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雪不沾衣,却带来了寒冷,昭示着京城正式步入了冬季。
晏云澈也在今天开坛设法,为灾民祈福。
祈福的地点,就在京城的城门之上。
经幡飘动,风马旗伴随着雪花,随风飘散。
晏云澈一身如雪的僧衣,恍若与这天地间融为一体,木鱼敲打的节奏和诵经的梵音,给人们带来了安宁与祥和。
城门外的灾民,三五几人的就这么依偎在一起,安静地聆听着佛子的诵经声。
在这一刻,他们似乎没有了饥饿,也感受不到寒冷,目光里全是虔诚,希望灾难赶紧过去。
祁秋年没什么宗教信仰,他从前只能说尊重他人的信仰,却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信仰带给人们的力量。
茫茫天地间,僧衣似雪,祁秋年的心尖上似乎也开出了一朵信仰的佛莲。
一个时辰的祈福时间,没有人发出任何的声音,直到晏云澈从蒲团起身,对百姓们施了个佛礼,百姓们这才像是回到了人间。
此刻,城门外,分成了两个阵营,一边是应了祁秋年邀约,来送棉花或者羊毛的京城百姓,另一边是衣衫褴褛,食不果腹的灾民。
晏云澈下了城楼,和祁秋年打了个招呼,“事情安排得如何了?”
“都妥当了,佛子不用操心。”祁秋年笑着把自己的大氅脱下来,不由分说地披到了晏云澈的身上。
“本就风大还下雪,城楼上更冷,佛子也别嫌弃是我穿过的,先暖暖身子。”
祁秋年义正词严,“佛子替苍生祈福,也要照顾好自己才是。”
薄薄的僧衣,根本不足以抵御寒冷。
但从小就体热的晏云澈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能说得出什么话来。
“冷的话就去马车上等着,我得先把布料和棉花分发下去。”
晏云澈微微颔首,却也没回马车,准备等祁秋年一起。
祁秋年站上提前搭好的高台,大源递上个大喇叭。
他清了清嗓子,“诸位,我是南安县侯,今日把大家集结在这里,天寒地冻,感激大家前来赴约。”
他也没绕弯子,“前些日子,本侯与王家布庄达成了协议,现在王家布庄愿意将库房里的残次品和存货,全部捐献给北方的朋友们。”
灾民人群里发出热烈又难以置信的声音,他们可不嫌弃什么残次品,有穿的就不错了。
祁秋年抬了抬手,让他们先别急,安静听他说。
“可是目前只有单薄的布匹,不足以抵御寒冬,时间紧迫,我们也没有时间去大批量收购棉花或者其他保暖的填充物,只能找京城里的百姓帮忙了。”
灾民们的目光都望向了另一边聚集起来的京城百姓,他们的穿着干净整洁,从形制上,也能判断出百姓里也有身份高低,但此刻无论是什么身份的,手里都提了个大包。
就算自己没提包的,都让身后的小厮丫鬟抱着呢。
几乎没有见到空手而来的。
祁秋年对百姓们拱手行了一礼。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不论诸位今日带来的是新棉花还是旧棉花,或者只是一把羊毛,本侯都替灾民们先在此先谢过了,稍后,本侯为大家准备的酬谢,也定然会让大家满意。”
没有人问酬谢到底是什么,哪怕是最基层的百姓。
他们走出城门才知道,原来灾民们都这么的可怜。
瞧那一个个的,瘦得头脱相了,头发也干燥发黄,站都站不稳了,哪怕是京城里的小乞丐也没有可怜到这个份上的。
有人高声喊了一句,“好一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侯爷大义,今日我们花家琳琅阁带了五十斤棉花,明日会有人再送来一批针线,定然能用得上。”
花家,是做首饰生意的,生意不温不火,但这人也聪明,知道在这个时候自报家门,变相性地给他们家琳琅阁打了个广告。
祁秋年也不在意他的小聪明,反而很是欣赏。
有人紧随其后,“我们余家书画坊,今日带来了三十件旧棉袄,希望北方的朋友们不要嫌弃。”
越来越多的人自报家门,有商人,有学子,有官家夫人小姐,到最后晏云澈也掺了一脚。
“极乐苑自愿捐赠棉被,棉衣若干,希望与北方的施主们患难与共,灾难总会过去的,坚持下来,熬过这个冬天就好了。”
灾民那边,不知道是谁先发出了呜咽的哭泣声,没一会儿,哭泣的声音就连绵一片。
泪水里有感动,还有活下去的希望。
祁秋年也有点眼眶子泛红。
他继续对百姓说,“稍后诸位可以排队进入本侯准备的幕布后面,一百人为一组,你们带来的棉花就放置在篓子里就好,酬谢的东西,需要你们亲眼去看,本侯保证,绝对不让大家失望。”
一而再再而三保证,哪怕是百姓们不关心什么酬谢,此刻也勾起了他们的好奇心。
祁秋年这会儿又说了,“只希望大家看过之后先不要说出去,京城里还有很多百姓没来过,你们回去只需要告诉大家,酬谢定然物超所值,甚至惠及后人就好。”
这酬谢还能惠及子孙后代?
百姓们更好奇了。
祁秋年:“城外聚集的灾民很多,今天的捐赠或许不足以给每人都换上棉衣,但本侯相信,众人拾柴火焰高,大家众志成城,再加上陛下批下来的赈灾粮,这个冬天,我们一定能带北方的朋友们熬过去的。”
一番慷慨激昂的发言,京城里那些中二又热血的公子哥儿首当其冲,“我们先来,让我们先去看看侯爷准备的酬谢。”
晏云澈吩咐底下的和尚居士跟着祁秋年的家仆和食之禅的店小二们一同维持秩序。
大家的目光都锁定在了那一张漆黑的幕布后面。
没一会儿,幕布后面就传来了接二连三的惊呼,惊呼里全是不可思议和难以置信。
第21章 赈灾
又过了一阵,那些组队来的少年公子面色中带着新奇和不解,神情恍恍惚惚,脚步虚浮地走出幕布,朝着祁秋年拱手行礼。
“侯爷,今日此番,是我等受教了,感激侯爷的谢礼。”
祁秋年回礼,“只希望各位公子先不要将这个秘密说出去才好,本侯就靠着这个秘密吸引百姓们过来捐赠呢。”
为首的公子笑了笑,“侯爷大义。”
有人好奇,“这位公子,我们也带棉花来了,能先跟我们说说吗?”
那公子拱手,“就像侯爷说的那样,物超所值,惠及后人,诸位也不必急于这一时半刻,等你们亲眼瞧见了才会相信。”
好奇心在此刻拉满。
一批又一批捐赠的百姓进了幕布,连绵不断地惊呼,让整个现场都热闹了起来。
甚至还有人在和朋友打赌,若是自己进去之后没尖叫,让友人请他吃饭云云。
但无一例外的,但凡从幕布后面走出来的人都对祁秋年行了个礼,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
有人问起,他们也都缄口不言,让他们亲自进去看。
王程也带了一帮家仆过来帮忙,连他儿子都带过来了。
“王士棋见过侯爷,侯爷如果有用得上在下的地方,尽管开口。”
祁秋年也没跟他客气,现在就缺人手呢,“等下你负责记录,发放出去布料和棉花吧。”
捐赠这边进行得有条不紊,灾民这边的工作也要开展下去。
祁秋年又站上了高台,拿起了大喇叭,“北方的朋友们,有会做衣服的,先举手给我看看。”
在场的,几乎所有女性都举起了自己的双手,其中还混迹着颤颤巍巍的几个女童。
她们心里也清楚,侯爷给他们送来了布料和棉花,但做衣服还是得他们自己来,所以会做衣服的,肯定能先领到布料和棉花。
早一刻领到布料棉花,家人就能少受一刻的寒冷。
祁秋年略微数了数,不太够,但现在也没别的办法了。
“会制衣的,等会儿来前面登记排队,一个人制衣需要多长的布匹,多少棉花,大家心里也有数,你们也是辛辛苦苦相互扶持着从北方走过来的,希望你们也不要多领,更不要浪费。”
那些女子妇人们从没感受过自己有如此重要的一天,急急忙忙地就跟着指引去排队了,不会做衣服的,都目光热切的看着她们。
有一个孤家寡人的汉子,“侯爷,像我们这种不会做衣服的怎么办?”
祁秋年:“目前会做衣服的人数就这么多,她们肯定是先紧着自己和家人,等他们给家人做完了,我会安排她们再给你们做衣服,也不是无偿的,会有一点微薄的报酬。”
其实也可以把会做衣服的统一集中起来,做一件发一件,但这样会影响那些妇人们的工作情绪,工作的时候还要担心家人什么时候才能领到棉衣。
这样的安排,没人不满,甚至还热情地去找自己相熟的朋友,希望朋友家里做完了,可以先帮他们做。
他看着人群中还有些老弱妇孺,“今天募捐上来的还有些成衣和棉被,虽然大多是旧的,但都洗干净了,五十岁以上的老人和十岁以下小孩可以先来登记领取。”
这时候谁还敢嫌弃。
他们一路走来,突然就降温了,路上冻得不行,连死人的衣服都扒下来穿上了。
更何况这里是京城,京城百姓口中的旧衣服跟他们概念中的旧衣服,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他们甚至在那些旧衣服上看不到补丁。
不会做衣服的男子们也没闲着,有人去帮忙维持秩序,有人去不远的山林找木材,找干草,找回来搭建棚子或者生火当柴烧。
城门外终于是彻底热起来了,灾民们眼中再没有前些日子那种看不到希望而混吃等死的迷茫。
全是活下去的希望。
他们从没见过这样的赈灾方式,就连官员们也没见过这样的方式。
不到两个时辰,城外发生的事情,全都一五一十地传到了皇帝耳朵里去。
皇帝嘴唇翕动,“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众人拾柴火焰高,实在是个妙人。”
转身,“华伴伴,笔墨伺候。”
他要把祁秋年这种赈灾方式落实到其他州府去,其他州府收容的灾民没有京城这么多,但也不能放任不管。
这赈灾方式实在是太奇妙了。
从前有灾情,都是靠国库支撑,国库要是吃紧,就想办法搜刮富商,全都是不情不愿的。
现在祁秋年让他看到了另一个角度和方向,大晋有这么多百姓,发生灾情,需要赈灾粮的时候,即便是每户人家都只捐献一把米,那都能让灾民们活下来。
妙啊,实在是妙啊。
一整个下午,老皇帝都在仔细品味,期间还不停有暗卫入宫汇报进展情况。
华公公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还是陛下您慧眼识英才,这回可真真是得了个人才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