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反应越是平常,姜秘书就越是心惊,眼皮突突的跳。
姜秘书应了一声,转身往外走,走到门边又被顾行野叫住。
“姜秘书,”顾行野道:“跟媒体那边打打招呼,不该报道的东西不要关注。”
姜秘书顿了顿,道:“是。”
事情吩咐下去后,顾行野就像忘了今天发生的所有不愉快,该吃吃该喝喝,沉着冷静且效率极高的工作了一整天。
傍晚到家,顾行野慢悠悠地脱下外套递给站在一旁的陶伯,随口般问道:“乐乐呢,吃过了吧?”
鬓角带有银丝的老管家微微躬身,恭敬回应道:“小少爷已经吃过了,我告诉他今晚您加班,会很晚回来,现在小少爷正在楼上写字呢。”
男人低低的嗯了一声,又道:“让人看住了,别让他下来。”
“已经安排好了。”
顾行野满意地点点头,往里走去,正好对上了不知道已经来这站了多久的顾忱。男人身形高大,脱下了版型挺阔的西装外套气势也毫不减弱。
玄关的小灯是冷色调的,在顾行野身后照射过来勾出冷冽的光缘,使男人看上去像一尊毫无人气的鬼魂。
明明面前就是柔软舒适的沙发,青年却无措地站在客厅中央,不敢坐下,他视线一对上男人幽深的眼珠就浑身一抖,讷讷开口:“堂哥,我、我过来了……”
顾行野的唇角勾了勾,大步走过去在他面前坐下,像个脾气温厚的长辈:“来多久了,怎么不坐啊?”
顾忱嘴角抽动了一下,僵硬地回答:“吃过饭就来了,没多久。”
至于后半句,他不敢回答。
他可没忘,顾行野让自己过来并不是唠家常,而是让他过来作检讨的。
“检讨”,多么普通的词语,但在顾家没人不怕这个词。
顾忱其实并不知道该怎么做,但他知道,每当家族中有人犯错,就会来作检讨。没人知道顾行野做了什么,但每个人出来都会变得相当老实安分,只是会落下一提起或者见到顾行野就会像个筛子一样抖个不停的毛病。
顾行野抬眼看他,笑了笑,淡声:“坐。”
说罢,男人便不再看他,只摘了表自顾自地沏起了茶,一时屋内安静得只听得见烧水的细微声响。
顾忱咽了口唾沫,迈开僵硬的步子,在顾行野身侧的沙发上坐了下来,脱口而出:“堂哥,我错了。”
顾行野不看他,嘴角噙着很淡的笑,手上娴熟地冲茶刮沫:“别紧张,先喝杯茶吧。”
他刚微微松口气,心说这作检讨也没有旁人说得那么可怖,就听见男人轻松写意的声音:“早上的监控我看过了。”
“你说现在的科技真是发达啊,不光画面高清,声音还很清楚,给生活带来了多大的便利啊。”
顾忱一僵。
一杯香气四溢的好茶放到顾忱面前。
“喝吧。”顾行野淡声,冷灰色的眸子凝着面前的青年:“是你爱喝的金骏眉。”
顾忱不敢去接,干巴巴又重复了一遍:“哥,我错了……”
男人的笑一下子消失了,薄唇抿成一道直线,言简意赅:“喝。”
顾忱嗓子眼发干,怔怔地看着眼前这杯冒着滚滚热气的茶汤,呆坐了半晌才抖着手去端。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顾行野给他沏的这杯茶是没有盏托的,杯身圆润鼓胖,只能用指腹直接接触。
顾忱生来就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富家少爷,从小就十指不沾阳春水,一双手细嫩得跟水灵纤秀的姑娘一般,哪里端得住这么烫的杯子。
刚端了没几秒,他就手一抖,不小心将倒得过满的茶汤洒出来些许。滚水落到手背上,顾忱更是直接惊叫一声撒开手,昂贵精美的茶杯直接坠到地上,清脆的啪的一声摔个稀碎。
顾忱吓得话都说不顺畅了:“哥、我……”
顾行野竟也不怪他,好脾气地又给他重新拿了个杯子倒上一杯,放到他面前。
顾忱汗都滴下来了。
半晌,他才犹犹豫豫地开口:“哥……这太烫了,我喝不了……”
顾行野眉梢一挑,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诧异:“你也知道烫?我还以为,小忱就喜欢喝热的。”
顾忱又不敢说话了。
顾行野不耐地往沙发椅背上靠,蹙眉:“看来你来做检讨的态度不是很诚恳啊。”
男人捏起表盘看了一下时间,苦恼道:“我刚下班,已经很累了,一会还要陪老婆看电视,没太多时间陪你。”
说罢,顾忱的身后就冒出来两个壮汉,一人捏着他的下颌强硬地将他的嘴打开,一人则利落地端起滚烫的茶杯,直接往他嘴里灌去。
两人的掌心都附有厚厚的茧子,这点温度对他们来说压根算不了什么,顾忱却被烫得疯狂挣扎了起来,嘴里含糊不清地叫喊。一喊,滚烫的水就顺着嗓子眼流下去,烫得他直接哭了出来。
顾忱眼泪直接大颗地掉下来,恸哭:“哥,我真的错了,我不该倒那么烫的水给嫂子喝,我犯贱,我再也不敢了……你、你不要这样对我……呜呜呜……”
顾行野蹙眉,掀起眼帘,幽幽的眸子深处似乎闪着红光,细看却只是几根红血丝罢了。
陶管家看了一眼,又默默垂下眼去。
其实男人的这个姿态,才是他们所熟悉的样子。
大少爷一贯如此暴戾阴鸷,发起狠来无一人敢忤逆。只是婚后,男人就如同收起了獠牙和利爪的凶兽,安分得乍一看还以为是忠实的守卫犬。
但这只是他的宝物还乖巧安全地躺在他怀里时的假象。
一旦有人算计起了他护在怀里的宝藏,男人所有平和的伪装都会瞬间撕破。猛兽出笼,非见血则不可停,这是常识。
“你只是想倒杯茶给他喝而已吗,这么说来你只是好心办坏事了?”顾行野问道。
顾忱狼狈地疯狂点头。
顾行野又给他满上一杯茶水,微笑:“大哥也只是想倒杯茶给你喝而已。”
话音刚落,两个大汉又钳制住他的所有动作,强硬地又给他把滚烫的茶水灌了下去。
顾忱涕泗横流,舌根都有些肿了起来,不敢嘴硬了,含糊道:“哥,我、我不敢了!我承认,我是存了坏心,想、想……想用滚水去泼嫂子,我就是一时糊涂,我再也不敢了!你就原谅我这次吧!”
顾行野不为所动,继续沏茶。
顾忱从小到大没受过这种气,一下崩溃了,破罐破摔道:“顾行野!我已经跟你道歉了!”
“你老婆又没受什么伤,你至于为了他这样折磨我吗?!”
顾忱的腿打着抖,却强撑着放狠话道:“我们都姓顾,你现在要为了一个外人弄死你的亲兄弟吗?哥你这个身份,要什么样的人没有。你要是、要是喜欢乐清时那样的,我给你找……找十个、找一百个都行!”
他说着说着又哭起来:“你喜欢什么样的人我就给你找什么样的人还不行吗?你至于为了他要弄死我吗,我可是家里的独苗,你要是把我弄死了,我爸绝不会放过你的!”
“嘘€€€€”男人不悦地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眼眸黯沉。
“你太吵了,别吵到我老婆。”顾行野冷声。
顾忱立刻换成了小声呜咽,哭得狼狈,口水都流出来了:“我只是吓到了你老婆,又没有别的错,大不了我以后绕着他走还不行吗!”
顾行野沉思般地蹙了蹙眉,捏住茶筷抵在顾忱的胸口处,沉声问道:“你没有犯过别的错?”
顾忱头脑发热,身体却感觉血液正在流失,冷得可怕。他恍惚间觉得抵在自己胸前的茶筷像一把上了膛的枪,而顾行野这个疯子,随时都可能不顾情面的开枪。
他咬了咬牙,坚持:“没、有。”
顾行野定定看了他半晌,终于大发慈悲般地把茶筷给放回了桌上,还不等顾忱松口气,男人就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文件,斯文儒雅地翻阅了起来。
男人的声音像质感上佳的玉石,冷冽清晰:“打伤同学,赔钱私了;深夜飙车,挑衅执法人员;出入赌场,豪掷千金;年纪小小就情史丰富,同时间段经营多段感情,跟过你的人大多做过人流……上个月刚参加完一场游艇派对,香槟美人,欢畅到天亮,一高兴还把游艇买下来送给了仅有一面之缘的小野模……这个月,结识了董家企业的三小姐,天天给人家送花送礼的……这些,是不是你?”
顾行野每念出一件事,顾忱的脸都白一分,到最后,脸色的血色已经完全褪去了。
顾行野似乎感到乏味,剩下的都不念了:“董家的三小姐,今年才十五岁。”
男人的神色有淡淡的疑惑,问道:“究竟要做到什么程度,在你眼中才叫犯错了呢?是嗑药?杀人?还是要等你诱骗未成年,把人家拐上床,才叫有错?”
顾忱嘴唇动了动,身体软得像煮过时间了的面条,不用被人按着也没了力气。
顾行野还在说:“我身为顾家如今的家长,管教一下不学好的小孩,应该没问题吧?”
顾忱冷汗涔涔,嗓音像把破琴,嘲哳难听:“哥,我、我不敢了……你别、求求你,别……呜呜呜呜……”
顾行野叹了口气,体谅道:“好吧,不管怎么说,你也是我弟弟,逼你喝太烫的水确实不好。”
顾忱拼命点头,哽咽:“哥你别烫我了,我再也不敢了,你、你扣我的零花钱吧,我以后不在外面花天酒地了……”
顾行野起身,拉开客厅的大落地窗,率先走了出去。
随即两位按着顾忱的大汉也一把将人提起来往外走。
夜晚的风有些凉,吹得顾宅的庭院泳池水面泛起层层涟漪。
男人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展颜:“总算舒畅点了,里面太闷,你也不喜欢吧。而且茶水太烫了,你不喜欢热的。”
顾忱哪里敢说话,蔫蔫的被提溜着不吭声。
顾行野走前拍了拍他的脸,又在他衣服抹干净,淡声:“看你脏的……你这样,你爸妈会以为我欺负你了的。”
说完,男人便好整以暇地在泳池边的躺椅坐下,眼神寒凉。
顾忱还愣愣地做不出反应,拎着他的两位壮汉已经心领神会,一人一边架起他的胳膊,拖到泳池边猛地将他的脑袋往水里按去。
水面挣扎得厉害,温柔的凉水无孔不入,灌入他的耳鼻口腔,顾忱只觉得自己已经快被淹死了。但被提溜起来时他听到有人报时,才过去十几秒而已。
正要说话求饶,顾忱又被人按进了水里。
泳池边一片狼藉。
陶伯默默走到男人身边,拿出手机:“大少爷,您的电话。”
是顾忱的父亲,也就是顾行野的小叔打来的。
儿子去顾宅已经去了太久,他也坐不住了。
顾启原想着,顾行野再白眼狼,总归待血缘最亲近的人和对那些八竿子打不着还吸着顾家的血的远方亲戚要好一些的,最多骂几句,跪一下,就行了。
结果顾忱这一去不回的,电话也打不通,顾启就着急了。他早就被酒色财气给掏空了身体,这么多年就这么一个儿子,疼得跟眼珠子似的,他可不敢赌。于是即使再心虚,他也只得打电话过来问了。
顾行野不咸不淡地听着,只问:“小叔,你想跟你儿子说话吗?”
顾启一怔,忙道:“啊……好啊,小忱在做什么呢?他年纪小,又在国外读的大学,所以性格比较跳脱,行野啊……你、你是当家大哥,要耐心一点。”
顾忱犯的那些烂摊子事迹,顾行野早在刚才就已经发给顾启看了,然而他这位小叔仍然是用这种护短的语气说话,言辞之间甚至不能用避重就轻来形容了,几乎可以说是颠倒黑白。
顾行野不搭理他,只给了陶伯一个眼神。
老管家意会地走到泳池边,把手机放在水面上一点,咕噜咕噜的水声清晰地传进话筒里。
电话那边沉默了片刻,而后瞬间爆发出急切的大叫:“顾行野!你把我儿子怎么样了?!”
两位壮汉把人再度拽出来,顾忱话都说不出来了,咳嗽着趴倒在一边,大喘着气。
顾行野只冷冷吐出两个字:“袁佳。”电话那边瞬间没了声音,滑稽到像只被掐住脖子的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