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莺夜莺 第23章

阮绥音犹疑地看向他,有些不安,没出声。

“你知道吗,”徐可阳凑到他耳边,几个镜头对着,阮绥音没办法闪避,只能僵在那里。

“前两天,我家的佣人整理出了一堆歌唱比赛的奖章和奖杯,它们被扔在杂物间,和一堆无关紧要的垃圾一起。”徐可阳关了麦克风,用只有阮绥音能听见的音量在他耳边开口。

“然后我才忽然想起,其实最开始的时候我并没有那么喜欢唱歌,更没闲心去参加什么比赛。”

“只是看到你望着歌唱比赛海报时候那种憧憬的眼神,我突然就来了兴趣。”徐可阳平淡地叙述着,目光幽幽的,“大概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要得到,不仅要得到,还要看着你一无所获,我真的乐在其中。”

阮绥音眼睫颤了颤。

“就像现在,其实我也没有那么想参加信鸽汇演,可看到你这么想参加,那我…”

徐可阳没说完,轻笑了一声,在别人看来,他们像是在说什么有趣的悄悄话。

阮绥音微微睁大了眼睛,有些无措地看向徐可阳。

徐可阳喜欢他这种表情,像猫爪底下的一只老鼠,弱小、可怜,绝望愤恨却又毫无还手之力,和以前一样。

这么多年,阮绥音摇身一变成了众人瞩目的大明星,但在徐可阳眼中他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个被自己踩在脚底下的可怜虫。

而这样一个软弱得令人生厌的孤儿,却顶着那个比阳光还要明媚的顾望景的身份一路走到今天,拥有了如今的一切。

徐可阳恨顾望景的死,但他更恨顾望景人都已经死了,还要被夺走身份、被另一个人所取代。

顾望景是在12岁生日那晚车祸去世的。

彼时徐可阳一路杀进了联盟小提琴总决赛,而在最后一轮比赛的那个夜晚,他只希望顾望景能到场,甚至任性地替顾望景推迟了他本该在那晚举办的生日晚宴。

因为在最初他只能拉出十分枯涩、更没有音准可言的拉锯声而被所有人嘲笑没天赋的时候,只有顾望景趴在窗台上:“你拉得真好听呀€€€€”

那是个夏日午后,墙外阳光透过蓝花楹枝杈投下星星点点的金色光影斑驳在他精巧的白皙脸庞上,脸上真挚的神情甚至让徐可阳差点忘记了自己从头偏到尾的音。

“我最讨厌别人骗我。”即便是善意的谎言。徐可阳扬起下巴,冷冰冰道。

顾望景有些委屈地瘪了嘴:“可是…我真的……”

“他是真的觉得很好听啦!因为他…是个音痴!哈哈哈哈哈€€€€”

“你很讨厌诶!见一个说一个……”顾望景白了那男孩一眼,又弯起眼睛转向徐可阳,“我是顾望景!你叫我小望就可以啦!”

自视甚高的徐可阳觉得自己不需要朋友,但那一刻,他觉得自己需要顾望景。

徐可阳没想到在来看自己比赛的路上,顾望景会碰上闯红灯的醉驾司机。

最后徐可阳拿到了金奖,而顾望景死得惨不忍睹,那张精巧的脸蛋血肉模糊,阮薇去认的时候看了一眼就哭晕过去,顾闻景也生了一场大病,整个顾家上下都沉寂了数月。

愧疚懊悔的情绪发酵成了无处宣泄的恨,看着醉驾司机被送进监狱,这种恨却并未消减,然而徐可阳还沉溺在悲痛中时,顾家却为了慰藉精神失常的阮薇,接回了一个与顾望景长相相似的孤儿,让他顶着顾望景的身份生活。

顾望景是徐可阳的镇静剂,产生依赖性之后又撤走不可或缺的药,人就会原形毕露、甚至变本加厉。

所以在开学那天,看到阮绥音顶着那张令人作呕的脸站在讲台上向大家鞠躬,怯生生地自我介绍说“大家好,我叫…顾望景”的时候,徐可阳发疯了。

他凶神恶煞地撕咬这个妄图取代顾望景的替身,歇斯底里地警告他不要再挑战自己的底线,或许是因为太爱顾望景、也太恨自己了。

徐可阳并不是很突然地就变成了一个恶魔,他一直都是。只不过没了顾望景,他索性毫无顾忌地露出了尖锐的爪牙,以一种最残酷的方式为他挚爱的天使哀悼。

偏偏是阮绥音。

顾望景是个连校园大合唱都不会参加的、不折不扣的音痴,可顶替他的阮绥音却是个声动梁尘的人间夜莺。多可笑。

徐可阳又怎么可能安然地看着他在那么大的舞台上放声歌唱。

他狞笑着搂住阮绥音的肩膀,嘴唇一张一合,仿佛要吐出毒蛇的信子:“€€€€那我当然不能让你如愿啦。”

他什么都不要,他只要阮绥音一无所有。

第0033章 你不是真正的快乐

傅斯舟到家便敲响了阮绥音的房门,想和他聊聊信鸽汇演的事,却没得到回应。

“阮绥音。”傅斯舟出声叫他。

里面过了几秒才传出声音:“有事吗…?”

“嗯,我们聊聊。”

“你直接说吧…”阮绥音手扶上椅子却站不起来,甚至有些没力气说话了。

傅斯舟莫名有种不好的感觉:“……你先出来再说。”

里面没声音了,傅斯舟越发心焦,重重敲了两下门,拔高了音调不容抗拒道:“阮绥音,出来,现在。”

仍然没动静,过了约莫一分钟,傅斯舟正打算直接破门时,门却突然从里面被打开了。

阮绥音有些脱力地倚着门框,红肿的眼睛血丝密布,在惨白的脸庞映衬下显得有些€€人,他甚至没穿鞋,只是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

傅斯舟一把抓起他的手查看他的手腕,之前的疤痕已经淡去了,皮肤光洁平滑,没添新的伤。

傅斯舟有些诧异,他对血腥味很敏感,阮绥音身上分明有什么,但他什么也看不见。

“没事吗?”傅斯舟深吸一口气,问。

阮绥音咬咬牙:“……有事。”

或许是今天一整天都在对各种各样的人说“没事”,现在他突然就没有心力再强装了。

“关于信鸽汇演。”阮绥音声音很轻,却郑重其事。

“难不成,”傅斯舟扯扯唇角,有些好笑地看着看上去一本正经的他,“你是在担心自己不能参加?”

阮绥音沉默,傅斯舟还是忍不住笑:“别说他们现在是要从整个亚联盟选出至少三位艺人,就算只选一个,也一定会是你。”

见阮绥音凝重的神色并未缓和,傅斯舟又说:“老实说…你对自己的定位是不是不太清晰?还是说…发生了什么事?”

闻言,阮绥音缩了缩脖子,匆匆瞄了傅斯舟一眼,仍然没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问了句听上去很幼稚的话:“你可以保证…我一定能参加吗…?”

傅斯舟顿了顿,事实上他的确有能左右演出人选的能力,但他认为自己不需要去运作任何,阮绥音也一定会被邀请,他不明白阮绥音为什么这么不安。

耳朵突然捕捉到零碎的啪嗒声,傅斯舟原以为是阮绥音的眼泪,可余光却突然划出点滴的鲜红,傅斯舟垂眼看下去,鲜血顺着他睡袍下裸露的小腿往下流,洇到雪白的白松石地板上,分外刺眼。

“你在流血。”傅斯舟说。

阮绥音没反应,只是突然伸手攥住他的衣袖,再次问道:“你可以保证吗…?”

傅斯舟微微皱起眉,他从不轻易做出承诺,但这件事在他看来已然是板上钉钉,不会有什么意外。

因此他没怎么犹豫便很快答:“我保证。”

阮绥音松开了他,还在发愣时,傅斯舟已经勾着他膝弯把他抱起来放到了书桌前的椅子上,蹲下身。

他满腿都是血,甚至沾染到了睡袍的衣摆,傅斯舟伸手时,他也没躲闪。

小心翼翼撩起他衣摆、看见他大腿内侧的数道伤痕时,傅斯舟不由地一阵心悸。

不是那种叛逆少年小打小闹的划破个皮。有的已经结了痂,但仍然能看出伤口很深,而现在一直在流血不止的新伤与之前的几道割伤不同,像是用他拆信那把小巧却足够锋利的裁纸刀刺进去的。

“你是想死吗。”傅斯舟严肃地问。

阮绥音不回答他,只是呆呆地望着虚空,傅斯舟没办法,出去拿了医疗箱回来给他处理伤口,还不忘拆开他书桌上的几封信塞到他手里。

陈帆跟他说如果阮绥音心情不好就给他看粉丝的信,傅斯舟对此深有同感,现在立刻生硬地照办。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有事,你的粉丝会多难过。”傅斯舟用镊子夹起酒精棉想替他消毒,一时却不知如何下手。

伤口的位置有些尴尬,但阮绥音并未考虑过这些。只是被傅斯舟斥责过后便选择了一个绝对不可能会暴露在别人眼前和镜头下的位置,也没想过会有眼下这处境。

最后傅斯舟只能抓着他小腿架到自己臂弯里,略微分开了他两条腿,强行抛开一些不合时宜的杂绪,迅速且熟练地处理。

处理伤口什么的都是在军团那几年无师自通的技能,但自己是皮糙肉厚,不像阮绥音这风一吹就要倒的身板。

傅斯舟指腹粗粝的枪茧摩过皮肤,在伤口周围带出酥痒的触感,酒精洇入伤口的刺痛感随之传来,阮绥音无意识绷紧了身体,垂眼看向半跪在自己身前的傅斯舟,额角渗出了冷汗。

坦白说,习惯了仰望别人,习惯了被别人高高在上地蔑视,如今有人愿意为他屈身,他反而会觉得非常不自在,就像裹了一件麻绳编的衣服,浑身都刺挠。

“原来你还知道疼。”傅斯舟不冷不热道。

阮绥音沉默着,等着他继续发表他斥责教训的长篇大论,等着他批评自己自私自利、任性无度,但是没有。

“阮绥音。”傅斯舟只是越想越后怕,认真地问他,“你是不是想死?”

阮绥音垂着眼:“……没有。”

傅斯舟松了口气。的确,想自杀的人不是这样的。他还会拽着自己的衣袖求一个承诺,还会不安还会沮丧,就说明还有期待、还有冀望。

“你没有别的要说了吗。”阮绥音无力地开口。

傅斯舟不解地抬头看他,“你想要我说什么。”

阮绥音沉默了,傅斯舟又开口:“为什么那么想参加信鸽汇演。”

“那是…我可以走上的最大、能让更多人看到我的舞台…”

“所以呢?”傅斯舟仍然不明白,“你现在已经是亚联盟的顶级歌星了,你有很多粉丝、很多€€€€”

“不够。”阮绥音紧盯着他,声音有些沉。

傅斯舟扯扯唇角,许多人说自己是个十足的野心家,但在他看来,阮绥音比自己更有野心。

“我还想要…”阮绥音又开口,总是轻飘飘的声音第一次显得笃定,“更多的爱。”

傅斯舟敢肯定,只要阮绥音想,他可以凭他的美貌、歌喉、家世得到任何他想要的东西。

可他想要的却只是爱而已。

“你知道的,所有人都会爱你,不是么。”傅斯舟笑笑。

“所有人…吗…?”阮绥音紧盯着傅斯舟的眼睛,而傅斯舟专注于替他处理伤口,没能注意到他眼里流泻出的、贪婪的光。

更忘了“所有人”也包括傅斯舟自己。

“别怀疑,你一定会站上那个舞台,得到所有人的爱。”傅斯舟替他缠好绷带,把他从椅子上抱起来,“所以现在什么都不用想,先好好休息。”

被他放到了床上,阮绥音却攀着他的肩膀没松手。

“怎么了。”傅斯舟扶着他后背,手掌触到他过分凸出的脊骨和肩胛骨。

阮绥音无意识攥起他肩膀的衣料,脑袋有些放空,只是某一瞬间,他有些眷恋那种温度。

“谢谢你。”阮绥音小声说,轻灵的声音近距离在耳畔响起时格外悦耳,让人后颈发酥。

从未被坚定地选择过,从来没有任何人无条件站在他这边,用简短却有力的承诺驱散他所有的不安。

即便傅斯舟与他之间只不过是一场交易,至少某个时刻,那种温度切切实实地热暖了他冰冷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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