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斯舟微扬着唇角神情淡然。大概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他,也会露出这样的神情。阮绥音想。
那是一种胜券在握的风范,只消一眼,所有人都会知道他将是最后的赢家。
只不过现在,他披荆斩棘、冲锋陷阵,是在为自己而争、为自己而斗。
他是单枪匹马杀出一条血路、救阮绥音于水深火热之中的大将军。
傅斯舟原以为阮绥音已经在家睡了一整个下午,可回家的路上他又靠在傅斯舟肩头睡着了。
€€€€准确地说,是傅斯舟见他犯困,脑袋点个不停,才坐近了些,让他靠着。
抵达新月大厦,傅斯舟没叫醒阮绥音,只是抱他下了车,进家门放到了他房间的床上,要起身离开时,阮绥音却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角。
“陪我…”阮绥音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眼巴巴望着他,像一只叼住主人衣角不松口的小狐狸,看似在撒娇,眼睛里却闪出狡黠的光。
傅斯舟不喜欢他这样的神情,仿佛成竹在胸,笃定傅斯舟会听命于他,按他的心意做他想要自己做的任何事。
“……我不习惯睡别人的床。”傅斯舟心一横挣开了他,拔腿就逃出他房间。
阮绥音目送他出去,随即屈起腿从床上坐起来,勾起唇角,默默在心里倒数。三€€€€二…一。
门把手被转开,傅斯舟重新出现在了房间门口,又走进来,脚步不再一如既往的那样不紧不慢,而是有些滞缓,仿佛明知是陷阱,却还是自投罗网地踏入这片深不可测的水域。
他房间的灯坏了。
出于怕黑,算上那个亮得能跟太阳媲美的顶灯、床头的台灯、两侧墙上的壁灯、以及飘窗上的灯带,他的房间至少有不下五个灯。
全都坏了,并且坏得相当彻底。
他紧抿的唇绷成一条直线,看上去有些严肃,但并没有狠恶的意味,更多的是一种拿阮绥音完全没办法的无可奈何,像把孩子纵宠溺爱得过了界、又自食其果的家长。
想发怒、想教训、想惩戒,但思及是自己惯出来的,他又觉得自己也不过是同谋。
而阮绥音正抱着膝盖一脸无辜地看着他,却丝毫不掩饰自己眼里的志得意满。
那一刻,傅斯舟仿佛已然预知到,在和阮绥音这场看上去势均力敌的棋局里,他和其他男人根本就好比那些在阮绥音手底下毫无还手之力的玻璃灯泡一样。
没一个能幸免。
【作者有话说】
【陈奕迅《斯德哥尔摩情人》,作词:林夕】
第62章 今宵的你 可怜还可悯
傅斯舟没说话,一条腿跪上床缓缓逼近阮绥音,阮绥音也十分配合地将上半身往后倾,几乎像下一秒就要被他推倒。
但傅斯舟只是拢住他肩膀与他一同躺倒,不容抗拒地将他圈入怀中。
阮绥音很坏,但傅斯舟还是想抱他。
他房间的灯光有些昏暗,但抱紧他的时候,傅斯舟的不适感被消弭了一些。
然后阮绥音突然开口:“你为什么…怕黑?”
傅斯舟愣怔住,这问题有些突然,也很难回答。
“€€€€其实我有个哥哥。”最后他选择了坦诚。
“亲生的?”
“嗯。”
“他去世的那天,家里停电了。”傅斯舟说。
被诬陷强奸后,向斯醒被领养他的向家赶了出来,而傅斯舟也离开了孤儿院,靠打工赚的钱在下湾区一片很破旧的老居民区租了一间很小的单间,和向斯醒住在一起。
那天傅斯舟很晚才从打工的餐厅回到家,整栋楼都一片漆黑,而他只能靠自己的空间记忆摸黑进了家门。
“哥…?”
屋子里很静,他没得到任何回应,只能摸索着走进房间。
直到他的肩膀突然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那东西似乎挂在吊灯上,悬在半空,被他撞得一晃一晃,带动着老旧的吊灯吱呀吱呀响。
傅斯舟愣愣地伸手去摸那东西,却猝不及防摸到了鞋带和一只冰冷的脚踝。
这些年傅斯舟也没少见过尸体,死无全尸的、四分五裂的,甚至是被炸成碎片的,但没有任何一个比向斯醒那挂在吊灯上尚且完整的尸体带给他的恐惧和震撼强烈。
后来每每落入到黑暗中时,他便浑身发麻、无法动弹,总觉得只要再迈开一步,就会撞上一双没有温度的脚,那象征的不仅是死亡,更是一种抛弃。他被独自一人抛弃在这个残酷狼藉的世界,再也没人可以依靠。
就好比那一晚,他尖叫、哭喊、嘶吼,可即便惊恐万分,却始终没有逃出那间屋子。
后来傅斯舟才慢慢、慢慢明白,比起尸体,自己或许更害怕孤独。
从他怀里抬起头的阮绥音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攥紧了他的衣襟。
对上阮绥音的目光时,傅斯舟心跳停滞了一瞬。
傅斯舟已经很久没有被别人以这样的眼神凝视过了。向斯醒死之后,他给自己修葺了一套固若金汤的盔甲,别人眼中的他总是那么强大、那么令人生畏,没有软肋也没有伤痛,而他也不想要别人的怜悯同情,不想再变回曾经那个任人践踏的孩子。
他眸光微微颤动着,里面的情绪难以言喻,傅斯舟每每见他这种眼神,大都是他在舞台上唱那些哀哀戚戚的悲歌的时候,只不过这次不是为那些震动人心的歌词和旋律,而是为傅斯舟。
那不是怜悯也不是同情,只是一种切身的疼痛,他只是无法克制地为傅斯舟感到心痛,甚至情不自禁地落泪,让傅斯舟也红了眼眶。
时至今日,傅斯舟已经能轻描淡写地说出这件事,却没想到还有人会真情实感地为他而流泪。
即便阮绥音自己有过的伤痛并不比他少。
“别哭。”最后反倒是傅斯舟安慰起了他。
阮绥音只是很难过。
说不上来,或许一直以来傅斯舟外露的都是那副无坚不摧、刀枪不入的模样,因此在某一刻,突然看到他脆弱一面的阮绥音萌生了难言的感情。
就像一只自己也飘飘摇摇的孤鸟,看到折翼落难的鹰时出于同病相怜的情感而扑上去,将他揽进自己弱小的羽翼之下。
阮绥音紧紧箍着他的腰,眼泪浸湿了他胸口的衣料,温热的,几乎要热暖他覆冰的心脏。
阮绥音是那么慢慢融化他的。
一开始,他引诱傅斯舟揭开他的伤疤、感知他的疼痛。
后来,他流尽自己的眼泪和鲜血,将傅斯舟拉进他的水域,慢慢沉溺。
最后,他让傅斯舟无法抑制地向他袒露自己的脆弱、卸下所有的防备,变得不堪一击,只能任他把持。
后来傅斯舟才知道,这是他一贯擅用的笼络人心的手法。
而自己从来都不是他的例外。
“辛苦辛苦,大家喝点水吧!”陈帆拿出几瓶水递给帮他整理并将十几箱信搬到地下停车场的公司员工,抹了把汗,“去年也这么多吗?”
“今年比去年多了几倍!”
“还好粉丝都懂事不送礼物,不然得叫个货车来拉!”
阮绥音不收礼物,粉丝们只能把生日的祝福都寄托给一张张薄薄的信纸,雪片一样飞往水星娱乐,江北区中心的悬浮大屏也十分应景地投映了阮绥音前阵子为Van美妆支线拍摄的秋季新品大片。
粉丝都很希望阮绥音能举办生日见面会,但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因为阮绥音是顶流歌星,但更是顾家小少爷和首长夫人,他的生日这天自然是要举行隆重的晚宴,而那样的晚宴并不是人人都能参加的。
生日宴当天傅斯舟没去军团,只是等着阮绥音起床,陈帆和保镖也在下午两点时来到了新月大厦,要拍摄阮绥音的生日vlog。
“傅首长也可以出镜吗?”陈帆将怀里装信的箱子放进房间,礼貌地问傅斯舟。
“可以。”傅斯舟说,瞥了眼他们挪进来的十几个箱子,“似乎要另开一个房间了。”
“是啊…”陈帆苦笑着擦擦汗,“有时候真怀疑Mercury真的能看完这么多信吗?”
傅斯舟顿了顿:“他会看完的。”
话音未落,阮绥音的房间门被打开了,阮绥音走出来,身上是一套深蓝色的提花西服,繁复精致,却衬得今天的他格外萎靡。
他只化了淡妆,长发披散着,拖着脚步走过来时嘴角快要拉到地上,眉眼也低垂,一副现在就去死也可以的样子,让半张着嘴的陈帆硬生生将一句呼之欲出的“生日快乐”咽了回去。
傅斯舟可以理解他。毕竟今晚的生日宴会有许多他不想见的人到场,更别提他还必须在众人面前强颜欢笑。
“Mercury…”陈帆拿出一个盒子,递给阮绥音,“这是Van送来的…”
阮绥音有些呆,一直没伸手接,傅斯舟便接了过来,将里面坠着一颗蓝宝石的满钻颈环,替阮绥音戴上。
“稍等,我就从这里开始录吧。”陈帆举起手机,镜头对准阮绥音的那一瞬间,他原本死气沉沉的脸上突然绽开了一个十分温柔的笑颜。
已经习以为常的陈帆也很快进入了状态:“唐伽鹤老师为我们Mercury设计的生日定制实在是太漂亮啦,Mercury喜欢吗?”
“当然喜欢呀。”阮绥音抬手摸了摸颈间的吊坠,“这是我今天收到的第一件生日礼物,真的很感谢Van和唐伽鹤老师一直以来给我的偏爱,我好喜欢这件礼物,它和它的名字一样美。”
“可以问问傅首长给Mercury准备的礼物是什么吗?”陈帆将镜头转向搂着阮绥音的傅斯舟。
阮绥音弯起眼睛看向傅斯舟,傅斯舟停顿了一下,道:“这个保密。”
傅斯舟这么热衷于在镜头下装恩爱的人今天竟然这么低调,阮绥音有些意外,但没说什么。
“啊…虽然很好奇,但既然傅首长说要保密,那就没办法啦…”陈帆在画外音里说。
“对了Mercury,这是段总托我带给你的礼物。”陈帆又递过来一个礼盒,“他说晚上的生日宴他就不到场了。”
阮绥音接过来,在镜头下拆开。
是一条蓝色的缎面发带,白钻、蓝钻、蔷薇辉红钻和金丝雀黄钻细碎地镶在上面,勾连成璀璨的星系。
“果然今年也是发带啊…”陈帆干笑了两声,“跟今天的衣服还蛮搭诶,段总是早就知道Mercury今天要穿什么吗?”
话都说到这份上,看起来今天这条发带是非戴不可了。傅斯舟一边怀疑着陈帆是不是拿了段奕明的什么好处,一边极其不情愿地从阮绥音手中拿过发带,站到他身后:“我帮你。”
冰凉的发丝像缎线一般在指间流淌时,傅斯舟想起那个爆料人说:段奕明非常迷恋阮绥音这头长发。
每年都是发带,段奕明送礼物的风格和他这个人一样,没半点新意。傅斯舟暗自腹诽着。
“谢谢,我很喜欢。”阮绥音对着镜头笑道。
“那现在我们就要出发去生日宴现场啦。”陈帆在画外音里说道,随即结束了这一部分的录制。
镜头拉开,阮绥音的笑立刻垮了下来,也不顾陈帆和保镖还在旁边便侧身环住了傅斯舟的腰,脑袋闷在他怀里:“我不想去…”
“我知道。”傅斯舟顺了顺他脊背。
但现在的他还没办法说出:“如果不想去,就别去了。”
所以他只能安慰:“我陪你。”
阮绥音没说什么,只是抱了他一会儿,随即转身去接其他礼物去了。
傅斯舟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他看了看来电显示,又看了眼阮绥音,随即往外走到了露台花园才接起电话:“恩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