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帆尽管满腹疑惑又震惊不已,但还是默默走近了阮绥音、目光紧紧盯着段奕明,怕段奕明对他做出什么过激举动,保镖更是直接伸出了青筋毕露的手臂横在阮绥音面前护着他,似乎完全忘了严格意义上来说段奕明才是他的雇主。
段奕明看了眼跃层电子屏上显示的日期,好像突然明白了他在发什么疯,扯扯唇角,没说话,阮绥音也看着他,好像是在揣摩这个人究竟为什么做出这种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看了很久,然后很突兀地笑了一声:“€€€€合约还有半年到期,你知道滢火传媒愿意出多少钱签我吗。”
段奕明脸色僵了一下,其他人也偷偷交换着眼神,只有陈帆拉了拉他:“Mercury你冷静一下……”
就在几分钟前,陈帆还没有觉得问题有多严重,却没想到现在竟然闹到了要一拍两散的地步,即便只是气话,也足够惊悚了。
水星娱乐虽然也有不少红的艺人,但没有哪一个能与阮绥音比肩,没了阮绥音水星娱乐便失去了内核灵魂和赖以支撑的台柱。而阮绥音后面则是无数公司排着队要他,在这一点上段奕明极其被动。
段奕明迈步,走近阮绥音,缓慢地抬起手,陈帆大惊失色慌张开口:“段、段总,Mercury他最近太累了,我替他道歉,您别€€€€”
话音戛然而止,段奕明的手停在阮绥音肩头,安慰一般地轻轻拍了拍,柔声道:“我们进休息室说,好吗?”
这边动静闹大了,不少工作人员都停下了脚步看向这边,甚至有些练习生跑出来看热闹,阮绥音顿了顿,递了个安抚的眼神给仍然紧张兮兮的保镖,随即迈开脚步,走进了一旁的休息室。
“你现在这样,是要让徐可阳看你的笑话么。”关上门,段奕明对上他怒瞪着自己的目光,平静地开口,“这只是一档节目,你和他并不会有什么实质性交流,不是吗。”
阮绥音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至少你应该让我知道…”
段奕明不置可否,只是笑笑:“那你呢。”
阮绥音蹙眉:“什么…?”
“你不也一直在对我隐瞒吗。”段奕明说,“你和傅首长从恋情到婚讯,哪一个我不是被记者通知的?就连你和Klein决定更改新专辑的主题我都是看了媒体发过来的采访原片才知道。是不是以后我想知道你的事情都要通过新闻了?”
阮绥音摇头:“那是因为我知道你会支持我。”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支持你???”段奕明鲜见地拔高了音调,眼里甚至流露出一丝凶狠的冷光,让阮绥音觉得他有些陌生。
“我们是一体的,我做的这些决定都是为了我们的共同利益,我损害到你什么了吗?让你少赚一分钱了吗??”阮绥音停顿了一下,声音带上了哽咽,看向段奕明的眼眸也已经泪光潋潋,“值得你以这种方式来报复我吗…?”
段奕明喉咙哽了哽,没说话。
“是不是你知道我不会真的和你一拍两散,所以才可以理所当然地做出这么过分的事情…?”阮绥音说,“段奕明,我不想对任何人抱有什么期望。但这么多年我忍不住地把你当成了朋友,我唯一的朋友,我完完全全地信任你…”
坦言说,那一瞬间段奕明立刻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后悔了。
但他什么都没说。在这一刻一切都显得非常无力,他知道阮绥音这样的人最厌恶事后的忏悔和道歉,因为伤害已经造成。
阮绥音抬手迅速抹掉了眼泪,发抖的声线令人心颤:“可现在我对你好失望…”
没等段奕明开口,阮绥音转头就走出了房间,等在外面的陈帆一路小跑跟上去,蒋楠还不忘追着上来再三叮嘱陈帆一定要陪着阮绥音去吃晚餐。
其实不用她说,毕竟陈帆自己也频繁收到粉丝让他好好照顾阮绥音的恐吓信,每天一到饭点陈帆就会监督阮绥音吃饭,但几乎全是无用功。
很古怪的,从房间里出来之后,阮绥音一下子就冷静了。他不再大吵大闹,也不再满面怒容,苍白的脸上突然又没了表情,又丢了魂,变回了一具壳。
“Mercury…”陈帆有些担心地看着他,小心翼翼道,“我们现在去吃饭好吗?”
阮绥音抬手扶上满是冷汗的额头:“€€€€我吃不下。”
“可是中午你就没怎么吃…晚上再不吃怎么能行……”
在吃饭这件事上阮绥音向来吝啬口舌,他不再无谓地重复“吃不下”“没胃口”“我不饿”,只说:“送我回新月大厦。”
没等陈帆做出反应,保镖便立刻发动了车子,这会儿陈帆觉得他的言听计从很不合时宜,因为今天一整天阮绥音一丁点儿东西都没下肚。
陈帆不太放心,到地儿之后和保镖跟阮绥音一起上了电梯,将他送到了家门口。
“Mercury你好好休息,如果实在不舒服的话你就告诉我,我跟楠姐说说把明天的行程取消…”
“不用。”阮绥音扶上门框,输密码开门。
“那我先走了…”陈帆正转身要走,却被阮绥音叫住:“等等。”
“怎么了Mercury?”陈帆很快停住脚步。
阮绥音顿了顿,摇了两下头,道:“谢谢。”
他看着陈帆说,说完又将目光移向了保镖,停留了一会儿,还没等两人答话便很快转身进了一片漆黑的屋子。
陈帆琢磨着他这句莫名其妙的谢谢,往电梯口走了几步才发现保镖没跟上来,他回过头,保镖仍然站在阮绥音和傅斯舟的家门口一动不动地紧盯着房门,他站得太过笔直,显得有些僵硬、或者说是紧张。
“有什么事吗哥?”陈帆开口,与此同时心头却也袭上了一些不安。
阮绥音的确有些古怪€€€€虽然他向来如此。但陈帆突然想起他是个有自残倾向的人,今天这样剧烈的情绪起伏或许值得格外关注。
正犹豫着要不要按响门铃再照看一下阮绥音,电梯口那边就传来了响动,身着黑色军装的高大身影从电梯里走出来,他鲜少穿得这样正式,想是刚刚从什么重要场合上下来。
“傅首长。”陈帆微微欠身,而保镖无动于衷。
见到站在自己家门口的两人,傅斯舟略略有些意外,随即在他们面前停住了脚步:“陈助理,有什么事吗。”
“没有没有…”陈帆连忙摆手,“我们只是送Mercury回家。”
“辛苦了。”傅斯舟颔首,打开了房门,陈帆发现屋内仍是一片漆黑。阮绥音回到了家,却没打开灯照明。这间大平层公寓面积属实不小,陈帆不由地开始思忖阮绥音如何在漆黑的房间里绕开那些障碍物,精准地探到台阶,没结果。
傅斯舟正要跨进去,手臂却突然被保镖一把抓住。
傅斯舟犹疑地回头,微微蹙眉:“怎么?”
保镖比划了一通,双手的动作十分用力,但傅斯舟和陈帆都不明就里,陈帆只是看出来他指了一下屋内,觉得他想说的大概跟阮绥音有关。
见傅斯舟不明白他的意思,保镖又掏出手机想打字,陈帆按住他的手,对傅斯舟开口:“傅首长,其实…”
虽然傅斯舟回来就没他们什么事了,但保险起见,陈帆还是决定告诉傅斯舟:“今天Mercury回了趟公司,和段总起了点争执…”
傅斯舟顿了顿,问道:“怎么会?绥音没事吧?”
陈帆看着他,忍不住微皱了一下眉。他虽然语气焦灼,可眼神始终淡淡的,显得漠然。
“…没事,就是情绪不太好…而且今天一整天都没吃东西…”
“他又不好好吃饭?”傅斯舟蹙眉,“我知道了,辛苦你送他回来。我回去看看他。”
“没事没事,您快进去吧。”陈帆说。
傅斯舟瞥了眼保镖,他这次没再抓着傅斯舟不放,傅斯舟便很快进了屋。
“放心吧哥。”陈帆拉了拉保镖,“傅首长会照顾Mercury的。”
现在回想起来,陈帆为自己那时对傅斯舟的盲目信任感到后悔。
傅斯舟一进门就顺手接连按开了玄关和客厅的灯,走上台阶看着走廊那一头阮绥音紧闭的房门,抿紧了唇。
事实上,陈帆的话他并未放在心上,他只是对项目组长托自己跟阮绥音要签名照这件事感到有些困扰。
原本觉得跟阮绥音要张签名照就是一句话的事情,没想到恰好碰上阮绥音情绪不佳的时候。
阮绥音昼伏夜出,傅斯舟早上出门时他大都还在熟睡,傅斯舟只能在今晚找上他,可今天好像不是适合要签名照的场合,但且不说对下属食言不体面,这事儿在外人看来就是他连妻子的一张签名照都要不到。
他不是很关心阮绥音和段奕明有什么样的争执,也无心去安慰玻璃心的阮绥音,因此他并没急着去找阮绥音,只是慢悠悠地从冰箱里拿出一个三明治填饱自己在饭局上根本没满足的胃,然后回房间洗了个澡,出来给自己倒了杯哥顿金,甚至还有闲心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削个冰球€€€€他学生时期在酒吧做侍应生时学到的本事。
直到他觉得阮绥音有再大的情绪也应该自我消化了,总之,约莫一个半小时后,他才出现在阮绥音的房间门口。
这大概是后来的傅斯舟无数个辗转反侧的夜晚都会回想起的一个半小时。
十五岁的傅斯舟守在警察局门口三天三夜,看着一个又一个来来去去的、原本可以说出真相却只是保持沉默的人,发誓自己会让这些冷漠的帮凶付出代价。
可就在他放任阮绥音自生自灭的那一个半小时之间,他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冷漠已然被刻画得淋漓尽致。
他终于悄无声息地成为了他最憎恶的那一种人。
第0015章 嫌疑人四号
傅斯舟敲响了阮绥音的房门。
里面始终没反应。傅斯舟怕他是没听见,大概半分钟后又敲了一次门,敲重了些,不知过了多久,傅斯舟以为他不会给自己开门了,正要转身时门却突然从里面被打开来。
房间里只开了一个很暗的夜灯,他披着睡袍,长发还带着湿气,脸上没有妆容垫起气色,他看上去却比带妆时还要更白一些,接近一种病态的惨白,眼睛却很红。
收腰的睡袍凸显了他高挑且单薄的身材。一副本就纤细的骨架,几乎没什么肉,在镜头下或许能拉得匀称一点,但在眼前看来就瘦得太过分了些,领口露出的锁骨骨骼突出得畸形,包裹上那一层苍白的皮肤便像极了一个没血没肉的人偶。
想起陈帆数次跟自己说起他吃不下东西,傅斯舟也觉得自己几乎没见过他进食。看样子尽管粉丝担忧不已,他也并没有多吃一点努力增肥的打算。
对此傅斯舟倒没什么意见,只是实在有些为段奕明、经纪人和助理忧心。平日里但凡阮绥音出点什么事,他们总是最先被问责的,而看着阮绥音越来越瘦,无条件偏宠阮绥音的粉丝只会觉得是公司为他排的行程太幸苦让他过度劳累,或是身边的人没照顾好他。
自然而然的,如果他再继续瘦下去,下一个被粉丝“问候”的恐怕就是傅斯舟了。
他斜倚着门框,嘴唇也发白,表情很不自然,似乎勉强得有些痛苦,甚至无法克制地皱了一下眉,闭了闭眼。
“抱歉。”傅斯舟说,语气里却没有歉意,“打扰你了吗。”
他仍然沉默着,傅斯舟觉得他像是刚睡醒,因为他眼睛一直像下一秒就要合上,似乎非常困,身体也始终完全靠在门框上,站不直。
自己说的话他究竟有没有听见,傅斯舟也不太确定,但还是直奔主题地开口:“我只是想说…我有个下属的女儿是你的粉丝,明天是他女儿的生日,他想托我跟你要一张签名照。”
听到这一句,阮绥音雾蒙蒙的眼睛才缓慢地聚焦,倒映出傅斯舟的脸。
“好…”他终于开口了,只是声音很轻,像气声。
他回身要进房间,但脱离了门框的支撑,他一步刚跨出去就整个人往地上滑。
傅斯舟眼疾手快握住他手臂,原本只想拽着他站稳,但傅斯舟还是高估了他的重量,拽的力大了些,他险些被傅斯舟一把掼到墙上,幸而傅斯舟另一手又扶住了他的肩膀。
他扶上墙,额头满是细密的冷汗。
傅斯舟没有很快松开他,只是虚搂着他走到书桌前,他的房间光线太过昏暗,傅斯舟不太舒服,脑袋有些微的发晕,他忍不住扶上书桌,仿佛又嗅到了那熟悉的血腥味。
书桌上摞着几摞已经签过名的专辑,地上还有几箱,看上去阮绥音进度缓慢。
他拿起桌上一张已经签过名的专辑,但没直接给傅斯舟,而是拿起记号笔,俯身在背面写了什么,傅斯舟没余力去看,只是掏出手机亮了屏,将手机举到脸前,手机的光亮让他喘通了一口气。
傅斯舟接过阮绥音递来的签名专辑,也没提醒他原本要的只是一张签名照:“麻烦你了。”
“不用客气。”他说。
傅斯舟很快转身,要离开这个对于他来说称得上是恐怖的房间。
可就在他即将走出房间、脚步都已经落在了走廊透进来的光亮里时,他突然意识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那无法忽略的血腥味有些浓重,并不像是他的心理作用,即便他走出了昏暗的房间,那味道仍萦绕在鼻尖,同时,他听见浴室传来淅沥的水声。
傅斯舟转头看向阮绥音,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通:“我回来的时候遇到陈帆,他说你和段奕明起了争执。”
“只是小事。”阮绥音说,“没什么。”
傅斯舟半信半疑地点点头,又说:“听他说你今天没怎么吃东西,用不用€€€€”
“不用。”
他答得很干脆,傅斯舟却仍未退让,音调也沉了些:“真的没事么。”
阮绥音有些犹疑地掀起眼睫看向他,他那双金棕色的眼睛在昏暗中灼灼发亮,射出的目光仿佛出膛的子弹,随着一股压迫感势不可挡地溢散,阮绥音觉得自己几乎要被他看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