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莺夜莺 第16章

阮绥音并未停住脚步,反而走得更快了些,陈帆能感觉到他有些慌张,尽管他脸上始终面无表情。

他一直贴着墙走,陈帆走在他身旁,原本跟在他身后的保镖试图绕过陈帆走到他前面去,但还没来得及,阮绥音已经被那个不速之客堵住了去路,面对面地。

“绥音€€€€”徐可阳露出了他那标志性的、极其富有感染力的甜笑。

保镖顾不上许多,一把推开陈帆,站到了原本就已经小于社交安全距离的阮绥音和徐可阳之间,抬起右手虚护住阮绥音。

在那一刻,陈帆潜意识中不知怎么地觉得保镖这样的举动很合理。或许是上次阮绥音的反应已经让一件事情显而易见:阮绥音很抗拒徐可阳,而保镖的职责就是让一切具有不稳定系数的人和事远离阮绥音,不需要知道理由。

€€€€而尽可能规避会影响阮绥音状态的人和事,这也是陈帆的职责。

出于这一点,这次陈帆没再替沉默的阮绥音积极回应徐可阳的热情,只是如临大敌地看着他,尽管这时的陈帆压根儿不清楚阮绥音和徐可阳之间发生过什么。

“这两天我有在认真练习你的那首歌啦,歌词写得真好呀。”他的语气配上那过分精致的面庞不知为何透漏出一种高高在上的轻慢,令陈帆感到不适。

空气仿佛静止了,阮绥音始终低垂着头一言不发,没看徐可阳,而徐可阳稳稳站在那里,挡住他的去路。

直到徐可阳突然愣了一下,随即绽开过分灿烂的笑,对着阮绥音身后挥了挥手:“啊…闻景哥!”

陈帆清楚地记得,跟在阮绥音身边第一次见到傅斯舟时,自己向傅斯舟问好,而傅斯舟也礼貌回应了他。

而第一次见到顾闻景的这天,陈帆只是呆站在原地,看着顾闻景从自己面前走过,却自始至终没敢开口说半个字。

从顾闻景那高昂的下颌和冷漠的眼眸中,陈帆迅速提取到了一条显而易见的信息:自己这种身份的人,在他眼中不过是一只微末的蝼蚁,永远也别想分走他的半个眼神。

“可阳。”

然后他掠过了陈帆、掠过了保镖、甚至掠过了阮绥音,一直到徐可阳身边才终于停下那不紧不慢的脚步。

无形之中,他们五个人已经分出了两个显然对立的阵营。

在凝固的空气中,陈帆敏锐地感知到一种微弱而长久的战栗。

他缓慢地转头,身旁的阮绥音缩起了脖子,紧绷着肩膀,发丝闪出难以察觉的虚影。

他在发抖。

第0024章 高攀

“到后台来做什么?”徐可阳手指捏住顾闻景的袖口,总是明艳的笑显出一丝腼腆,“来看绥音吗?你们都好久没见了吧,连他婚礼你都没去…”

顾闻景沉默着,徐可阳又看向阮绥音:“你看看绥音,都瘦得皮包骨头了。”

阮绥音大概花了一个世纪才支起那僵硬的脑袋,艰难地将目光对上徐可阳,动了动嘴唇,没说出话。

顾闻景顺着徐可阳的目光看向阮绥音,冷冰冰的视线扫过他:“我还有事。”

“你忙。”徐可阳笑。

顾闻景往前走去,徐可阳看着他进了不远处一个化妆间,微微皱起眉,似乎有些诧异。

陈帆刚刚才去过那个化妆间打招呼,里面是演员裴路,虽然大家都说他长得像阮绥音,但在陈帆看来只是皮相有几分相似,可美人在骨不在皮,他们的气质和神韵也截然不同。*

“我查到,顾闻景和演员裴路后来不久的确传出了绯闻,不过很快被辟谣了。”梁亦驰打断了陈帆,“但是按你说的,顾闻景会在演出之前找到后台去看裴路,我想他们之间实际上或许还是存在某种非一般的关系。”

“这个…我不清楚。”陈帆摇头。

“重点在于…顾闻景偏偏找了一个和阮绥音长相相似的人…”楚宴摩挲着下巴,“如果要说是什么情结,可顾闻景对阮绥音本人又非常疏离,他们关系似乎并不好,这不是很矛盾吗?”

坐在审讯室听陈帆说了一下午,两个人却只觉得越来越一头雾水。

“继续吧。”梁亦驰抹了把头发,显出了几分疲惫。

陈帆点点头,继续往下说。

顾闻景走后,陈帆见四周来来往往都是晚会的工作人员,还不时侧目看向这边,也顾不上那么多,只是抓准时机抢了话头:“Mercury…演出快开始了,我们先去把vlog的素材拍好吧。”

Vlog的素材刚才就已经拍好了。

阮绥音回头看向他,连点了两下头,眼里带着一种虔诚的感恩很快开口道:“好。”

“那我们就先回休息室了…”陈帆对徐可阳说,“祝您演出顺利。”

“好呀,待会儿见。”

阮绥音跨着迅疾的步伐逃进休息室,有些脱力地靠到椅子上,陈帆很快拎过来一个餐盒:“快吃点东西吧Mercury,都过饭点了。”

阮绥音没胃口,但或许是出于刚刚对陈帆的感激,他还是拾起了叉子,强迫自己吃点东西。

打开餐盒看见里面可以说是色香味俱全的食物时,阮绥音却停顿了一下,徐可阳那张眉眼弯弯的脸很突然地袭上脑海。

其实徐可阳上节目时说的都是真的。

虽然不像现在一样皮包骨,但阮绥音中学时的确也很瘦弱,而徐可阳和其他人会给他买许多许多吃的,让他全部吃完。许多。

实际上,阮绥音对自己的曾用名“顾望景”体会并不深刻,因为他们更喜欢叫阮绥音“丑八怪”、“野种”之类的,他们喜欢买各种漂亮的、五颜六色的蛋糕,一个个摆到他面前,如果他吃得慢,他们就会强行塞进他嘴里,如果他吃不完,那些蛋糕就会被扣到他身上,而黏到他头发上怎么洗都洗不干净。

老师问起的时候,徐可阳会说:“老师,今天是我的生日,我们在一起玩游戏而已啦。”

任何一天都可以是徐可阳的生日。

但最令阮绥音恐惧的却不是徐可阳的残忍,而是顾闻景的冷漠。

正在整理信件的陈帆突然听到身后传来椅子脚重重在地面擦出的尖锐响声,猛地回头时,阮绥音已经冲到了垃圾桶旁边干呕不止。

保镖已经三步并作两步跨上去跪到他旁边扶住他的肩膀,被吓了一跳的陈帆才滞后地回过神,看向被他扔在桌上的餐盒,完全搞不清楚状况时,休息室的门突然被推开来。

“绥音…?”段奕明看着面前混乱的情景呆愣了一下,立马上前去拍着阮绥音的脊背给他顺气,转头问陈帆,“怎么回事??!你给他吃甜的东西了吗???”

“没、没有啊……”陈帆自然不可能违反约法三章里的任何一条。

况且众所周知,阮绥音最讨厌甜食,沾上一点甜味都不行。不只是平时的餐食,就连给他喝的东西都从不加糖。

“只是今天Mercury没吃什么,我看过饭点了,就让他上台前先吃点东西……”

“他不想吃东西的时候,就不要逼他吃!!”段奕明怒道。

“是我自己要吃的。”阮绥音轻声开口。

段奕明的手却被他不动声色地甩开,他抓住保镖的手臂借力站起身坐到椅子上,甚至不屑分给段奕明一个眼神:“你来干什么。”

“……看晚会。”

“这里是后台。”阮绥音冷冰冰道。

“我来看你。”段奕明只好说,“上次的事情,对不€€€€”

阮绥音半个字都听不进去,疲惫至极地扶上额头:“我不想看见你。”

“……是我做错了,可你总该给我机会弥补。”段奕明不死心地说。

“我现在不想看见你…”阮绥音又说了一遍,声音愈发无力,“你走好不好。”

他的态度已经从强硬变为乞求,段奕明意识到现在自己的出现也许的确让他感到痛苦,只好妥协。

段奕明走到房门口,又回头道:“实在不想吃就别逼自……”

“走。”阮绥音利落地打断了他。

话音未落,保镖伸手一把拉开了房门,做了个手势,段奕明敢打赌,如果他能说话,这儿一定差一句“请你离开”。

傅斯舟和高泽琛入场时,顾闻景已经坐在了第二排离他们不远的位置,正与身旁的另一位评议员江裴知聊些什么,看到傅斯舟进场,江裴知看着他点头示意,而顾闻景的目光并未在傅斯舟身上停留,只是迅速掠过他,与高泽琛打了招呼,似乎并不把傅斯舟放在眼中。

虽说是一起长大的亲兄弟,但傅斯舟觉得顾闻景和阮绥音的长相跟性格都毫无关系。顾闻景是最典型的那种显贵子弟,高傲、淡漠、目中无人,长相也矜贵端方;而阮绥音虽然有些任性,但他待人接物谦逊、礼貌、姿态甚至有些低,让人不由怀疑他们到底是不是亲生兄弟。

看顾闻景的态度,傅斯舟已然不想再凑上去自讨没趣,但高泽琛二话不说就拉着他过去:“闻景!”

顾闻景始终端坐着,简短地寒暄几句,高泽琛有意在他和傅斯舟之间搭线,但他只是揣着明白置之不理。

就连旁边的江裴知都看出来顾闻景不屑搭理傅斯舟,困惑的目光扫过他们两人,暗自思忖个中原因。

江裴知是评议院内支持傅斯舟的主力军之一。尽管傅斯舟出身贫寒、靠军团的野路子爬上来,被评议院许多个自视甚高的名门子弟看不上眼€€€€起初其中也包括出身检察官世家的江裴知,但与傅斯舟交谈过几次之后,他发觉傅斯舟实际上很有自己的见地,倒真不像个军团出来、只会舞刀弄枪的莽子。而很不巧的,江裴知这个人颇有些慕强,虽然也在意出身,但比之学识和思想,出身倒真算不上什么。

傅斯舟和高泽琛到后排落座之后,江裴知开口问顾闻景:“怎么,不满意你弟弟这个新婚丈夫?”

顾闻景确实不满意,从阮绥音传出婚讯那一天起,他对这整个世界都没一点满意,别说傅斯舟只是个孤儿出身的评议员候选人,就算和阮绥音结婚的是哪国的什么王室贵族,他也不会满意。

“要说家世,那倒确实是他高攀了,不过你父亲都点头了,你也不用€€€€”

“谈不上高攀。”顾闻景淡淡道。

两个野种,哪儿来的高攀,倒不如说是般配得很。

这话怎么说?江裴知在心里问,没出声。顾闻景想说的事情不问也会说,不想说的问了也没结果。

晚会大都是些歌舞节目,前面几乎看得人昏昏欲睡,中间高泽琛还给傅斯舟看了眼直播的实时评论,虽然阮绥音的粉丝都在等他,但都很有分寸,没有在别的艺人出场的时候刷阮绥音,偶尔有几个刷了几句还会被其他粉丝制止。

“有没听过娱乐圈有句话叫‘粉随正主’?”高泽琛问,“绥音的粉丝算是有礼貌的。”

“每天讨伐经纪人和段奕明,也叫有礼貌么。”傅斯舟问。

“他们心疼绥音啊,如果涉及到绥音,那就不一样了。”高泽琛说着,用下巴指指台上,“可阳上场了。”

傅斯舟向台上望去,徐可阳穿着干干净净的白衬衫,架着小提琴站在舞台中央。

他今天没有唱歌,唱歌原也不是他最拿手的。他架着小提琴站在舞台中央,芭蕾舞者们围绕在他四周,也并未夺去被光追着的他的风头。他下巴贴着琴,唇角上扬笑得很甜,身体随着歌曲的韵律轻轻摇摆,琴声如他本人一样活力激扬,是看一眼能让人心情明媚起来的那种类型。

不像阮绥音,长一副凄苦相,固然惹人怜爱,可即便笑起来也显得沉郁,盯着他那双眼睛看久了总让傅斯舟不舒服,听他唱歌也总让人想流泪。

不过在傅斯舟看来,徐可阳长得相当精致,像花费了十天半个月精雕细琢出来的那种重工成品,每一个五官都非常完美,组合在一起就是种意料之中的漂亮,仅此而已。

而阮绥音像打从一开始只是被随意描画,那敷衍的几下却意外成了神来之笔,勾勒出了意想不到的惊艳,就此成为了一个无法复刻、绝无仅有的艺术品。

艺术家们大抵会感受更深刻一些。有时下定决心、全神贯注要弄出一件大作时结果却往往不尽如人意,反倒是不经意间的灵感迸发会产生巧夺天工的传世之作,再回头来时,他们往往会感到惊诧:“这真是我画/写出来的?”而之后再想找回当初创作时的感觉往往只会以失败告终,因为神之力只是偶尔才会短暂地附着在人的身上。

第0025章 你说的都对

晚会有其他年长的前辈出席,阮绥音因而不能排在压轴的位置,但当主持人念出他的名字时,傅斯舟明显能感觉到现场已然有些疲倦疏散的气氛瞬间热了起来,不论是议员财团还是媒体大众、不论男女老少,没有人能忽视阮绥音的存在。

今天没有粉丝的应援、没有荧光棒和灯牌横幅,是正式严肃的场合,阮绥音穿得也简洁大方,只是一身中规中矩的银灰色西服,内搭的黑色织边衬衫又让整套衣服看上去不那么死板,外套和长裤版型有些宽松,稍微把他整个人撑起来一些,显得不那么瘦削。

比之平日里暴力堆砌的首饰,今天他身上除了一条简单的吊坠之外就只剩手上的婚戒,造型师也没给他的头发做卷,拉得很直,用一条银灰色的缎面宽发带松松揽起来,妆也很淡,跟平日里傅斯舟在家里见他的状态差不太多。

因此他出场时,观众席后方炸开的欢呼尖叫声和直播中疯狂跳动的弹幕让傅斯舟萌生了一种很幼稚的优越感€€€€这样的阮绥音他每天都能看见,但对别人来说能多看一眼都是种恩赐。

今天不是阮绥音的主场,只需要安静地把歌唱完的他甚至没选择唱自己的歌,而是选了首曲调平和甚至可以说有些轻快的老歌,表达对未来的美好愿景。

经纪人蒋楠还不忘叮嘱他别用习惯的悲歌唱法,情绪不要太压抑,要稍微高昂一点。

今天这首不是他风格的歌被他完成得无可挑剔,挑起的高音在会场内和每一个人胸腔长久回荡,但总有种古怪的感觉梗在心头,傅斯舟说不上来,只是下意识回头看了看四周的人,包括高泽琛在内,除了台上的阮绥音之外没有任何一个人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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