壁班。”谈玉琢犹豫地说,很艰涩,但吐字清晰,梁颂年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在他胸前的校徽又看了几眼,没有说什么。
谈玉琢不太自然地抬起眼,只一瞬就别开了眼,隔了几分钟,再次抬起脸,看着梁颂年。
谈玉琢一向很不耐Z市夏季湿热的水汽,他之后一直把这件事怪罪于那日的天气。
“梁颂年。”谈玉琢很小声地叫他,梁颂年对于他知道自己的名字,没有惊讶,只“嗯”了一声当回应。
“……我好像喜欢你。”
谈玉琢只能看见梁颂年的侧脸,很冷淡,嘴角微微垂着,看上去没什么情绪。
梁颂年耐心等了一会,发现谈玉琢话已经说完后,几乎没有什么波澜,随意地点了下头,“嗯,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