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谢家院门,魏大娘挂着满脸虚情假意,对正在院子里劈柴的谢定顺说:“定顺忙着呢,你阿娘在吗?”
柴春梅可不单只是对付谢阿娘有手段,也把谢定顺训地对她服服帖帖的,现在也不再是从前那副对家里的活计视而不见的模样。
柴春梅也知两家关系不好,可魏大娘笑着上门,也不好将她拒之门外,只能堆着笑意上前,“阿娘在厨房里忙活呢,大娘有什么事吗?”
谢阿娘早听着了魏大娘的声音,垮着脸从厨房出来,她原来还显丰满的脸上此时几乎只剩层皮挂着,“看来今日这太阳是从西边出来的,你居然会上我家门,我家这次又有啥事情吸引你了?”
“看你日子过得挺顺的,我就来看看。”
两人争锋相对,谁也不让着谁。
“行了,你上门来到底想做什么?”她们之间可没啥能闲聊的,谢阿娘准备赶人了。
“也没什么,就是今日在镇上见着了桩与你家有点关系的奇事,想来给你说说。”魏大娘可不是脸皮薄的妇人,根本没把谢阿娘明晃晃的不欢迎放在心上。
“什么事与我家有关?”谢阿娘一脸狐疑,连谢定顺都停下了手上动作。
看院子里谢家人全看着自己,魏大娘心里才满意了,慢悠悠地说:“谢定安的事。”
“他可跟我家没关系了,早已经断亲了,可别再攀上来。”听见跟谢定安有关,谢阿娘脸上厌恶之色尽显。
“他可不会想着再与你家攀上关系,别人日子好过着呢,在镇上摆着那么大一个摊子,生意不是一般得好,我看光他一人还忙不过来,有好几人帮忙。”魏大娘看着谢家人脸上神情变化,心里畅快。
“他欠着那么一大笔钱,也从没见他有什么手艺,怎么可能在镇上摆摊?你可别是看错了吧。”谢阿娘可不相信,这才多长时间,她不信谢定安就能翻身了。
“若是不信,明日你去镇上瞧瞧就知道我看没看错了,就在天下商行后门那条最热闹的街上,周围围着最多人的那家就是。”说完后,再不搭理谢家人,魏大娘施施然地回了自家。
“阿娘,不会是真的吧?”谢定顺心里也不信,可魏大娘信誓旦旦的模样,让他心里又不自觉怀疑起来。
“我们明日去一趟镇上。”心里各种想法闪过,谢阿娘最后决定还是去亲眼看看。
柴春梅心里冷笑,就算是真的又如何,都已经分家断亲了,他们还想扒上去不成,她可不觉得谢定安跟谢定顺一样窝囊,她才不去,只等着他们碰一鼻子灰回来,到时候她可得好好看他们的笑话。
谢小妹在一边不敢吱声,上次她抢周宁东西还害得周宁早产的事情到底没瞒住,又受了罚,十里八乡都传遍了,本来快踏破谢家门槛的媒婆变得寥寥无几,最后还是她二嫂牵线将她许给了二嫂娘家村里地主做续弦。
那地主已经三十好几,快比她大一轮,长得满脸横肉,之前娶过一任媳妇,身体不好,也没生个孩子就去世了,她嫁过去就是唯一的女主人,且这已经是她现在能有的最好的夫家,所以二嫂前几天问她意见时,她犹豫着还是同意了。
现在她是再不敢去找谢定安一家麻烦,只想在家绣嫁衣,安心待嫁。
这日,谢景行几人到地方时,不止屿哥儿在那儿等着了,还有一个出乎意料的人也候在那儿。
“谢婶子,你怎么也在这儿?”谢景行惊喜地叫出声,这还是他搬离丰里村后,第一次见到谢婶子。
周宁早产时,谢婶子对他家的帮助,他一直牢记在心,可他实在不愿再回丰里村,这时在镇上见着谢婶子,不免感到高兴。
谢定安也迎上去,谢婶子是他家的恩人,怎么礼遇也不过分。
谢婶子看两人的样子,日子看来是真过得好,都穿着棉质衣裳,看着也精神,欣慰道:“你们过得好就成,快别耽搁了,早点摆摊吧,边上这么多人都排着队等呢。”
谢婶子上前一起帮忙摆东西。
谢景行赶忙阻拦,“谢婶子快别帮忙了,我们马上就好,先在旁边坐会儿,等会儿我给你做一碗醪糟汤圆吃,也能暖暖身子。”
“别,我还得赶紧回去。”谢婶子手脚利落帮着把凳子放好,嘴里没停,说:“我来这里是通风报信的,昨日魏大娘在街上见着你们了,回去就给谢家说了,我听谢阿娘说今日要来找你们麻烦,你们小心点,我得赶紧回去,家里还那许多事等着我呢。”
谢景行知道这话是托词,谢婶子和谢家到底是邻居,不好当面撕破脸,不然光是一天到晚防着谢家使坏就得费尽心力。
谢婶子能专门跑这一趟来提个醒,谢景行就很感激了,怎么可能还给她添麻烦,不再挽留,却也不愿谢婶子空手而归,说:“谢婶子,你稍等片刻,我马上回来。”
说完往天下商行里跑去,嘴里还朝谢定安喊道:“阿爹你快搓些汤圆出来。”
谢景行动作很快,找天下商行的伙计要了个陶罐和一张油纸,用水冲了冲陶罐,再用布巾擦干后,往里舀了大半罐桂花醪糟,又把谢定安搓好的差不多三十来个汤圆用油纸包好,塞给了谢婶子。
“我就不留谢婶子了,这些东西你带回去给家里孙女孙子煮了吃,也能让他们尝尝我们卖的东西什么味道,要喜欢吃,以后常来这里,管够。”言罢,谢景行不顾谢婶子推却,将她往外推了两步,“谢婶子快回去吧,待会儿谢阿娘来见着你就不好了。”
谢婶子就是顾忌这个,看谢景行和谢定安都一幅她不收不让她走的模样,只能接受他们的好意,抱着满怀东西离开了。
“小老板,你要感谢人家,背后天下商行里那么多东西,随便挑些不就行了,怎么非要送人家醪糟和汤圆,这下好了,又得有好几个人吃不着。”等着的客人中有人抱怨。
谢景行刚刚往外舀醪糟时,就听见他们的哗然声,此时只能笑着说:“刚那位婶子是我们家的恩人,也该让人家尝尝味道,难得见着一次,大家见谅,明日我们多带点,还会给大家做新口味的汤圆。”
今日过后腊肉就差不多了,本来就准备明日上腊肉汤圆,今日刚好先提出来安抚众人。
“什么口味的?还是甜的吗?”
“你家这汤圆味道好是好,可全是甜的,要是能换换口味就好了。”
“你居然还嫌全是甜的,我可巴不得再甜点,哪里能只花几文钱就能吃甜东西吃到饱,那糕点铺里随便一包糕点就十几二十文,我看你买的也不少。”这明显是相互熟识的两个人,互相打趣。
“不是甜的,新口味是咸口的。”谢景行对客人说。
“咸口的能好吃吗?”
“明日大家买了试试就知道了。”谢景行没有解释,他说再多也不及亲自感受。
最后去镇上的就只剩谢阿娘夫妇和谢定顺,赶到镇上时,居然真和魏大娘说的一样,谢定安正领着谢景行带着人做生意,看那里三层外三层的模样,生意不知多好。
谢阿娘心里火烧似的,谢定安一家就该被那一笔巨债压地翻不过身,离了谢家,他们怎么配过好日子?
几步上前,谢阿娘推搡开人群,站到了最前面。
屿哥儿皱起眉,他不认识谢阿娘几人,却直觉对几人不喜,别人都规规矩矩排着队,就他们一来就抢到最前面,“老奶奶,你们得站回最后面去,别人早早就来等着了,你们这样可不合规矩。”
“就是啊,没看大家都排队等着,一大把年纪的人了,还没个孩子懂事。”刚被推开的人揉着肩膀,也不是个性子软的,嘴里明朝暗讽谢阿娘几人。
谢景行几人见这边起了冲突,都停下手里动作,走了过来,就看见谢阿娘一脸怒容地站在摊子前。
谢景行先将屿哥儿扯到身后,怕谢阿娘吓着他,“谢阿娘,不知你带着人来我们这里有什么贵干?”
“谢阿娘?”谢阿娘脸上怒气更甚,“我可是你阿奶,你这小兔崽子懂不懂点礼仪教养?”
屿哥儿却是不怕的,抓着谢景行后背衣衫,悄没声息探出脑袋,直勾勾地看向谢阿娘几人。
听见谢阿娘骂谢景行,屿哥儿走向前站在谢景行身边,谢哥哥那么好,居然会有人骂他,屿哥儿不高兴了,想骂回去,可他教养好,想不出什么骂人的话,最后只憋出了两个字,“坏人。”
谢景行都听乐了,这小哥儿居然连骂人都不会,幸亏有家里人护着,不然得受多少气,又将他推回背后,“乖,好好藏着,看谢哥哥自己骂回去。”
屿哥儿瘪瘪嘴,有点不情不愿地站回谢景行背后,手里捏着的衣裳一直没松开。
谢景行这才看向谢阿娘,“老太太,这里的大家伙刚刚都看着呢,我可一直是礼貌待人,也包括你。倒是你,一来就坏了大家规矩,推推搡搡的,还见面就骂人‘小兔崽子’。”
眼睛环视周围一圈,大大方方和这里围着的人对视,“大家评评理,到底是谁不懂礼仪!谁没有教养!”
一方心平气和,一方蛮不讲理,高下立见。
“就是,居然好意思说别人没礼仪教养,我看她才是最没礼仪教养的。”
“不都说‘越缺什么,越在意什么’吗?我看呀,这老太太正是符合这句话。”
谢阿娘听着周围人的议论声,丝毫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
谢定顺可没那么厚的脸皮,脸色通红,扯了扯谢阿娘的衣袖,“阿娘,要不我们今日先回去吧,改天再来找大哥。”
“什么改天?就今日。”说着甩开谢定顺的手,张牙舞爪地向前,准备掀了面前的摊子,等这摊子没了,看他们还怎么做生意。
谢景行知道谢阿娘不讲道理,可他到底低估了谢阿娘对他们的恶意,当着这么多人,谢阿娘居然敢当街掀摊子,到时候随便伤着哪人,谢阿娘就得脱不了身。
看来谢阿娘真是被怒意冲昏了头脑,谢景行赶忙压低身体护着身后的屿哥儿,这摊子上还有两大锅滚烫的开水,屿哥儿细皮嫩肉的,就是沾着一点,都得伤个不轻。
好一会儿都没感觉到动静,谢景行回头看去,原来谢定安早不知不觉走到谢阿娘身旁,看她想动手,一把抓住她,还把她往后甩了几步。
“谢定安,我可是你阿娘,生你养你的老娘,你想对我做什么,你这是大不孝。”谢阿娘好不容易站直身,就冲谢定安大声嚷道。
“然后就害得我夫郎险些一尸三命,现在都还在家里养着身体,两个孩子早产,时时担心活不下命来。”谢定安心里怎么可能不怨,他恨得心都痛了,若面前这人没有生养他一遭,他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放过她。
若不是苦苦压抑着,撕了她的心都有,她居然还想来破坏他们好不容易得来的安宁日子。
“就算这样,我也是你娘,若不是我生下你,你哪能得来一个夫郎三个儿子?你就是欠我的,你这一辈子也还不清。”谢阿娘可不顾及这些,她心里自有一套评判标准,她觉得那是对的,错的也是对的。
谢定安闭了闭眼,都这么多年了,他怎么还没长记性,和面前这人是讲不通道理的,脖子上的动脉股股跳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总不能真将谢阿娘扔出去,到时他有理也变没理了。
谢景行安抚住屿哥儿,将屿哥儿交给过来的徐护卫,面色黑沉,“谢阿娘,要我将当日的断亲文书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你背一遍吗?那日因为阿父执意要救阿爹,欠下保安堂吴老大夫一百五十两银子,怕我们还不起这笔债,可是你非要同我们断亲的,我们如了你的愿,你现在到底有什么理由找我们麻烦。”
谢阿娘一时找不出理由反驳,当日确实是她提出的断亲。
“怎么有这么狠毒的人?”
“不止狠毒,还不讲理!”
“看来刚刚那婶子,也是可怜这家人,才会来通风报信。”
“要我也会来,世上怎么有这般恶毒的亲娘。”
“日子好不容易好点,就想来破坏,这哪是亲娘,分明是仇人。”
谢景行走到谢定安身旁,能感受到他的身体因为愤怒微微颤抖着,拍了拍谢定安的后背,谢景行担忧地叫道:“阿父。”
谢定安低头冲着谢景行勉强笑了笑,“没事。”
之后才又看向谢阿娘,“生我的是你没错,可你也没养我几天,是阿奶养我到十几岁,自阿奶离世,谢家一家就全靠我养着,距离我们两家分家断亲,已有十余载,对你予我的生恩,我已无愧于心。”
谢阿娘还欲强词夺理,却再也找不出什么话反驳回去,最后只能恨恨地道:“分家断亲又如何?反正只要我在一日,你就别想好好做生意,我见一次闹一次,谁能管我为什么闹?”
旁边围观的人瞬间哗然,见过不讲理的,没见过不讲理到这种地步的,她居然还觉得理所当然。
“你……”谢定安气地手发抖,可他又能怎么办?别看这里现在这些人几乎全站在他这边,要真用武力解决,只要伤了谢阿娘一星半点,他们的立场瞬间就会改变。
‘百善孝为先’,这世上总有些人会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对别人的一点瑕疵指指点点。
谢景行咬了咬牙,“谢阿娘,你可别忘了,我们手里是有分家断亲文书的。”
谢阿娘不在意道:“那又如何?”
屿哥儿在一边焦急地看着谢景行,怕他被那个不讲理的老太太欺负。
徐护卫看见屿哥儿没有危险,将他护到院子里靠门站好,“小公子别急,我过去帮忙。”他见过的离谱事不知凡几,这桩也算不得什么大事,这老太太能这样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只是仗着谢定安是她儿子,可他却没道理要让着她。
“那能如何?”徐护卫反问,没有表情的脸上不怒自威,“能送你上公堂,先打二十大板,再在监牢里待满三个月,若是情节严重,还得服役一个月。”
谢阿娘敢对着谢定安无理取闹,面对徐护卫气焰却瞬间矮了下去。
徐护卫比谢阿娘高了两个头还多,谢阿娘往后退了两步,仍需要仰着头看他。
“你……你是谁?这是我们的家事,跟你一个外人有什么关系?”谢阿娘刚刚还气焰十足的声音在徐护卫目光下,越来越弱,“你不用吓唬我,官老爷哪儿有空处理我们这些小事?”
“家事?这可不见得。”徐护卫垂着眼看着谢阿娘,“官家老爷只看分家断亲文书,只要有文书在,你们两家就毫无关系,你来外人摊子上闹事,大老爷可不会管你是谁,根据大炎朝律法,直接就能判你寻衅滋事,到时你就知道我说的是不是在吓唬你了。”
说完再不等谢阿娘反应,直接问谢定安,“报官吗?”
“你敢?”谢阿娘惊惧之下,色厉内荏地大叫。
“这还犹豫什么?是我早报官了。”
“可是不是有点严重?”
“那你愿意一直被这么蛮不讲理地纠缠着吗?没听见这店家家里几个人都被害得那么惨,要是不能再做生意赚钱,你帮着养吗?”
“这倒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