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莺夜莺 第69章

傅斯舟走上前,坐到了段奕明对面另一侧的沙发上。

保镖自然是没办法开口说话,而顾闻景仍然是那副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样子,自然没有要先开口的打算,至于素来和傅斯舟不对付的段奕明也是自顾自地一口接一口抽着烟,似乎无暇说话。

四个人经历了约莫有三分钟的静默,最终段奕明碾灭了烟头,启唇正要说话,傅斯舟却略显刻意地抢在了他前头先一步开口:“没人对那个人的身份有头绪么。”

段奕明扯扯唇角:“大概是那个从中学开始就给他写信的人。”

保镖没做出反应,只是在心里认同,傅斯舟也微微颔首,只有顾闻景有些莫名地皱起眉:“什么信?”

又是一片静默,似乎没人打算回答他的疑问,顾闻景也识趣地没再刨根问底。坦白说,那个人的身份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想做什么,他想让他们做什么。

“拨过来的那个电话我查过了。“傅斯舟又开口,“是个用电脑转到了边境外ip的网络通话,没办法溯源。”

“那个人知道他的身世,知道中学时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甚至比我们在座任何一个人都知道得更多。”段奕明说,“我实在想不出来这个人能是谁。”

“我想,他和那个在网络上爆料了不少内情,包括你和他在公司争执,也包括我在家门口推倒他的视频的人,是同一个人。”傅斯舟说,“这至少足够说明,他有一定的计算机技术,甚至可以说得上是个过关的黑客。”

“€€€€他非常了解公众的心理,对舆论风向也有一定的把控力,所以每一次,他都能把矛头直直指向他想针对的人,达到他想要的目的。”

“对于绥音,他无条件地拥护,也无差别地攻击所有伤害绥音的人,但自始至终,除了那些信之外他从没有走到过绥音和我们眼前,或者说€€€€”

“他一直都在我们眼皮子底下,但我们从没有察觉。”

“因为他善于伪装、精于人心,他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几乎不会引起任何人的特别关注,却早就已经把我们每一个人都看了个透底。”

段奕明倒吸一口凉气,一方面有些胆寒这样一个阴暗又复杂的人一直隐藏在他们身边,一方面又庆幸这个人是站在阮绥音这边的,尽管他曾经为了阮绥音而引导舆论攻击自己。

傅斯舟话音未落,房间里猝然响起不知为何显得格外尖锐的电话铃响。

保镖很快便锁定了角落的矮柜,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去一把拉开抽屉,看见了里面的一部手机。

保镖把手机拿出来,递给了傅斯舟。

傅斯舟接过来,迅速扫了眼上面的未知来电,随即接通了电话,打开免提放到了桌上。

“看来你也把我分析得很透彻啊€€€€”那头拖了个长音,语调随即很快沉下来,冷声道,“傅首长。”

“但我想,我的身份恐怕并不是我们今天聚在这里,所要探讨的重点。”

“那就别卖关子,故弄玄虚。”顾闻景终于开口了,“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已经说过了。”那人说,“我要让他重新回到原来的位置,也要……”

“让伤害过他的人死无全尸。”

“老大!”蒋思睿迎面撞上从审讯室冲出来的楚宴,“怎么了?”

“他要退出专案组。”梁亦驰紧跟在他身后走出了审讯室,替他回答了蒋思睿的问题。

直播结束了,在破亿的直播评论中,义愤填膺呼号着要惩治恶人的声音几乎是压倒性的,他们那架势仿佛恨不得要冲出屏幕来将徐可阳就地正法。

照直播人的意思和直播的走向,就算不用说明,梁亦驰、包括整个警视厅的人都很清楚,徐可阳和谢瑜凶多吉少。

听到梁亦驰的话音,原本十分决绝地冲出来的楚宴却又停住了脚步。

梁亦驰走上前,握住他手腕:“我明白你的。”

“€€€€我明白你的。”

楚宴顿了顿,有些迟疑地回过头。

“我知道你只是为阮绥音不平,也知道你只是很难释怀法律和程序在那个时候没能救他于危难之中,才至于到了最后,到了今天,所有事情要走到这一步。”

“所以呢?”楚宴不解,“所以即便你明白,还是要阻拦我,因为我们的职责,对吗?”

“我只是想告诉你,如果今天我们不坚守这一份程序正义,那以后我们也同样没有底气再用法律去声讨惩治别的罪人。”梁亦驰说,“我向你保证,如果我们真的能把徐可阳和谢瑜找到,我一定、一定会让他们得到应有的惩罚。”

楚宴没说话,电话适时响了,梁亦驰接起来。

“梁队,我们追到那个徐可阳失踪前驾车把他带离医院的司机了!”

梁亦驰握紧了手机:“立刻带他回来。”

徐可阳原本是以保外就医的理由在正式宣判之前被保释,但在失踪前夜,他却被秘密接出了医院,就此不知所踪。

梁亦驰去查过,徐可阳住的病房被徐家的人和警方把守得严实,如果不是有人有意放水,他绝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被带出医院。

而徐家的人对此三缄其口,据梁亦驰猜测,徐家原本是想让人趁保外就医将徐可阳从医院接出去,再让他逃到国外,即便作为一个逃犯隐姓埋名,徐家也有足够的能力让他衣食无忧地在国外度过下半辈子了。

但不知是哪一个环节出现了问题,司机将徐可阳接走之后竟然没照徐家的意思将他送往该去的地方,而是送到了神秘的面具人那里,再次出现在他们眼前时,徐可阳已经是直播里待宰的羔羊了。

又或者,这个司机就是面具人也说不定。但考虑到司机的履历和旁人对他的描述,梁亦驰认为这种可能性并不大。

而直到司机被带到警视厅,坐在他对面看着他的神情举止时,梁亦驰更加确信这不是直播中的那个面具人。

“你把徐可阳带去了哪里?”

“我已经说过很多遍了,徐家让我接他到市郊的一所别墅,但路上我突然内急,就在路边停了会儿车,回来的时候他就不见了。”司机有些机械性地重复着同样的话,梁亦驰敢肯定他已然能倒背如流。

“所以你是承认你帮徐家做事,带徐可阳逃窜了?”

“是又怎么样。”司机耸耸肩,“拿钱办事罢了。”

“那你能不能解释一下€€€€”梁亦驰举起一个证物袋,“为什么你床底的角落会遗落了一条阮绥音专辑的密封带。”

他们去过司机的家,那里面显然被仔细收拾过,但鉴识人员还是分辨出了墙上许多疑似是粘贴海报的痕迹,而一些网上的发言和交易记录也被刻意抹去,但最终还是露出了马脚。

“你明明是阮绥音的忠实粉丝,又怎么可能会帮徐可阳外逃?”

司机仍然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是粉丝又怎么样?只要徐家给的钱够多,我就愿意替他们办事。”

“是吗?”梁亦驰无心再跟他掰扯,也多半确定了他是面具人的帮凶,但说到底他只是一个把徐可阳送到指定地点的中间人,从他这里大抵也套不出什么线索。

梁亦驰把他交给蒋思睿继续审,自己则是去了会议室,将直播的画面投送到大屏上复看。

那人显然相当谨慎。除去直播的场景根本没有任何可以提取的有效信息之外,他整个人也用宽大的罩袍遮得严丝合缝,看不出身形,就连手都戴上了手套,只能从举手投足的细微神韵间看出大抵是个男性。

但梁亦驰不想放过任何一个可能有线索的细节,仍然开着倍速回看时长一个多小时的直播,时不时停下来慢放一段。

【那么,现在就开始吧】

【我们的观众已经等不及了】

看到这里时,梁亦驰无意识皱起了眉,但他并不知道问题出在那里,只是在面具人说出这两句话时的某一瞬间,他感到了些微的不对劲。

他退了回去,重新将这两句话放了一遍。

“怎么了?”一旁的楚宴问他,不明白他为什么那么在意这两句话,“这两句话有什么问题吗?”

“不是这两句话。”梁亦驰摆摆手,再一次退回去看。

楚宴有些不明就里,一直看着他反反复复看了不知道多少遍,都有些烦了,梁亦驰却突然暂停了画面。

“到底怎么了?”楚宴转头看他,却见他瞪大了眼睛,又犹疑地微蹙起眉,似乎发现了什么极其不可思议的事情,又因为太不可思议,所以不得不在脑子里谨慎衡量它的真实性和可能性。

梁亦驰一时说不出话,楚宴只能又转头看向大屏。

屏幕上的面具人说到两句话的间隙,抬手摸了下自己的面具。

乍看上去没什么特别的,但他食指伸直抹向鼻梁的位置,其他手指微微蜷曲,导致整个动作看上去显得有些古怪。

“这是……”楚宴也意识到了什么。

这显然是一个习惯性的动作,导致即使他戴着面具,仍然下意识做出了这个动作。

“这是推眼镜的动作。”梁亦驰终于开口了。

而有一个人也曾数次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做出一模一样的、用食指推眼镜的动作。

尽管很荒谬,但如果将所有疑点一一追溯回去,撇开那些故布疑云、因为主观叙述而产生了误导作用的细节,一切其实都有迹可循,并且相当合情合理。

“怎么可能……”楚宴也猜到了,但却有些不敢相信。

“从一开始,他扮作一个一无所知的新参者,他向我们流露出对阮绥音的好奇、迷茫、探询,他细致地复述他一点点了解、一步步走近阮绥音的历程,真实得无懈可击。”梁亦驰抹了把头发,忍不住自嘲地笑。

“但其实他才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阮绥音的人。”

“他耍弄了我们,也欺骗了阮绥音,欺骗了所有的人。”

【作者有话说】

【MC张天赋《世一》,作词:黄伟文】

第85章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在被福利院送进学校的第一节计算机课上,陈帆就发现自己拥有远超于其他人的计算机天赋。

十三岁那年,花了整整三个月,他终于用在餐厅打工赚来的钱买下了一台配置还不错的二手电脑,摸索清楚之后,他用这台电脑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黑进了数千公里之外的首府述京仰辰私立中学的监控。

早在阮绥音没有被顾家领养,还是个和他同在祈明孤儿院的小丑八怪时,陈帆就对他有远超其他人的关注。

他身上几乎聚齐了所有堕落成为一个完美恶魔的前置条件€€€€他是被抛弃的,因为被上帝抛弃而拥有了丑陋无比的外表、又因为被父母抛弃而成为了贫穷的孤儿,但与此同时,他是至纯至善的。

而当一个天使意识到善良只会为自己带来不幸,却不会挽救自己于困苦之中时,就将走向堕落的开端。

陈帆看过阮绥音在学校的歌唱大赛中被唱得远不如他的孩子顶替,看过阮绥音被顽劣的孩子们捉弄欺凌,看过阮绥音即便只是走在街边都不得不承受路人或嫌恶或怜悯的侧目。

没有人比他更深入地了解阮绥音的惨痛、伤痕,也没有人像他一样陪伴阮绥音走过那漫长而又苦楚的岁月,更没有人比他要更期盼着阮绥音的堕落、蜕变、重生。

直到他终于等来了那一天。

作为一个脸上布满恐怖胎记的丑八怪,每一对来到孤儿院想要领养一个孩子回家的夫妇都不会多看阮绥音一眼,即便在陈帆看来,他拥有极其优越的骨相、一双如同宝石一般的蓝眼睛,更不要说那把夜莺啼鸣一般的清澈嗓音。

起初,平日里总阴沉沉的他还会在有人来时努力做出乖巧的样子,闪着满是期盼的大眼睛巴巴望着那些人,那目光像极了街头叼着路人裤脚不松口的流浪狗,但他也不会拉着人不松手,只会安静地坐在那里,期盼着有人能将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然后允许他开口唱一首他最拿手的歌,或者就一句也好。

但显然,并没有人有耐心等到他开口歌唱,便已经将目光投到了那些或是性情活跃开朗,或是脸蛋漂亮精致的孩子身上。

直到那天,几台价值不菲的黑色轿车整齐地匀速驶进孤儿院那狭窄的小铁门,引来孩子们蜂拥的围观,一些孩子们甚至特意穿上了自己最好看的衣服,拿出了自己画的画、写的获奖作文,架起了自己擅长的乐器,幻想着能被这样一看便知道能享有锦衣玉食的富贵人家收养,从此丑小鸭变天鹅,走上截然不同的人生轨迹。

然而那身穿严整西装、彬彬有礼却又不苟言笑的管家从车上迈下来,却直直往那个平日里素来被其他孩子们所瞧不起的丑孩子身前去。

他指着阮绥音,斩钉截铁地对孤儿院院长道:“就是这个孩子,请尽快开始处理领养手续。”

顾家领养阮绥音的程序走得匆忙、紧迫,而管家自称顾家太太非常喜欢这个孩子,却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而这个领养对象本身就非常古怪€€€€从一开始,陈帆就知道顾家领养阮绥音背后的原因不一般。

但他无法去探询、无法去深究,只能目送阮绥音被顾家的车接走,去往那亚联盟另一头的繁华都城。

陈帆对阮绥音的情感,大概是作家对自己书里最爱的角色所怀有的情感。看着他经历磨难、困苦,看着他受尽白眼、嫌恶,也看着他从地狱里涅€€重生、所向披靡,夺回命运亏欠他的一切。

而他十分坚定地相信,被顾家带走,得以祛掉丑陋胎记破茧成蝶,就是阮绥音重生的开端。

然而,当他黑进仰辰中学的监控时,看到的却不是阮绥音得到身边所有人的喜爱,过上幸福快乐、无忧无虑的生活。的确,阮绥音拥有了锦衣玉食、尊贵身份,但他却也被迫扮演另一个人,藏起自己天籁般的歌声,甚至不得不忍受无止境无底线的霸凌、欺辱。

不该是这样。陈帆一边那么想着,一边却又萌生了一种诡异的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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