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安然私下打听过他的名字,知道他叫余欣。
而那个曾经在所有任务者面前高傲而又冷淡的余欣,此刻却像是完全变了个人。
余欣无比虔诚地跪趴在凉亭的地板上。他的身体瑟缩着,眼睛里满是胆怯,却又努力地昂起头,像觐见神明,是拼了命的想要眼前的人多看他一眼。
卑微又可怜,像是条摇尾乞怜的狗。
乔安然听见余欣用畏怯而颤抖的声音嗫嚅着喊了一声:“主人……”
乔安然呼吸屏住,视线再次投向余欣正前方。那个整个亭子里唯一坐着的,从头到尾没有开过口的人身上。
他竟然就是这个任务世界的最高管辖者€€€€Cat组织的那位神秘的首领!
乔安然视线紧紧盯着那个人,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他,因为那位首领看上去实在太过年轻。
从乔桥这个角度,刚好能看见男人的小半张侧脸。
他戴着黑色鸭舌帽,穿着最简单的白T恤和黑色长裤,脚上穿着一双很普通的白色球鞋。
像极了乔安然每天去上绘画课都会看见的,江城大学里那些高大帅气、会和朋友一起打游戏、会去操场上打篮球的男大学生。
但他此刻坐在那里,安之若素地接受着管辖者组织成员的恭敬、跪拜、臣服,却又完全没有丝毫的违和感。
男人的指节漫不经心地敲在木栏上,低沉冷淡的嗓音在在场的四个人耳朵里响起:“还有事吗?”
黑袍男人立刻低下头,态度十分恭敬地低声说:“暂时没有其他的了。”
男人便起身站起来,视线甚至没有往地上的余欣瞥一眼,只淡淡地说了一句:“别让我再看见他。”
男人说完转过了身,似乎像是要往这边走过来!
乔安然吓了一跳。
乔安然根本没敢去看男人的脸,条件反射地把头往后缩了回去,心脏像是快要跳出嗓子眼,然而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忽然停下了。
乔安然听到了余欣的哭喊声。
“我不走!我不走……滚开!”像是和谁拉扯着,余欣语气激动,声调时高时低起伏不稳,含着哭腔:“主人,主人……”
紧接着是“啊€€€€”的一声痛叫。
乔安然按耐不住好奇心,扒开眼前的树枝,越过茂密的树叶,悄悄往那边望过去。
穿着黑袍的管辖者成员的捂着手腕,鲜血从指缝渗透而出,余欣挣脱出来,两人一前一后,都像是疯了一样地朝这边跑了过来。
管辖者成员的沉重呼吸声,余欣慌乱的脚步声,乔安然耳边还能听到自己因为紧张而变得愈发剧烈的心跳声。
唯独男人静静地站在原地,微微侧着身,目光微垂着落在那两人身上,像是在观看一出与已无关的闹剧。
“主人……”余欣追了过来,却连男人的鞋都不敢碰,只敢跪在男人脚边,昂头望着他,满眼的乞求,不停地掉着眼泪,软着嗓音哭泣:“不要丢下我……”
余欣在赌。
他知道主人不喜聒噪、不喜忤逆、不喜被违抗命令。余欣这一年里以同学的身份,帮主人在学校和基地间传递消息,对这些事都再清楚不过了。
可这些事,那个不知道从哪里出现的,叫“乔桥”的任务者几乎全做了。
他对主人无礼地大喊大叫,妄图左右主人的选择,置喙主人的决定......乔桥几乎全都做了。可主人不仅没有杀了他,甚至真的因为他的一句话,将余欣撤了职。
余欣不相信。那个乔桥是长得美,罕见的貌美,但这一年里,貌美的任务者余欣见得多了,余欣使了无数手段,赶走了无数想挤到主人身边来、对余欣取而代之的宠物,主人对余欣做的这些事从来都是放任的。
那个乔桥究竟是凭什么?
分明起初在学校的时候,主人还纵容过他打发乔桥,就这么短短几天的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余欣想起了那天在乔家栅栏外面看到的情形,想起了乔桥那天的神态表情、说话语气,余欣好像突然之间恍然大悟,终于悟出了点什么。
余欣想赌一赌,他不信,在主人身边侍奉了这么多日子、办事从没出过差错的余欣,会比不过一个只会哭的蠢货。
余欣眼睛眨了眨,晶莹的眼泪成串的落下,下唇被上齿咬得泛白,眼尾嫣红,看起来楚楚可怜。
美人落泪十分的赏心悦目,连乔安然都觉得有点儿于心不忍。
可那个男人却连低头都吝啬。
他的视线甚至从始至终都没有落在余欣身上过,只瞧着后面跟上来,因为没能拦住余欣而显得手足无措的黑袍男人身上。
他像是习惯了生杀予夺,像是生来就高高在上,举手投足里都是显而易见的俯视姿态。
男人的嗓音寡淡的听不出丁点儿情绪波动,不徐不缓,却莫名让人感受到了可怕的压迫感。
“我不喜欢有人自作主张。”他说。
余欣的黑袍男人同时一震。
黑袍男人反应极为迅速,男人话音落下,他已经大步跨上前来,拽住余欣用力的往后拖去。
余欣双腿被拖行着,膝盖磨在花园凹凸不平的石子路上,却像是丝毫感觉不到疼痛,他的眼睛里无声地掉着眼泪,双手不断地来回搓,颤抖着、哀求着:“我错了、主人,我再也不敢,我€€€€”
男人终于垂下眼,看向了余欣。
就是这一眼,让上一秒还在拼命挣扎的余欣滞住了所有动作。
男人微微抬了抬手。
黑袍男人立刻松开了余欣,低着头三两步退后到身后的灌木丛边,像是融入黑夜的影子,消失了所有存在感。
余欣也变得极度安静。
他仍然还跪在地上,身体瑟缩着,恐惧着,不敢求饶,也不敢发出声音,像是在等待着审判。
忽然,余欣脸一下涨得通红,剧烈地挣扎扭动起来。
“呃……呃……”
他的两只手的手指拼命扣进项圈,手上浮起恐怖的青筋,像是有一双无形的大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气息越来越微弱,余欣连叫声都发不出来,只从嗓子里传出声嘶力竭的、仿佛破风箱的“嗬嗬……”声,
余欣的脸变得扭曲,眼白向外翻出,面容都变得模糊起来,他的手用力地按压着头,像是有什么东西正从他脑子中被剥离。
乔安然浑身绷紧,拼命捂住嘴,感觉像是过了有一个世纪那么长,但其实这个过程大概只有不到三秒。
余欣整个人猛然震动了一下,后仰过去,“嘭咚”倒地。
然后乔安然见到了这辈子所见过的,最血腥、恐怖的画面。
乔安然见到过第一个死亡的任务者的照片,见到过师姐血肉模糊的尸体……
可和此时的画面相比,其他的所有都不值一提了,乔安然第一次亲眼目睹,一个完完整整的躯干,是怎么在仅仅几秒的时间里,从全身的皮肤里浸出血滴,然后汇成血水……
最后在“咔嚓,咔擦……”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中,胸腔塌陷,头骨碎裂。
混成一滩像是被压路机碾过的骨血,和土地融成一体。
乔安然几乎快被吓疯,他的嘴大张着,浑身不能自控地哆嗦着。
在失去了所有感知和意识的惊恐中,后知后觉的,才看见了那个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他面前男人。
乔安然在被血色染得模糊的视网膜里,依旧认出了这张曾经有一面之缘的脸。
男人眼里依旧平静,平静地令人感到可怕,像是只是随手宰了一只鸡。
乔安然闭上眼睛,祈祷这只是一场梦,一场发生在青天白日、绚烂阳光下的噩梦。
然而宋以明低冷的声音、不急不缓地在乔安然头顶响了起来:“如果有第二个人知道,下一个就是你。”
第35章
乔安然觉得自己仿佛还在梦里, 剧烈的心悸让他丧失了行动能力,脑子里天旋地转,分明坐着地上, 却感受到了一种仿佛悬浮在半空中的失重感。
那个身影靠近了, 和昨天一样的黑色长裤, 只不过他没有穿鞋, 听不见脚步声,但带给乔安然的惊吓却半点不比昨天少。
乔安然甚至没有勇气抬头看。
缓缓走过来的身影像是要将乔安然拖回到昨天,那个连乔安然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爬出来的恐怖深渊。
乔安然浑身哆嗦着,压抑着已经到了嗓子眼的尖叫。
“闭嘴。”宋以明忽然瞥了乔安然一眼,低声说。
“......”乔安然立刻惊恐地捂住嘴, 不敢再发出一点动静来。
乔安然看着宋以明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转身将房门轻掩,他的动作小心而缓慢, 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宋以明松开把手, 侧过头来,对缩在墙边的乔安然说:“乔乔睡着了, 不要吵他。”
乔安然死里逃生般瘫坐在走廊上。
他出了满身的汗,呆呆地看了看宋以明的背影消失的楼梯口,又看了看紧闭的房门, 表情有点发懵。
乔乔什么都不知道,酒精的作用让他睡得格外地沉,安安心心地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乔桥从床上坐起来, 后知后觉地感觉脑袋有一点痛,才想起来自己昨天晚上喝了两杯酒。
乔桥懵然地看着自己身上穿着的, 虽然已经散的快衣不遮体,挂在两只胳膊上大概能看得出是浴袍的衣服。
他不记得自己昨天还洗过澡啊?
乔桥歪起脑袋, 抬起胳膊往自己身上使劲嗅了嗅。
皮肤的味道好像的确是干净的,没有嗅到酒味也没有嗅到汗味。
乔乔坐在床上,呆头呆脑地开始回想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的脑子里只停留在他去了贺俊文那边,跟贺俊文一起喝酒的场景。
再后面发生了什么,乔桥脑子里完全一片空白。
乔桥想不起来也懒得想,干脆跑去问系统。
没想到系统很愧疚地对他说:“我那个时候可视功能和听觉功能都关掉了,重新打开需要时间,等运转过来的时候你已经躺在床上了。”
乔桥是最不愿意为难自己的人,既然什么也想不到,也没有再多纠结,暂时把事情抛到了脑后,爬起来洗漱去了。
乔桥洗完脸刷完牙嗓子都快冒了烟,下了楼直奔厨房,想找点喝的。
没想到阿姨正在厨房里做菜,见到乔桥后,立马端了“醒酒汤”过来放在了他面前。
“醒酒汤?”
乔桥新奇地左看右看,低头嗅了嗅,才拿勺子舀了一点出来,伸出舌尖舔了舔。
酸酸甜甜的,意外的好喝,最重要的是也很解渴。
乔桥抿了几勺子就有点不耐烦了,搁下手里的那个小勺子,直接端着碗喝,咕咚咕咚,没一会儿就喝了大半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