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去接个电话,不走。”梁津道。
蒋云:“哦。”
次日,八点的闹钟准时叫醒蒋云。
来之前,蒋丰原没说明他在分公司的职位,这就很难办。决策层、管理层、执行层的任务各不相同,着装风格有一定区分,蒋云带了偏休闲的衣物,也带了两套正装。
他对着满箱衣物发愁的第五分钟,梁津从他背后路过,低声道:“我们职级相同,分别管理一个部门。”
蒋云“嗯”了一声,打领带的同时余光一瞟,看到了梁津身上那套布料裁剪都很一般的正装。
“你没专门订做一套吗?”他问道。
梁津:“本来打算过,但冀西的航班太赶,计划也就搁置了。”
他衣领下的温莎结打得难看,蒋云天生完美主义者,受不了一点瑕疵,于是他主动上前拆开梁津的领带,说道:“我帮你系一次,你看好。”
领带交叉穿过,收束成一个漂亮的三角状,蒋云皱着眉抚平最后一丝褶皱,沉思道:“你量过尺寸吗?衣服的。”
“量过。”
蒋云退了一步,保持和梁津半个肩头的距离:“告诉我尺寸,我叫我认识的师傅做一套新的送过来,现在交通这么发达,走空运一两天就到了。”
去公司的路上,款式和颜色蒋云都选好了,最后翻找裁缝师傅的联系方式时,他突然想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订做一套西装,布料考究,尺寸合身,价格更是“漂亮”得很,如果他五张银行卡没被冻结,那十几万不过洒洒水罢了,但他如今不能抛开实际谈理论。
蒋云不快地“啧”了声。
梁津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说:“衣服的事不着急,等回海京订做也是一样的。”
顿了顿,他补充道:“你别生气。”
蒋云真的怀疑梁津是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
被人精准猜中心思可不是一件好事,他瞥了“蛔虫”一眼,口是心非道:“我才没生气。”
冀西分公司的装潢远不如海京那栋大楼来得豪华辉煌,梁津用工牌刷开感应门,领着蒋云取了入职后需要的东西。
经过执行层办公区,几十道好奇的目光悄悄打量走廊上正交谈着的两名青年。
离走道最近的工位,一名圆脸女生座椅一滑,歪着头跟另一位女同事窃窃私语:“怎么又来一个新人?”
“他跟我们可不一样,”那位女同事淡定得多,她提前打听到了小道消息,解释道,“这位和梁经理一样,是从海京那边调过来的,貌似姓蒋,叫蒋……”
“蒋云。”
一道新的声音加入进来,唤醒了女同事的记忆:“对,就是叫蒋云。”
圆脸女生摸着下巴,说:“他和大老板一个姓氏诶,该不会有血缘关系吧?”
“说不定是旁系呢?”女同事持否定态度,“大老板的亲戚不该在海京吃香的喝辣的吗?到咱们这……渡劫来了?”
“有一说一,蒋经理是我喜欢的类型诶,一看就好脾气好说话!”圆脸女生道。
刚才插话的新声音像念课文,一字一句地报着两名女生工牌上的名字:“路晨悦,唐镜。”
圆脸女生毛骨悚然地抬起头,朝郑思勤举手道:“郑、郑助,我不是故意上班摸鱼的……”
“下不为例。”
郑思勤有点近视,戴的是一副黑框眼镜,这样普通的款式,在他脸上却不显得呆板。
聊天的间隙,蒋云早就注意到办公区那道不寻常的视线,郑思勤走过来的时候,他停住和梁津的谈话,抱臂打量这个年龄没比他们大多少的男人。
“经理办公室在三十六楼,”郑思勤为他们引路,“二位这边请。”
电梯缓缓上行,两扇门打开后,一整片干净明亮的落地窗映入眼帘。
三十六楼被规划为经理办公室,但冀西分公司从前的经理貌似只有一位,蒋云左手撑着桌面边角,看出些许改动的痕迹。
“小老板,公司目前有两个项目正在跟进,”郑思勤将文件放在蒋云的办公桌上,镜片折出银白的反光,“关于项目如何分配,您和梁经理稍后可以讨论一下。”
蒋云觉得他说话很有意思。
小老板?
他一个被蒋丰原一脚踹到冀西等候发落的弃子,哪哪都配不上这个称呼。
分公司的董事长是蒋丰原二叔,当年蒋家内乱,蒋兆仁因为站错了队被蒋丰原扔到这来安度晚年,许是郑思勤跟着他找不到出路,这才有意担下了给他们做过渡工作的职责。
“郑助叫我蒋云就好。”他唇角微微上扬,抿出一个友善的笑。
蒋云打算从郑思勤这里套点有用的信息,结果梁津横插一脚,眼疾手快地把人送了出去,美名其曰“不能耽误郑助的工作”。
三十六层空空荡荡,郑思勤离开后,仿佛随便喊一声都能听到回音。
沉稳的脚步声停在他身后,蒋云面朝办公桌拨弄文件,压在底下的那份是一块地皮的具体信息,这块地的持有者是冀西的龙头企业€€€€泉辉集团。
他们有意拍卖出手,而蒋氏正好看中了它未来能够带来的商业价值。
蒋云最擅长在酒桌上应酬交易,两份文件,两个项目,他心中已有偏向。
肩膀忽地挨上一堵“硬墙”,蒋云宛如一只€€了毛的猫,一回头差点撞到梁津的下巴。
梁津半边身子若有若无地贴着他的后背,廉价的柑橘味混合了酒店沐浴露的香味,味道厚重了不少。
“泉辉和戚家有生意上的往来,”梁津拾起他看中的那份文件,说道,“背后的关系网盘根错节,你考虑清楚。”
蒋云不以为意地笑笑,虎口夺食似的从梁津手中抽出那份文件,把另一份推到他手边。
得了吧,看不起谁?
没由来的燥意窜上心头,蒋云转过身,后腰抵着桌缘尖锐的棱角:“不用考虑,我就要这个项目,你……”
梁津干预他的次数越来越多,再这么下去,他不确定自己的态度会失控到什么程度。
就说不能和他有过多的牵扯,蒋云烦躁地想,上辈子当仇人的时候梁津还算“可爱”,不插手他的决策,也不逼着他喝感冒冲剂。
“你没有自己要做的事吗?少管我。”
他补上了一句不太硬气的话。
生病那几天又不是什么都没做,他私下里也查了不少资料,泉辉明面上由宋成打理,实际的掌权人却另有其人。
对对手一无所知是交易场上的大忌,蒋云从未犯过这么低级的错误。
“好吧。”
梁津拿走了属于他的那份文件,眼底好似闪过一丝无奈之色:“如果你有需要,随时找我。”
蒋云朝他摆摆手,表示知道了。
第12章
归期未定,长期住酒店是一笔不小的开销,蒋云问过郑思勤,说前几年开发的一个楼盘划了两栋楼给员工居住,但房子被申请得差不多了。
郑思勤为此跑了一趟腿,带回来一个坏消息:
仅剩的两套房子,有一套漏水严重,另一套规模做得不大,两室一厅一卫,两个人住属实挤了些。
蒋兆仁虽神龙见首不见尾,却提前叫郑思勤打点过,给蒋云配了台通勤车。
梁津没考驾照,一到下班时间,蒋云把车开出停车场,故意蹲守在公司门口想听梁津开口求他,谁知那人就没想过蹭他的车,目标明确地走向不远处的公交车站。
他记得梁津的公交卡挂在一个又丑又旧的毛绒挂件上,外表褪得完全看不出原来的颜色,缝上去作眼睛的黑色塑料球掉了一个,依稀是一只狗的模样。
蒋云脚踩油门,冲前面的人按了下喇叭。
车窗被缓缓摇下,梁津脚步一停,不走了,小指末端勾着的圆环下方果真悬着一个丑小狗的装饰。
放任梁津在公司附近搭公交车,这不摆明了他们私下不合吗?
他讨厌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上车,”蒋云怕他推脱,说,“我不想重复第二次。”
副驾的车门被人拉开,梁津弯腰坐了进来,轻轻道了声谢谢,作为回应,蒋云鼻腔中哼出一个短促的音节。
自梁津上车起,那个丑小狗挂件就被一双宽阔的掌心包拢着,只有公交卡和一块钥匙裸露在外。
蒋云打着方向盘,假装不经意间看到他手中的物体,问道:“那么旧的钥匙扣留着干什么,不换一个吗?”
“噢,”他拖长了尾调,“有故事?”
梁津看了他一眼,松开双手,露出一对软塌塌的灰色耳朵。
“没有故事。它被人丢弃了、不要了,刚好被我捡到而已。”
蒋云开车无聊,跟人一问一答地聊天刚好可以解解闷:“什么时候的事?”
“七年前,”梁津抚摸着毛绒小狗的头顶,指节穿插在灰白色的毛发间,把那对塌下去的耳朵勉强立了起来,“具体日子不记得了。”
红灯,蒋云踩住刹车。
丑小狗头顶的绒毛有些稀疏,他严重怀疑是被梁津盘太多次,给人家摸秃了。
“这是一只,”蒋云努力辨认道,“哈士奇?”
看着不像。
蒋云淘汰掉了其他几个选项,胡乱猜到“变异的柴犬”时,梁津揭晓答案:“是边牧。”
“是边牧……吗。”
蒋云呼出一口气,好似泄了气的气球,交谈解闷的欲望坠到谷底,心底一阵阵地泛着酸,像含了一颗柠檬。
“我以前也养过一只边牧,”他说,“但毛色深很多,黑白相间的颜色。”
很乖,很漂亮。
“为什么我之前没看到过?”梁津问他。
蒋云:“因为我不是一个好主人,我把它送人了。”
这句话一半真一半假,他心想,只只的结局要真像他编的那样就好了。
后面的车程,蒋云没再说话。
暂住的房子钥匙一人一把,这套房自带装修和基础设施,冰箱、洗衣机、烘干机都是现成的。
蒋云将行李箱推到墙边,两间卧室诚如郑思勤描述的那样,一大一小,大的那间自带卫生间,也就是说,假如一方选择大卧室,另一方无论洗澡还是上厕所,必须到大卧室进行。
问题来了,他和梁津谁住大的,谁住小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