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景行又看了一遍,满意地点头,若是在现代,换成白话议论文格式,怕又是一篇可以登报的优秀范文了。
不过,他可没自满到认为自己这篇文章在县试中也能夺魁,大炎朝读书人可不像他,十岁才启蒙,多的是三四岁就随父读书的小少年,他们的笔力定不会差,只看到时候谁更好了。
也不用再润色,谢景行放下笔,两手交叠搓了搓,将手暖暖,才又提笔将文章誊抄在了答卷上,手僵着写的字可不好看,字体也是阅卷官们判卷的依据,可不能栽在这上面。
第二道释义为:"君子立身处世就像射箭一样,射不中,不怪靶子不正,只怪自己箭术不行"注
谢景行眼皮抽动了一下,看到这题时,第一感觉是,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
他练习射箭一年有余,差不多天天都和屿哥儿一起练一个时辰,他的射箭技术却几乎可以说是毫无寸进,枉费他学霸之名。
屿哥儿同他练习时,都不好次次射在靶心,常常会装作射偏来安慰、激励他,谢景行领了屿哥儿的心意,可是对自己的箭法,谢景行已经放弃挣扎了。
不过,比之他,屿哥儿的箭法可谓是箭不虚发,想射哪里,绝不落空。
唉,衬得自己更废了。
谢景行摇摇头,将思绪收回来,射箭不行,写文他可不能认输。
这题出自《素位而行,安分守己》,篇题及中心思想,所谓“在其位,谋其政”,做人要正确面对自己的现状,你是什么担当,就完成什么样的事情,不要伸手强握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可谢景行却觉得太过消极,若是已经对现状适应良好,还有余力,只要不迷失本心,何不继续拼搏呢
洋洋洒洒地又在草稿上写好这一题,谢景行揉揉手腕,将其原原本本抄在了答卷上。
抄好后,太阳已升至正空,被暖洋洋的阳光照着,谢景行没再觉出寒意了,趁热打铁,没管衙役放在一旁的馒头和热汤,文如泉涌,一首诗不过一刻不到就被他憋了出来。
虽然以他几乎阅遍华夏诗的眼光,看着显得匠气了些,可拿在大炎朝已算是能入得眼了,这是祝世维对他的诗的评价。
要知道,祝世维在看了他默出来的上百首诗后,眼光可也高了不少,能得这个评价,谢景行已经满足了。
将试卷和答卷、稿纸按要求收好,谢景行端坐于座位上,摇铃唤了监考官过来,交了卷。
监考官诧异地看了他好几眼,时间才刚过一半不久,这位考生居然就要交卷,他许是本次考试第一个交卷的考生,检查了好几遍,确实无误后,监考官才小心将试卷收了上去。
交完卷,谢景行心情立即放松下来,他已写了自己能写出的最好的答案,结果如何,他操心也没用。
考场现在是不会放人出去的,他还需等到其他人全交卷,考场大门大开后,才能离场,他总不能一直饿着。
看着身旁的馒头和汤,谢景行伸手过去摸了一下,勉强还有点温度,他也不嫌弃,就着汤,几口吃下,囫囵填了下肚子。
早食用得太早,到现在已快过了近四个时辰,谢景行早已饥肠辘辘,混了点油星子的白菜汤,配着馒头,他居然也觉得很香。
意犹未尽地放下碗,肚子没填饱,也不能再要,只能等着回客栈再吃。
明日可不能再如此,饿过头伤了肠胃可不好。
剩下的时间无事可干,收好考篮后,谢景行干坐着,失策了,应该慢慢做题的,这时间也太难熬了些。
第二场为初覆,仍是天不亮就来排队,这次他只见到了寇准规,再没见到昨日那五位锦衣学子,看来寇准规昨日回去后,已经处理了纸条一事。
考试事大,两人没有住在一处,到达考场的时间也不定,没排在一处,谢景行也没有再过去,只站在队列中,远远打了个招呼。
试题仍有两篇文,只不过改成了试四书文一篇,和经论一篇,再默写百字的《圣谕广训》。
这次谢景行做得慢了许多,一笔一划地将答题写在纸上,考试的同时,顺便练字。
第三场为再覆,经文一篇、五言八韵诗一首,再默前场《圣谕广训》的前两句。
第四、五场连考,为连覆,仍然是经文、诗赋。
这几场考试题都不难,谢景行答得很顺畅,可随着考试一场场地继续,考场上的气氛却越来越严肃。
最后半日里,他放下笔时,离他三个位置的一位仁兄忽然伏案痛哭失声,被监考官连连喊了几声肃静,才总算止住哭声,哀哀切切地继续作文。
科举是寒门农家子唯一能出仕的途径,谁能不紧张,不渴盼?
谢景行叹息,自己何尝不是如此,只是他比其他考生,多有过一世经验,善于调节而已。
随着人群走出考场,谢景行看着落日的余辉,吐出一口长气,未来路漫漫啊!
谢定安这几场都是在考场大门斜对面等着他,步下阶梯后,谢景行朝那里走去。
来县城已有五日,还不知家里人是如何惦记着他们,双胞胎在家里可曾听话,屿哥儿的身体是否已经好转?
考试已毕,谢景行的心也飞回了宁和镇,出门在外,有人惦记的感觉,真得太过美好。
连着五天考试的折磨,谢景行全部抛之脑后,只想立即和谢定安赶回去。
对了,待会儿路上记得买两根糖葫芦,不然回去后,双胞胎见着他没带糖葫芦回去,肯定得呕半天气,他也不能给他们留下一个不讲信用的大哥形象。
到了地方,谢景行没想到那里除了谢定安,还见到了负手而立的祝世维。
谢定安紧走几步上前,接过他手里的考篮,他已看见有不少考生出来,不少都是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有的甚至扑在家长怀里大哭出声。
谢景行是作不出此种情态的,谢定安只能从些微末小事上出出力。
祝世维看谢景行神采飞扬,浑不像是刚从县试考场里出来的考生,怡然地说:“看来我不用问你考得如何了。”
谢景行走到祝世维面前,坦然直言道:“我已经尽力,结果如何只能看阅卷官大人们了。”
紧接着奇怪地问:“老师缘何会在此处?”
祝世维笑着看自己的得意弟子,反问道:“为师就不能是专程来接你的?”
“老师可不是这性子。”祝世维可最不耐烦这些婆婆妈妈的事情,就算心里再关心他,也只会等他回去后问上两句,绝不会做出特意跑到县城考场门外等候的无用事。
“你倒是了解为师。”祝世维说,又问谢景行:“那你再猜猜,我来等你是为了何事?”
就算原来不了解,就只凭他无意间得罪了祝世维,之后被作业折磨了几月的弟子,谢景行也该要想方设法摸清他的性子,免得日后再招来一次“无妄之灾”。
谢景行是学霸,可他不是用作业堆出来的学霸啊,能躲懒谁不想躲懒。
心里吐槽,谢景行可没敢说出来,只作恭顺地随便一猜:“为着竹扇或诗的原因?”
他才刚考试完,离府试还有约两月的时间,肯定不是下一场府试,剩下能让祝世维上心的,还与他有关,唯有这两样。
祝世维看着谢景行摇头,笑言道:“这次你猜错了,此事可虽与这两样东西有点关系,关系却不甚大。”
谢景行无奈地说:“老师还请明言,我是猜不到的。”
“你啊,哪是猜不到,是着急想回去,不想费心思猜才是。”祝世维又何尝不了解自己的弟子。
谢景行只笑。
祝世维捋了捋胡须,带头跳上谢定安收拾好停在一旁的马车,说:"今日你们先莫急,明日有一场小型诗会,筹办人是回乡探亲的一位府学教授,我与他算是友人,曾同他提起过你,今日他来贴特意让我带你一起去参加诗会,我同意了,你明日跟着我过去露个面。"
谢景行疑惑地低声说:“不是说好会隐瞒诗是我默的吗?”
祝世维也压低声音,“当然瞒着的,是另有原因,你往日学习时,每日都会将头日习的每篇文章按照原文上、注释下的格式一起复习,一年多以来,四书、五经每一篇都有,其间格式规范,断句明晰,还有你自己的理解作旁注,就这么摆在一边不管,不是浪费了吗?”
第078章
谢景行莫名其妙,问:“不然呢?还能拿去引火?”他复习完后,随手就放在了一旁。
一张纸写得满满当当,纸上的内容他早已牢记在心,不需要收起来再复习,确实没有其他用处了啊,只等管家爷爷收拾了处理掉。
祝世维恨不能使劲敲敲他这个弟子的脑袋,明明平时读书时脑袋挺灵光的,怎么遇到某些方面就是不开窍呢?
捋着胡子的手一紧,下巴上传来一阵疼痛,一不小心差点拽了几根胡须下来,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谢景行,“你就没想过能将它们整理好,刊印成册,再批个书号,到时在放在书店里售卖?”
谢景行听得瞠目结舌。
放在书店里售卖?他可才读了一年多的书,还没这资格吧。
可看着祝世维紧盯着他的模样,仿若他犯了很严重的错似的,难道还真能印成书售卖?
无法,祝世维还一直看着他,谢景行只能揣摩着说:“我进学日短,复习时原文上、注释下只是方便自己查看有无遗漏,注释也是听了老师讲解记下的,旁注更是我一家之言,我哪里敢想着刊成书,显得我多不知天高地厚。”
“你读书一年有余,也知四书五经上除圣人言论外,无一个句读,经、史、子、集全部如此,读书时全凭自己习文断句,只一句话,不同人便有不同理解。”祝世维不等谢景行细思,又问他:“你可知所有蒙童自入学伊始,每学一篇文,都要做一次断句训练?”
谢景行犹豫着摇摇头,他有约十年学文言文的经验,各种书籍上也有标点,读书时,他是真不习惯文不加点的阅读模式,可所有书都相同,他无可奈何,可复习时却会按照自己习惯简单断句,再加上几个标点进行批注。
他还特别注意过,只用了简单的逗号和句号,他曾也见过祝世维用一些句读,他用上应不显眼才对。
祝世维是只他一个弟子,当然一直关注他的学习情况,对他的学习习惯可是一清二楚,“你用的句读简单易懂,我就是不曾问你意思,只见你多用过几次,便能知晓其中含义,而你的断句也恰如其分,完全可以充用蒙童学习断句时的参考,何论不知天高地厚?”
那不真就成了参考用书,谢景行想着。
犹豫了一下,谢景行又笑说:“就算如此,蒙童自有夫子教习,就算印成书售卖,还不一定有几个人买,家里有做生意和竹扇分得的份子钱,也用不着费尽心思只为了那点卖书钱。”
“哪里是为了钱。”祝世维无奈,继续说:“你可知每次科举考试结束,主考官会让阅卷官挑选十余份最优答卷出来,再在其中优中择优,排出个一二等。可总有遇到答卷不相伯仲的时候,这时谁为先,端看谁名气更大、品行更好。”
谢景行听着,原来科考里居然还有这些潜规则。
“你的品行不用多说,可你随我读书,未曾与其他读书人有所交集,从未传出什么才名,而你‘神童’一事,又因故被隐藏,那就只能从其他地方找补回来。”
谢景行这才知道祝世维的用心良苦,真心道:“多谢老师费心。”
祝世维又说:“虽然有些传说五岁成诗、七岁作文的天才,可你不到十三就能作出蒙童参考用书,也算不落人后。”
谢景行的才学,祝世维心里有数,若是只因名气,名次落在后面,就太过可惜了。
他绝不愿意谢景行在这上头吃亏,“书号我早已找人批下来,只是就这么刊印成书放在书店里寄售,不定能达到什么效果,恰巧我有一友人陆寒松,乃是府学教官,素有才名,名下学生众多,我便将书寄与他处,让他为你作序。”
谢景行恭敬听着。
祝世维玩笑地说:“本只是想借他名气一用,没想到他居然特意来了信,让我带你去参加他的诗会,可别是看上了你的才学,想让你作他弟子?”
谢景行摇摇头,知道他是在说笑,自然不会当真。
自读书以来,谢景行还从未参加过这些文人墨客之间的活动,不免有些好奇,问:“诗会是怎么个流程?只让文人聚集在一起写诗、斗诗吗?”
祝世维这才想到,作为他唯一弟子的谢景行,居然连诗会都没参加过。
挪了一下位置,祝世维有些不自在地说:“是为师的疏忽,前头没曾想过带你见见这些文会。”
祝世维着实认为是他的问题,他虽对因故脱离官场已经有所释怀,可不时仍会郁郁,尤其是得知太后和圣王做出的荒唐事后,更添了愤怒,对那些被蒙蔽的读书人存了些介怀,哪里愿意同他们一起作文吟诗,自然也就忽略了要带谢景行去参加这些文会。
谢景行没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学生开蒙比别人晚,本就该将心思全部放在读书上。”
欣慰地看了谢景行一眼,祝世维才又言道:“如你所说,诗会确实就是三五好友写诗、斗诗,不过还会叫些歌女、伶人热热场子。”
谢景行惊讶地说:“还有歌女和伶人?”
谢定安也不赞同地朝祝世维投过去视线。
祝世维先是有些奇怪,不都是如此风俗?其后才反应过来,肃了神色,义正言辞地说:“你们可不要想左了,大炎朝律禁□□,连前朝留下的青楼楚馆都全部被封了,若有私下行此事的,一经发现,都得经受严苛的处罚,我们怎么可能知法犯法?请那些伶人和歌女去,不过是为了作诗饮酒时,衬衬气氛罢了。”
谢景行将信将疑地点头,这些读书人难道真这么自觉,不行风流之事?
反正明日去见见就知道事实如何,于是他闭嘴没有再说。
马车行过一个街口,祝世维往街上看了一眼,叫住谢定安,“定安,往这条街天下商行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