屿哥儿哭喊了好一会儿,发现谢景行一直没醒转过来,茫然四顾,似乎期盼能在这里遇见个人帮忙。
可这处地方是谢景行专门挑出的僻静之地,哪儿会有人来。
屿哥儿又将视线落回谢景行脸上,两人上山时太阳就已落山,只剩余晖照耀着,可这里大树多,树冠层层叠叠,刚才屿哥儿还觉得很好的地方,现在却只觉阴森可怖。
穿过树梢落下来的些许光线,让屿哥儿勉强能看清谢景行的脸。
谢景行脸色如常,如若不是屿哥儿无论如何也叫不醒他,看着只像是睡着了。
屿哥儿找不到人帮忙,抽咽了两下强自停下哭泣,谢哥哥肯定是生病了,他自小到大生病的次数多,很多时候,大夫都会摸摸他的脑袋试探他额头的温度,屿哥儿也学着记忆里大夫们的动作,用手去触摸谢景行的额头。
可他手都在发抖,怎么也感觉不出异样来,干脆将手拿下来,低头将自己额头贴在谢景行额头上,还是没觉着有什么不对。
谢景行头枕在他膝头,任凭他施为。
屿哥儿探不出原因,而谢景行还是一直没有任何反应。
屿哥儿不知怎么办才好,好一会儿才用手轻拍谢景行的脸,“谢哥哥,你醒醒吧,不要再睡了,我害怕。”尾音又带上了丝哭腔,这下却没流下泪来。
相处这么久,就算是将屿哥儿当个猫儿带着,谢景行也生出了些感情,何况屿哥儿是因为他才如此无助,听着屿哥儿哽咽的声音,谢景行心里止不住生出了些心疼,尽量将全部精力集中在了眼皮上,细密的睫毛上下动了两次,总算是将眼睛睁得大了点,透过无力的眼睑,两人对上了视线。
屿哥儿惊喜地凑过去,“谢哥哥,你醒了,好些了吗?”
谢景行只维持着微张的双眼就已是很勉强,无论如何也发不了声回答他,最后只能轻轻转动了两下眼珠。
这么耽搁一会儿,树林里愈发阴暗,屿哥儿好不容易才看清他眼珠的动作,无措地问:“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啊?谢哥哥你怎么动不了呢?我该怎么办才能帮到你?”
谢景行给了他些反应,屿哥儿心里有了支撑,不再像刚才那般仓皇,可他现在还是没有办法。
谢景行还躺在地上,现在只有他能帮上忙,屿哥儿没抱太大希望地又朝着四下张望了几次,果然没人,咬咬牙,屿哥儿望着逐渐陷入黑暗的树林,对谢景行说:“谢哥哥,别怕,我会帮你的,我这就去叫人来。”
小心地将谢景行的头搁回地上,屿哥儿撑着地站起身,往来路跑去,没跑几步却忽然不知从哪儿传来一声兽吼,吓得他呆立在原地。
远处的树木隐隐绰绰,阴影里好像有无数张牙舞爪的影子,只等着他跑过去,屿哥儿心里止不住地生出害怕。
回头看躺在地上的谢景行,谢哥哥还等着他,屿哥儿又冒出些勇气,强撑者继续往前跑。
谢景行看着他单薄的背影,好似一阵风就能将他吹走的模样,心里心疼更甚。
屿哥儿跑出没多远,迟疑着停下了脚步,他要是跑走了,留下谢哥哥一人躺在这里,谢哥哥又不能动,万一刚刚叫出声的野兽过来,把谢哥哥叼走了怎么办?
谢景行眼看着屿哥儿又跑了回来,在他身旁蹲下,费力将他背在背上,用尽浑身气力才背着他站起身。
正心下不解,就听到屿哥儿喃喃自语着,“不行,我不能将你一个人丢在这里,要是让野兽把你抓走了,我就找不回谢哥哥了。”
谢景行心里震动,真是个傻孩子,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傻的小哥儿?
屿哥儿与其说是背着谢景行,不如说是拖着他在山上走着。
谢景行比他高一个头还多,就算屿哥儿将他使劲往上提,弓着腰往前走,他的脚也只能在地上拖着。
可谢景行的注意力却丝毫没落在自己身上,他感观还是正常的,趴在屿哥儿的背上,他能感觉到屿哥儿身体的颤抖,耳朵也将屿哥儿剧烈的喘息声听得清清楚楚。
屿哥儿从来没有背负过重物,更莫说是背着一个人行路了,拼着一口气往山顶走,刚刚还让他心生恐惧的黑暗,此时他也没有丝毫心力多关注了,只希望能早日带着谢景行回去谢家。
山路本就难行,更何况是在晚间,到处是碎石、藤蔓。
没有办法,屿哥儿只能先将谢景行放下,脱下外衫,将衣服当绳子把谢景行绑在了身上。
两只手都腾了出来,屿哥儿手脚并用地往上行,“安屿,你娘是大炎朝长公主顾绍嘉,你爹是长公主驸马兼英护侯安淮闻,大哥是英护侯世子还能凭实力考中一甲进士的安庭远,二哥是能文能武的安庭轩,你肯定能坚持住的。”
屿哥儿边爬边鼓励自己,手掌好像被不知什么东西划了一下,有温热的液体渗出来,他却管都没管,颤抖着手脚继续爬。
娘要是看到自己现在这副模样,肯定是要笑骂自己不懂礼仪的,屿哥儿心里开着小差,竭力忽视黑暗树林里传来的各种响动声。
谢景行将屿哥儿的低语声听进了耳里,若是平时,他少不得得惊叹一番屿哥儿的来历不凡,可现在,其他什么都放不进他心里,他的心已经被满满的心疼装满了。
旁边一处灌木丛里忽地传来越来越近的树枝被拨开的声音,屿哥儿僵硬地停下动作,没敢再动。
声音越来越大,想到还在背上的谢景行,屿哥儿连忙自己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想把谢景行藏在身后。
可谢景行体格比他大,哪里是他那小身板能挡住的。
周家村每年组织村民进山狩猎,一部分原因就是要防着野兽繁衍过多,到时会危害村里。
谢景行曾听周广德说起过,小舟山与大舟山相连,白日还好,一到夜间,难免会有些野兽顺着来到小舟山上,只是他从前从没真遇到过,不会今日就这般倒霉,正好就让他们闯上了吧。
动静越来越近,屿哥儿的身体也越来越僵硬,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紧紧盯着传来声音的木丛。
灌木丛忽地从中间破开,两只莹亮的眼睛望向屿哥儿和谢景行。
屿哥儿身体一抖,想转身逃跑,又按捺住蠢蠢欲动的脚步,只瑟缩着拖着谢景行往后退了一小步。
谢景行心里暗道不好,果然,本还在观察两人的猎手,发现面前的两足动物只是外强中干,不再犹豫,猛地从里窜出来,踱步到了距离两人越一米远的位置。
是一只猞猁。
体型不小,站立时差不多有七十几厘米,在屿哥儿弯着腰的情况下,能齐他的腰部。
谢景行心里一松,又一紧。
猞猁一般只攻击狼的幼崽和怀孕的母狼,很少主动攻击人类,毕竟人类对它们构不成威胁。
除非,谢景行将眼神移向那只猞猁的腹部,很明显的突出,显然是一直怀孕的猞猁。
这只猞猁应该是怀孕后离开了原来的伴侣,寻了一处这附近的地方做窝,还将周围当成了领地。
谢景行和屿哥儿的出现,让怀孕时敏感的母兽感觉到了威胁。
猞猁弓着背冲他们露出了攻击姿势,屿哥儿被吓得呼吸一顿,可他没有退缩的余地,喉头干涸,他好不容易才发出声,“猫猫,我很快就离开,你站那别动,我们马上就走,再不来扰你了。”声音干涩,几不可闻,
身上的力气早已经快耗尽了,屿哥儿深呼吸两下,鼓起勇气,又提起一股劲,面朝猞猁慢慢往后挪。
谢景行也全身心关注着猞猁,希望它能看在他们主动退后的份上,不要攻击。
猞猁也确实没动,只看着他们退远。
屿哥儿和谢景行离了猞猁有十几米远,两人渐渐放下心,屿哥儿仍然是后退着,不敢将谢景行朝向猞猁。
顶上的月光只能透过树叶缝隙洒下来,屿哥儿适应了后勉强能看清眼前事物,可他后退着,完全不知他脚后不远有一块突出的石头。
抬起脚,屿哥儿正想继续退,脚后跟突然被绊了一下,“啊!”他本就如惊弓之鸟,猝不及防之下,惊叫出声。
谢景行心脏缩了一下,马上看向对面的猞猁。
只见猞猁一弓腰,四肢往地上一蹬,疾如闪电般向他们攻击而来。
第063章
屿哥儿被吓地眼睛都不敢转一下,脑里一片空白,却下意识张开双臂想挡住扑过来的猞猁。
谢景行瞪大眼睛,盯着猞猁身上顺风而动的毛发,根根入眼,心里盈满绝望和恐惧,今天怎么就恰巧,他带着屿哥儿来了这里?
眨眼间,周宁、谢定安、双胞胎,一个个从他脑海里闪现,感受最深的是身下人颤抖的脊背,他什么也来不及想,风呼啸着从耳旁闪过,连血液都应和着疾风在身体里奔涌。
后颈处突然像是有东西冒了出来,谢景行身体一抽,一瞬间有了点力气,还来不及做点什么,那股劲又随着后颈冒出的东西全部消失。
谢景行闭眼苦笑,自己这一世本就是白得来的,没了只能怪自己命该如此,自己眼一闭什么都不知道了,可他却不敢深想,到时谢定安和周宁会多难过。
还有屿哥儿,他明明还有很长的人生要走,今日却要陪他殒命在此。
“大猫猫,你是想跟我们玩吗?”耳边突然响起屿哥儿颤巍巍的声音。
谢景行猛然掀开眼皮,发现刚刚还一脸凶相的猞猁,这时正带着满身的慵懒,绕着他们来回转圈,不是抽动鼻子深嗅。
“怎么回事?”谢景行不禁在心里默默问。
屿哥儿像是知道他的疑惑一样,说道:“谢哥哥,刚刚这只大猫猫都要抓着我了,却突然一扭身跳到了一旁去,然后就开始绕着我们转啊转,刚才还用鼻子在我腿上闻了闻又避开,好奇怪。”
危机眼看已经过去,他也学着猞猁抽了抽鼻子,嗅了一口微冷的空气,“咦!”
又嗅了一下,鼻尖传来了一股清晰又浓烈的像是草木的香味,“好好闻!”随着香味丝丝缕缕地逐渐弥漫在进鼻尖,屿哥儿刚才因为害怕一直紧绷着的身体,渐渐放松了下来。
谢景行这才注意到身周的异状,他也闻到了一股草木香,香味充斥在他整个鼻腔,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这是分化成天乾了。
祝世维的嘴是开光过的吗?
才说他极有可能分化成天乾,他就真分化了。
可周围所有人都没曾提到过,分化时身体会有这么多异常,要是他知道,怎么可能在这个紧要关头带着屿哥儿进山。
这香味还有点熟悉,好像是在什么地方闻到过?
前世大学时宿舍老大的脸在记忆里闪现,“是缬草香!”
老大曾为了一门考试失眠很长一段时间,他女朋友给他送了一瓶缬草精油,说是可以温神安眠,安抚狂躁情绪和缓解焦虑。
也确实有用,老大用了当晚便睡了个好觉,就是用了多久,就做了多久刷题的梦,关键梦还特清晰,每每醒来后都拉着寝室众人吐槽。
谢景行原是闻不习惯缬草味,可他散发出的缬草味兴许是变异了,里面那股让谢景行不适的味道一点没存在,只有一股淡淡的类似中草药的味道。
猞猁的异常表现也能解释得通了,绝大多数猫科动物可都抵抗不了缬草的味道。
难怪刚才凶猛的猞猁,现在恨不得一直跟谢景行两人挨挨蹭蹭。
屿哥儿没有再多耽搁,抓住谢景行的双臂硬往上提了提,“大猫猫,我们不能跟你玩了,谢哥哥还生着病,我得赶紧带他回去。”
背着谢景行,屿哥儿总算是满头大汗地爬上了山顶。
猞猁也跟了上来,这里已经到了它的领地边缘,
猞猁看面前的两脚兽还要往下走,恋恋不舍地用头蹭了屿哥儿一下,低吼了一声,转身三两步跳进树丛中,消失不见。
屿哥儿呼了口气,没有大猫猫陪着他了,“没事,谢哥哥还陪着我呢。”
他却不知谢景行现在心里是何等的担忧,屿哥儿只顾着往前行,浑然不觉自己的体温正在一点点上升。
谢景行耳边听着屿哥儿呼哧呼哧的喘气声,脸颊贴着屿哥儿的侧脸,只觉一片滚烫。
屿哥儿发热了,温度还不低!
谢景行口不能言、手不能动,焦急地不知怎么办才好,病急乱投医,将自己的信息素,一刻不停地往外散。
许是天性使然,谢景行自己都不知道是如何做到的,信息素如指臂使,乖乖地从他后颈腺体溢出来。
山脚下,周家村的农户中,已经零星地点起了烛火,透过稀疏的草木,屿哥儿看见了灯火通明的周家。
头脑逐渐变得昏沉,后颈一处位置里面,好像有个虫子想往外钻一样,闷胀着疼,“可能是背着谢哥哥太累,都出现幻觉了,皮肤里面怎么可能会有虫子呢?”屿哥儿舔了舔下唇,眼睛迷蒙了一瞬。
“快了,很快就到了。”屿哥儿默默给自己加了把劲,伸出脚踩实了才往下走。
下山更比上山难,尤其是在背着个人的情况下,屿哥儿的腿剧烈颤抖着,身体也越来越无力。
谢景行逐渐闻到了一股荆棘玫瑰香味,某一瞬间,玫瑰香浓烈的让人迷醉,却又转瞬即逝,变得若有若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