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辈子,他终究是志不在此。
屿哥儿恹恹地盯着面前的草地,刚刚的高兴已经一扫而空。
谢景行看出了他的低落,可他不可能因为屿哥儿改变决定,沉默了会儿,到底是看不得屿哥儿沉闷的模样,蹲下身温声问:“屿哥儿不高兴了吗?”他清楚刚刚屿哥儿叫他是想要干什么?可他不能应。
屿哥儿抬起头对他笑了笑,“谢哥哥,我开心的。”
这小哥儿怎么这么乖?谢景行心里感叹,“那还想跟小羊玩吗?”
屿哥儿虽然勉强还能笑出来,可他已是再没心思和小羊玩闹,便摇了摇头。
谢景行站起身,牵起屿哥儿的手,“那我们去旁边河沟抓小鱼,要是抓得多,回去还可以用油酥了,特别香。”他也没辙,只能用些吃的、玩儿的试着哄哄孩子。
“抓小鱼,我也要去。”旁边一直被当作隐形人的方安成跳过来,抢着说,这么好玩的事,怎么能不带他呢?
“你的羊呢?不管了?”谢景行用下巴指指面前散乱的羊群。
“不管了,反正都在村里,也丢不了。”他在这里看着也起不了太大作用,该乱跑还是乱跑。
“那得问问屿哥儿,他去,我们才去。”多个人陪着也好,热闹点,有人在一旁闹腾,也能早点忘记不开心的事。
屿哥儿见着谢景行和方安成都看着自己,等着他的回答,半响,笑着点点头。
和谢哥哥一起读书,本就是意外之喜,没成也不该埋怨,他今天能出来玩,还是和谢哥哥一起,是很高兴的事情。
三人向着河沟走去。
祝世维也跟在后面,他可是给黄娘子打了包票的,得将屿哥儿怎么带出来,就怎么带回去。
心里虽有遗憾,身处悠闲的山野之中,享受其间乐趣,也是人生一乐事。
河里的水位都下降了,河沟的水也浅了不少,甚至不少地方只余小拇指大的水流,淅淅沥沥地往下淌,山石沙砾间的水洼清澈见底,能看见手掌长的小鱼,咻地从这头窜向那头,又消失在石头缝隙处。
“看,那里有只螃蟹。”屿哥儿到这后,已将刚刚的失落全部抛之脑后,指着一处地方,摇了摇牵着的手,示意谢景行看。
谢景行也看见了水里那只大螃蟹,正从鹅卵石上悠闲地横着爬过,丝毫不惧来人。
方安成动作快,早就已经入了秋,村里的孩子不再光着脚乱跑,方安成的脚上穿着一双草鞋,他也没有脱,直接踏进水里,眼疾手快就将螃蟹抓了起来,兴奋地举着给谢景行看。
他对着屿哥儿,总觉得他高不可攀,不太敢跟他搭话,还是村里的小姑娘们相处着舒服,不用太顾忌。
谢景行接了过去,用食指和拇指分别捏着螃蟹的背腹,这样就不用担心被它挥舞着的大钳子夹伤,捏好后,才递到屿哥儿面前,示意他也可以抓着玩。
远远看着还好,到了面前才发觉螃蟹张牙舞爪着,屿哥儿有点害怕,将手背到了身后。
谢景行见屿哥儿这模样,知道他不愿,也没勉强,递还给了方安成。
既然怕螃蟹,那就不抓螃蟹了,抓鱼总成。
这种水洼里的鱼好抓,谢景行左右看看,从一旁山坡上扯下些藤蔓,准备编几个小网兜。
屿哥儿被谢景行快得让人眼花缭乱的动作惊地睁大了眼,不多时,谢景行就编好了一个,先递给了屿哥儿。
屿哥儿惊喜地接过来,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
谢景行动作快速地又编了三个,在场的一人一个。
祝世维看着被塞到手里的网兜,摇头失笑,他几十岁了居然还能体验一次童趣之乐,也是难得。
谢景行穿的是周宁纳的千层底布鞋,可不舍得糟蹋,先是脱了鞋放到一边,才挽起裤脚,走进水里。
小鱼游动的速度很快,但时不时会停在水中,悠闲地摆动鱼鳍,谢景行放慢动作,将网兜沉到水下,等到成群结队的小鱼从上方游过时,迅速往上一提,就能收获几条在网兜里弹动尾巴的小鱼。
屿哥儿不好也脱了鞋下水,就蹲在岸边的平整的石头上,学着谢景行网鱼。
第一次时动作太慢,鱼全跑走了,不待失落,谢景行走到他旁边,又详细演示了一遍,鼓励他,“别急,下次动作快点,就能抓住了。”
屿哥儿就又振奋起来,第二次,就抓到三条小鱼。
提着小网兜,将小鱼给了谢景行看,神采焕发。
谢景行冲他又比了个大拇指,屿哥儿就笑弯了眼,精神奕奕地继续。
太阳快爬至正中,谢景行将抓住的小鱼全部兜在一起,提着感受了下重量,估摸着能有好几斤,分了些给方安成,剩下的全拿回了家。
吴老大夫正在院子里和谢定安几人闲聊,见几人一起回来,笑着说:“看来你们还真找着景行了。”他眼神也好,立即看到了网兜里面兜着的鱼,“还带着这么些鱼回来,看来我今日是有口福了。”
“是,吴爷爷擎等着吃就成。”谢景行站定在那儿,好让走过来的吴老大夫仔细看看。
周忠义走过来把鱼接了过去,他去处理,反正他在这儿也插不上话,只能听着。
谢景行刚刚抓鱼时往深去了些,不小心将裤子打湿了,准备去屋里换一条。
屿哥儿一直跟着他,这时肯定是不能让他再跟着的,便将他引到了院子李子树下,那里谢景君和谢若,正又趴在凉席上玩闹,“你先帮我看看两个弟弟,我马上出来。”
屿哥儿好奇地看着谢景君和谢若,点点头,其实上次他也有点好奇,只不过后来注意力几乎全被谢景行和奶粉吸引住,便没有多看两人,这还是除了他和哥哥之外,他见着的第一对双生子。
第042章
屿哥儿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握住了离他更近的谢若的小手。
谢若察觉到手上的触感,条件反射地张开小手握住了屿哥儿的手指,咯咯地笑。
小手很软,生怕他跑了似得,抓得紧紧的,屿哥儿是家中最小的,第一次和比他小这么多的孩子一起玩,惊奇地细瞧两人。
抓着他的小哥儿长得和谢景行很像,一双漂亮的桃花眼,薄薄的双眼皮,浓密睫毛下的眼睛黑而明亮,眼神纯澈,脸上轮廓流畅,这幅长相看着很是俊俏。
明明相似的模样,在谢景行身上却是不一样的感觉,清隽慵懒,又丰神俊美。
旁边的小汉子眉眼上挑,五官张扬,一双眼滴溜溜地转,显得小汉子活泼异常。
两人长得几乎没有相似之处,居然还有比他和哥哥长得更不像的双生子。
过几日可以写信回去告诉哥哥,他总因为别人说他们俩长得不像而生气。
真该让他也来看看,明明眼前的的双胞胎才是长得完全不一样。
谢景行很快换好裤子出了房,那边李子树下三个大、小孩子已经玩在了一起,他没有过去,而是先去了厨房,准备看看周宁等人做了些什么。
果然周宁几人正在厨房里活得热火朝天,看他进来,陈孝珍笑着说:“景娃这么快就回来了,难得出去玩一趟,怎么不多玩会儿?”
“遇见了来家里的客人,带着去抓了些鱼回来,想着拿回来可以一起弄着吃。”谢景行走到周宁旁边,帮着他清理蒜苗。
他家种的蒜苗还没长大,这些肯定是从周家带下来的,案板上放着一块煮熟的腊肉,廖文慈正用刀切成薄片,看来今天中午有蒜苗炒腊肉。
一旁摆好的还有几样东西,其中还有上次村民进山打猎的收获,因为谢定安是为救大家而受伤,也被算作了进山打猎的一份子,分得了不少猎物,方安礼早几日就专门送过来了,只是前些天谢定安还躺着养伤,家里没心思弄来吃。
还是周家帮着收拾好的,现在正好拿出来待客。
厨房里还飘着大米饭的香味,谢景行抽了抽鼻子,问:“是今年新收的大米吗?闻着真香。”
廖文慈笑着说:“鼻子真灵,你家原来那些在镇上买的米面都已经吃完了,今日做这么些好菜,刚好配新下来的大米吃。”
廖文慈本就是个大度的人,和周宁关系也好,不在乎婆家明里暗里照顾周宁,再说她家只有秀姐儿一人,到时还需要谢家兄弟帮衬,可不得把关系拉得更亲近些。
自然,对待谢景行的态度更不用说,一向是亲善有加。
这时,陈笑珍又笑道:“好酒好菜,再配上这一口米饭,看来我们今日是有口福了,家里几个男人肯定会喝酒,边吃边喝才美呢!”
谢景行的地方可以看见院子里,谢景君和谢若躺在凉席上手舞足蹈的,不时发出笑声,逗地屿哥儿也带上了满脸笑意。
厨房里几人还在说话,说到喝酒,陈孝珍好似想起什么,看向周宁,“说起来也真是巧合,去年村里人的大米会卖来这家,现在他家搬走了,居然还能把大米卖来,你们两家也是算有缘分。”
周宁好奇问道,“怎么以前这家也要在村子里买米吗?”
周宁看向陈孝珍,他之前也没顾上问,他未出嫁时这家虽然说不上穷,但在周家村也只是中等水平,怎么就突然发达搬去县城了?
陈孝真一拍脑门,“看我这记性,一直没顾得上跟你们说,这家人是娶了个好儿媳妇,得了一份营生,才能搬去县城。说来也是好人有好报,他那儿媳妇家里招了灾,只剩她和一个几岁的弟弟来这边投奔亲戚,可那亲戚见他们穷困潦倒,不想平白多养两个人,将他们撵了出来。”
她掀开锅盖,看了看里面炖着的野猪蹄,还得再炖些时候,话没停,“一个不满二十的姑娘,带着一个孩子,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唯一熟识的亲戚避他们如蛇蝎,连个落脚之地都没有,他们那时穷得只剩一件勉强能蔽体的衣裳,哪还拿出钱寻一处安身立命之地,两人只能站在赶他们出门的亲戚门前,当街痛哭。”
陈孝珍往灶里又加了一把柴,继续道:“可这也打动不了那铁石心肠的亲戚,这家人和那姑娘亲戚家也有些七弯八绕的关系,上街见着了,看着心下实在不落忍,想着反正他们在村里有多的屋子,可以让他们来暂住几天,到时候再想办法。没想到那姑娘来他家,见他家儿子刚好到了娶亲的年纪,当即便说要嫁给他家儿子,聘礼也不要,当然,条件是这家人愿意将他弟弟也给养着。”
周宁在谢景行的帮忙下,很快就将蒜苗清理干净,谢景行在一边也被激起了些好奇心,“就这样成亲了?”
廖文慈也切好了腊肉,全部装进一个大碗里,再从周宁手里接过蒜苗,刷刷几刀,就将蒜苗切成长短一致的几段,还专门将蒜白和蒜叶分开放,到时候得先把蒜白炒得快熟后,才能将蒜叶放进去,动作间也不影响她说话,“不然呢?虽说现在女子哥儿好嫁,甚至不少还能挑挑选选,可她一个孤女,流落异地,被那些流氓无赖看上了,强娶进门,也没人能为她做主,到时日子才难过。”
陈孝珍将炖猪蹄盛了起来,用一个大盘子倒扣在上面,放到一边灶台上,灶膛里火一直烧着,灶台上的温度不低,不用担心菜放在上面会变凉。
最费时间的一道菜做好了,陈孝珍手脚利落地把锅洗干净,开始炒其他菜,准备工作都已做好,只炒菜,费不了多长时间,她点点头,说:“正是如此,走投无路之下,这姑娘能当机立断嫁给这家儿子,也算是博了一个出路。”
将清油倒进烧干的锅里,刚刚周忠义已经将小鱼清理好送了进来,这时先用油将鱼炸了,几个男人也好用来下酒,“这家人商量后同意了,本只是想少花点钱娶个媳妇进门,多一个小孩子也吃不了多少粮食,再养十来年,也能算是一个壮劳力。没想到,娶回来的儿媳妇,手上还有着门好手艺,开始带着他家做生意。”
周宁追问:“什么手艺?这么快就能存上钱搬去县城?”
刚刚因听完陈孝珍的话,谢景行心里有点不得劲儿,将未出口的复杂难言咽了回去,说了也不能改变什么,只能安心继续听着。
“做醪糟。”
说到这里面,连一直没有插嘴的秀姐儿都忍不住出了声,“他家的醪糟很好吃,还有很多不一样的种类,有偏甜的,有酒味儿浓的,也有甜中带点酸的,我最喜欢最后一种。”
想到那味道,秀姐儿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做醪糟这家原来还在村子时,两家离得近,时不时就能闻到醇香的醪糟味,两家关系也算是走得近,有时天气不好,没卖完,就会端一碗送给他家,可以直接吃,也可以用水冲开再喝,如果煮开了往里面打个鸡蛋,更加美味。
十里八乡只他一家卖醪糟的,生意也好,后来去镇上走街串巷地卖,更是卖得不错,剩下的情况少。
秀姐儿实在爱吃,这些年靠修帕子、卖野果攒下了一些零花钱,花了不少在这上面。
“搬家也是迫不得已,自从他家去镇上卖醪糟后,镇上的那家亲戚就常去摊子上打秋风,不给就撒泼耍浑的,这谁受得了。赚钱没假,可也咬咬牙卖了家里不少东西,加上以前家里的积蓄,才能搬去县城,不然可不会搬。”陈孝珍和这家女主人相熟,了解事情原委。
醪糟,谢景行犹如醍醐灌顶,真是一叶障目,他怎么就没想到可以卖醪糟呢?
他就只想着大炎朝饮食发达,谁做菜的手艺都比他好,就没想到过可以做食品相关的买卖,觉得没有竞争力。
可他之前买红糖时,就应该想到,大炎朝糖价那般贵,甜的东西肯定好卖。
醪糟虽然带着淡淡的酒味,却又是甜的,大人孩子都能喝。
不过,谢景行没想起醪糟,或多或少也与他有意识地将醪糟丢在记忆角落有关。
上辈子,对谢景行最好的人是孤儿院的院长,一个六十几岁,慈善亲和的老太太。
谢景行长得好,学习好,虽然不会讨巧卖乖,可对院长却是发自内心的亲近和感激,从不做当面一套背面一套的事,院长能不喜欢他吗?
在孤儿院里,太被院长和老师喜爱,是会被其他人孤立的。
加上他太优秀了,要么被人嫉妒,要么被人崇拜,却都不会和他走得太近,而他又将太多的空余时间拿去打工,和同龄人相处的时间太少,这也是谢景行上辈子没有太多朋友的原因。
院长管着偌大的一个孤儿院,不可能对所有人的事情一清二楚,谢景行从不主动向院长提起这些事,院长只当他太独,劝他别常一个人玩,要多出去跟人交朋友。
谢景行总是把话题岔开,院长偏爱他,也只能顺他的意,最后不了了之。
院长很爱做桂花醪糟,做好后首先会给谢景行尝,还会让他去帮忙,帮完忙后,谢景行总能得到一碗院长亲手做的桂花醪糟圆子汤。
那是谢景行童年里最甜、最美好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