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少拿鸡毛当令箭,”蒋云按部就班地照着昨晚的台词念,“梁津,说了这么多你不就恨我拖你下水,害得你白白断送海京的大好前程吗?”
“滥用职权?别在我面前装什么正人君子!”
蒋云演上了头,右手自由发挥地揪住梁津的衣领,却在指尖刚碰到那块布料时被狠狠握紧了手腕。
梁津下手的力道很大,估计得留下一圈红痕。
为什么他这么清楚?
因为送陈栗回家那晚,这人也像现在这样抓着他的右手手腕,像野狗咬住骨头,死死不肯放开一般。
蒋云吃痛地“嘶”了一声,瞥了眼茶水间外若隐若现的吃瓜群众的脑袋,给梁津使了个眼神。
差不多得了。
手腕的桎梏蓦地撤去,蒋云揉了揉被捏出指印的皮肤,埋怨地瞪了梁津一眼。
那晚见过宋成后,这个老狐狸并未立即安排他和邹渝的见面,等陈栗下车,他们共同商量了这么一出“戏”,借陈栗之手向宋成传达他们两人之间不和的消息。
泉辉一直与海京有着密切往来,尤其楚家,蒋云暗中查过,宋成和楚氏夫妇曾合作数次,想来已然得知了梁津的身份。
要想宋成出手搭线,蒋云必须发出一个讯号€€€€
他外要完成项目向蒋丰原证明自己,内有私生子弟弟步步紧逼,腹背受敌,宋成的帮助于他而言不是锦上添花,而是雪中送炭。
“演到位了吗?”蒋云无声地做口型。
“等等。”
梁津侧身贴近,鼻尖划过蒋云耳畔,带来细微的痒意。
蒋云手中忽然多了一个装满咖啡的杯子,他听见梁津哑声道:“泼我。”
“什么?”
咖啡的浓香游离在狭小的空间内,蒋云端稳杯底,梁津将那句“泼我”重复了一遍。
他们一前一后走出茶水间。
先离开的青年眼角眉梢怒气冲冲,衬衫袖口挽至手肘,右手手腕好似纹身一般烙着一圈青红。
另一只手勾着咖啡杯的杯柄,里头是空的,残留几滴倒不干净的余液。
蒋云走后,梁津项目组的成员急忙冲进茶水间,在看到被泼了满身咖啡的顶头上司时,他们皆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
回到办公室,咖啡杯被蒋云重重搁在桌面一角,陈栗束手束脚地站在不远处,小心翼翼道:“您和梁经理吵架了?”
“什么‘梁经理’。”
剧本把隐藏情节也包含进去,蒋云讥讽道:“一个私生子而已,他还不配被我放在心上。”
陈栗垂着头,若有所思。
宋成没让蒋云等太久,两天后,他接到一通电话,那边告诉他邹渝明天下午三点有空,约他在一家咖啡店小聚。
蒋云倚着门框分享这个好消息时,梁津正在厨房炒菜。
围裙是超市购物满两百送的,质量、颜色看上去比郝家小馆那件好了不止百倍,梁津背对着他,挺括的肩部与腰身组成一个完美的倒三角形状,他将红烧小排铲进餐盘,平淡地“嗯”了一声。
“洗手了吗?”
梁津的洁癖无处不在,蒋云摊开掌心给他检查,说:“洗了,还挂着水呢。”
色泽油亮的小排整整齐齐地躺在盘中,翠绿的葱花撒了一层以做点缀,使人食欲大开。
两个人,两荤一素一汤是每一晚的标配,起先蒋云还担心晚饭太丰盛,钱可能不够用,当梁津从玄关抽出一个记账本,将周边超市每周的打折日期以及买菜花销一并递与他看时,蒋云觉得他的担心非常多余。
论省钱,没人比得过穷了二十一年的梁津。
和他起过一次争执后,梁津变得有些不爱说话,尽管之前也是几个字几个字地往外蹦。
蒋云自知不该把前世的怨恨加诸在这一世的梁津身上,可他无法忽略以往发生的种种,更没办法忘掉那场车祸。
他清楚地记得,透过熊熊燃烧的大火,他看到了梁津不知因何而扭曲的面容。
“今天的菜不好吃吗?”
餐桌上的素菜大半都由梁津包揽,他夹了一筷子油麦菜,看向那块几乎被蒋云戳出洞的骨头。
“没有,”蒋云挑出三根块头不大的蔬菜,完成每日的绿叶菜摄入指标,“小排炖得很入味,蛋花汤咸淡适中,小青菜也挺……健康。”
梁津的唇角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恰似鸟类蜻蜓点水地掠过湖面,留下的点点涟漪,
“这件事结束以后,你打算怎么安排陈栗?”
“这个啊。”蒋云真没想过。
陈栗虽步入社会三年多,真实年龄却只有十七岁不到,他妹妹六岁出头,一个高中生一个小学生,相依为命地在底层挣扎了许多年。
抛开其他不谈,蒋云很同情他的遭遇。
“魏疏有个兽医朋友,在海京开了家宠物医院,”蒋云添了一碗蛋花汤,说,“员工待遇不错,包食宿,陈栗愿意的话可以去面试一下。”
“不了吧。”
梁津的反应有点奇怪,说道:“他是冀西人,你把他送去海京,有想过户口、他妹妹转学的问题吗。”
“要是宋成找他麻烦怎么办?”
陈栗在不见天日的赌场干了三年,因为背负着探听消息的职责,才有了喘息一口的机会。
或许他和蒋云说得大部分的话都是假的,但关于他和他妹妹无望生活的部分,却真得不能再真。
蒋云真心想送他一条新的出路。
“那是他的事情。”
梁津的观点近乎残忍:“你可以给他钱,资助他上学、工作,但不能让他存在于你的身边。”
“他有软肋,他的妹妹就是他最大的弱点,”梁津道,“利益和威胁面前,他会出卖你一次又一次。”
蒋云不明白,为什么梁津和陈栗没有过正面接触,却对陈栗抱有深重的排斥感。
在茶水间的时候,他提起陈栗时语气里的反感和厌恶,都仿佛发自内心。
就好像他亲身经历过一些事,而对陈栗的判断,即是他的经验总结。
蒋云的汤喝得无滋无味。
“那你呢?”
一把回旋镖飞了回去,蒋云盯着他的眼睛:“梁津。你会吗?”
第15章
不是他故意要问这么尖锐的问题。
而是他从骨子里,就没有哪一刻真正地信任过梁津。
前世梁津不出三年便悄无声息地融进了海京的顶级圈层,彼时楚家大少爷生辰,包下整个马场,请了百来号人一同娱乐。
上流人士的爱好总是千奇百怪,赌马算其中较为正常的一个了。
结束完一场长达数小时会议的蒋云找马场的工作人员借来纸笔,身上没带糖,弯腰低头的那一刻,眼前好像被泼了黑色的墨水。
斜前方,与他一样来不及换衣的男人在马票上写下一个数字,那人字迹遒劲清晰,蒋云眯着眼抄答案,依稀分辨出“6”的轮廓。
蒋云和楚家交集不多,最熟悉的楚家人是楚南缘同父异母的私生子弟弟楚尽风,可惜他目前不在。
倘若楚尽风还在海京,他或许会看在这位同班同校了整整六年的好友份上,往马票的金额栏后多添一个零。
走到服务柜台,方才那人恰好排在他前面一位。
距离一近,蒋云发觉他马票上的数字并不是“6”,是近视眼容易与之弄混的“5”。
笔还在蒋云手里,他果断划掉原先的数字,龙飞凤舞地补了新的选择。
上交的时候,蒋云的手臂不小心挨了下男人的肩头,那人微微侧身,视线在他掌心稍作停留,随即做了一个阻拦的姿势。
“再考虑一下吧。”
来时眼镜被落在扶手箱忘了拿,蒋云近视度数不深,这么近的距离,不至于瞎得连人都看不清。
他抬头看人,条件反射似的眯了眯眼€€€€
冤家路窄,蒋云心说道。
那么大一个马场,怎么就和梁津碰上了?
“怎么,这个数字被梁总买断了吗,”蒋云碰开男人的手背,朝服务柜台的工作人员点了点头,“自己下了五号的注,却拦着不许别人跟?”
他左手手肘撑着柜台,挑衅地挑了挑眉,但梁津对此没有任何反应。
“不要跟着我选,”工作人员在场,梁津的交流语言换成法语,“五号不可能赢。”
读大学那会儿,因为兴趣使然,蒋云修过两年法语选修,在生活中用法语和人正常沟通没有问题。
梁津的发音有些生涩,咬字准确度只能归于“还行”的水准,如果是自学的话,能到这种程度已经比大多数人厉害许多了。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蒋云对这门语言的掌握远高于梁津,他发音很快:“你说它输,它就一点赢的可能也没有吗?我不信。”
“好吧。”
梁津讲法语的时候音色更沉一些,毫不夸张地说,是戚如茵追剧尤其钟爱的性感低音炮类型。
“希望你不要后悔。”他说道。
蒋云将签字笔还给工作人员,露出他招待甲方客户的标准营业微笑:“不后悔。”
观赛的时候蒋云的位置和梁津不在同一片区域,场上一共八匹马,五号赛道的那一匹躁动地摩擦着前蹄,状态是不太对劲。
身旁的有人递过来一根烟,蒋云接了,却一口没抽,夹在手里等它燃尽。
马蹄的奔腾声乱中有序,他目光追随着五号的影子,在模糊的视线中,看着它一路赶超,就是不知道具体超到哪个位置。
“靠,”递烟的二代人看傻了,“阿云你帮我看一眼,五号排几了?”
蒋云掸去烟灰,道:“我近视。”
五号和前三不相上下,好像一团拥挤的巧克力冰淇淋球,蒋云看得头晕,闭眼休息了一会儿,一道枪鸣划破天际。
“我操……五号,五号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