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鸡啄疼吗?”
秦越本来低着头,这时候抬了下,轻声说:“疼。”
没想到他承认得这么痛快,林钦舟一时哑然,零碎的骨头抵在舌尖上,想咽咽不下去,想吐又不合适,只能继续含着。
“看这里。”结果秦越忽然探过身体,很近地凑到他面前,林钦舟呼吸都窒住了,“你……你干嘛。”
这么近的距离,那颗黑色的小痣就像一潭深渊,要把林钦舟整个吸进去,他告诉自己不要看、不能盯着看,但眼睛根本不受控。
“嗯?”秦越弯了弯眼睛,像是有些新奇,也有些疑惑,“林先生,您在紧张什么,我只是……想让您看看我脸上的疤。”
他还是没撤开两人之间的距离,接着抬手点了下自己的左眼角,似笑非笑地盯着林钦舟:“这里,以前被鸡啄过,差一点就瞎了。”
也是这时候林钦舟才发现他左眼角有个很浅的疤,小拇指指甲盖一半的大小,离眼睛很近,只差一点就会伤及眼球。
“疼吗?”他又问了一遍,手指不自觉要抚上去,秦越却在这时偏开脸,与此同时往后撤回了身体,语气很淡地说,“以前很疼,现在不疼了。”
林钦舟捏着摸了个空的两根手指,无法形容自己现在是个什么心情,只是脑海里又有个模糊的片段闪过,木质楼梯,并排坐在一起的两个少年,眼角淡红色的疤……
他头忽然疼得厉害,一瞬间脸色煞白,掌心黏黏腻腻地不断渗出冷汗,身体摇摇欲坠,秦越着急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模糊又不真切:“林先生€€€€林先生€€€€林钦舟!”
这样的状况林钦舟再熟悉不过,他太知道自己这时候应该怎么才能冷静下来,用力掐着手心,缓慢地做了几个深呼吸。
“我……我没事。”
秦越牢牢扣着他的肩,双眉紧蹙,似乎完全不相信他的话。
“真没事,就是不小心呛住了。”林钦舟说。
这可真是个再拙劣不过的谎言,只要秦越脑子没毛病,就绝对不会信,所以秦越眉头蹙得更紧,那双狭长好看的眼睛里翻涌着明显的怒火,烫得林钦舟下意识避开目光。
半晌后,扣住他肩膀的手蓦地松开,秦越退回到自己的位置,一言不发。
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小状况,这顿饭的后半程气氛一直挺沉闷,秦越似乎是生气了,无论林钦舟怎么耍宝逗乐,这人就是不拿正眼瞧他,仿佛他就是个没有存在感的透明人,吃完就摇着轮椅往民宿方向走。
这是不愿意再给林钦舟做导游了。
林钦舟心里郁闷得要死,他这病早不犯晚不犯,偏偏在他和秦越相处的时候犯,可真不会挑时间。
然而今天出门没看黄历,倒霉事还不止这一件,回到民宿,林钦舟更受打击€€€€早上才说到秦老板能从民宿门口一路排到渡口的追求者,当天就被林钦舟给撞上了一个。
“……我说林窈,你别不识抬举,我是来找你们老板的,又不是找你,你天天跟尊拦路佛似的挡着我做什么,难道你喜欢我,还是说你也喜欢你们老板?”
“你€€€€你神经病啊!我会看上你?真是笑死人了,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性,少自作多情!”
“那你总拦着我做什么,我不管,我今天一定要见到秦哥!”
隔着老远,就听见小院子里有人在争吵,是小窈的声音,还有一道陌生的男声。两人嗓门一个比一个大,丝毫没避讳什么,所以林钦舟早就将对话内容听得一清二楚,心里顿时警铃大作。
而饶是他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真的看到铺了满院子的红玫瑰时,还是大受震撼。
他下意识瞥身旁那人,后者表情淡淡的,辨不出情绪。
“老板!您总算回来了!”院子和大堂之间有三道石阶连接,小窈此时就是站在石阶上面的平台上,双手叉腰面对着门口,秦越他们一进来,她就眼尖地发现了,“林骢这个傻冒又来了!”
那个叫林骢的年轻男人也听见动静,嚯地转身,视线掠到秦越脸上时,眼眸瞬时亮了:“秦哥,你还真没在家啊。”
这人很年轻,看着和小窈差不多年纪,个子很高,比林钦舟足足高了一个头,看见秦越之后眼里仿佛就再没有别人,只知道围着秦越转来转去,大献殷勤:
“秦哥,上次的白玫瑰你不喜欢,所以这次我换了红玫瑰过来,每一朵都是我精心挑选的,你看看喜欢吗,不喜欢也没关系,下次我再换别的。”
“还有我听说你最近爱听吉他,我特地找老师学了,我弹给你听啊。”
林钦舟早就发现他背了把木吉他,本来以为是个文艺青年,没想到是这个用处。
只是这人的水平真不怎么样,吉他弹得乱七八糟,唱歌也五音不全,偏偏没点自知之明,对着秦越嚎得真情实感。
小窈脸上嫌弃得要死,躲在边上捂着耳朵翻白眼。林钦舟走过去,假装不在意地问:“这人是谁?经常这样?”
“可不嘛,这傻帽家里是开花店的,就西边那家【邂逅】,我们岛上最大的花店,家里最不缺的就是花,所以隔三差五就要来给老板送一次花。”
林钦舟知道那家花店,他和秦越回来时还从花店门口路过了,当时一大桶娇艳欲滴的红玫瑰被摆在门口,林钦舟心思动了动,很想买上一枝。没想到……
“秦老板就没意见,随他这样?”
他语气酸溜溜的,心里的酸醋恐怕能养活整个珊瑚屿的人。
【作者有话说】
林小舟:醋醋醋醋醋醋醋……
第17章
“有意见能怎么办,我们打开门做生意,他要进来也拦不住啊。”小窈很烦,白眼一个接一个,“而且这人脸皮超级厚,老板从来不给他好脸色,他还一口一个秦哥叫得亲切,跟条癞皮狗似的,这回赶走了下回还来。”
那边已经切了另一首歌,但依旧很烂,听着很费耳朵,难为秦老板直面“事故现场”还能一脸淡定,眉头都不皱一下。
“其实他本来不住岛上的,去年突然就回来了,然后晨跑时正好碰上出去遛弯的老板,好嘛,一见钟情,之后就这样了。现在估计整个岛上的人都知道花店老林家的儿子相中【浮白】的秦老板了,太可恨了!”
一个男人这么大张旗鼓地追求另一个男人,这在岛上可不是一件好事,小窈已经挺过不少难听话。所以说到这个她就气得不轻,说话的同时脚用力跺着地,简直想一口把这烦人的家伙咬死。
林钦舟心里也汩汩冒着酸气,明知道秦越没有回应对方,他还是觉得不爽,就像自己的宝藏被人觊觎着。
“秦哥,你觉得我弹得怎么样?”
秦越撑着下巴,几缕长发垂在额前,遮住他小半张脸,那个叫林骢的男人咽了咽喉咙,抬手就要去碰他的脸,林钦舟一个健步冲过去,横插于两人之间,将秦越牢牢地挡在自己身后。
林骢吓了一跳,接着极为不爽地瞪着林钦舟:“你又是什么人,是不是想挨揍!”
“我……”冲过来时身体快于脑子,可对方这个问题却将林钦舟问倒了,对啊,他是什么人,凭什么多管闲事,没准秦越自己都不在意,甚至喜欢呢?
“林骢,”就在这时,始终没什么表示的秦越开口了,“你走吧,以后都别再来了。”
这是秦越第一次这么明确地拒绝自己,林骢傻眼了:“为什么啊秦哥!我弹得不好吗,但我还可以学的,秦哥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可惜秦越被人挡在身后,他连对方的表情也看不着,苦恼地抓抓头发,对上陌生男人的视线,忽然顿悟了,“我明白了,是不是因为这个人!”
莫名背上一口大锅的林钦舟有点懵,更懵的是秦越居然没吱声,仿佛是……默认了?
这什么情况,拿我当挡箭牌劝退烦人的追求者?林钦舟忍不住偏了下脸,略显茫然地望过去,正巧撞进身后那人含笑的眼睛里。
“还真是因为他?!可是秦哥,你当初拒绝我的时候,不是说你不喜欢男人吗?!”
“是啊,我不喜欢男人,但我没说我不能喜欢男人。”秦越说,他视线仍落在林钦舟脸上,以至于让林钦舟生出一种错觉,就好像刚才那句话,其实是说给他听的。
“秦哥!”林骢气得快砸吉他。
秦越却仍旧淡淡的:“小窈,你站那看什么戏呢,把地上那些花好好收起来,然后把花和小林先生都送回去。”
林骢到底年轻气盛,见秦越这样,丢下一句“不用”,就自己赌气跑开了。剩下一个小窈,骂骂咧咧地开始收拾满地的鲜花。
林钦舟转过身,蹲在轮椅旁:“小林先生?”
“嗯,他爸爸是老林,他就是小林。”
“那我呢?”
秦越又是默然不语,好一会儿之后,他笑了笑:“刚才不好意思,让您见笑了。”又是这样,不想回答的时候就生硬地避开话题。
可是为什么呢,林钦舟想,他觉得自己好像秦越的一条狗,他以为对方只把他当普通房客的时候,那人就朝他招招手,丢给他一根肉骨头,而当他以为自己是特殊的时候,那人又开始疏远他、躲避他。
这种感觉太难受了,无着无落的,而且林钦舟的记忆本来就有缺损,更是觉得心上被开了一道口子,风呼啦啦的往里灌。
“秦越,你可能觉得我有病,但其实我真的有病。”林钦舟推着轮椅,把人推到旁边的大榕树下,自己坐在旁边的藤椅上,面对着秦越。
后者原本没什么表情,但因为林钦舟这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嘴唇紧抿着,心情看起来很差。
“我有抑郁症,很多年了……”
林钦舟也说不清楚是为什么,可他现在很想坦白一切,这种若即若离、漂浮不定的感觉让他太难受了。
就像回到了很多年的那年夏天,他刚刚去到国外,抑郁症已经到了特别严重的阶段,他每天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整个人像被一根细线悬在高空中,而他则时刻等着那根线断裂。
甚至试过很多自残的办法,比如用水果刀划、用剪刀扎,什么都没有的时候就用脑袋砸墙,或者直接用指甲抓……总之想自我折磨的时候总会有很多办法。
有很长一段时间,他胳膊上时常带着伤。更严重的一次是他在洗澡时将自己沉入了浴缸,差一点窒息而死。
其实林钦舟不想这样,可他控制不住自己,他觉得自己心里藏着很多很多的恨,但他不知道自己在恨什么,因为他丢失了一部分的记忆,怎么都想不起来。
只是恨,恨得发疯、恨得想死,所以只能通过这种伤害自己的方式来排解这份恨意,只有身体感到痛,他心里才会觉得痛快。
“后来是怎么好起来的我记不太清了,反正做过电击治疗,也吃过药,可能就这样慢慢好了吧,但我缺失的那部分记忆却始终没找回来。”
“心理医生让我不用勉强去回忆,我妈也说那只是段无关紧要的记忆,忘了就忘了,不用太在乎,可是怎么可能不在乎呢,那是我的人生,不管它重不重要,是好的还是坏的,都是我人生的一部分,怎么可能说丢就丢了。”
这几年他病情已经很稳定,几乎没怎么再吃过药,定期的复诊评估也正常,他就以为自己是个正常人了。
“但来到这里我才发现,其实根本不是,我还是有病。”
林钦舟的双手又开始抖,他觉得自己这样有些狼狈,所以用一只手紧紧抓住另一只手,试图阻止这阵颤栗。可是没用,他的双手因此颤得更为厉害。
谁不想尽量在喜欢的人面前维持体面,可林钦舟做不到,所以他连头也不敢抬,声音不自觉带出哽咽。
“别怕,深呼吸。”旁边却伸出一只手,轻轻握住他的手腕,吐息间是林钦舟已经很熟悉的淡淡的沉香味。
“我没事。”他强撑着,笑了一下,“秦老板,我之前问过你从前我们是不是认识,你说没有,可是我不相信,因为自从见到你,我脑子里就会跳出很多和你有关的模糊记忆,我也怀疑过那是不是自己的臆想,可我更认为它不是。”
“那就是我们的过去,是真实发生过的,对不对?”
“我认识你,对不对?”
林钦舟含着恳求和期待望过去,他想从秦越那里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为此不惜将那个丑陋的自己剖开来给对方看,可秦越不为所动,回望着他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很慢地说:
“不,我们不认识。”
林钦舟冷笑了几声,眼底的光芒暗下去,肩膀也颓然耷拉下来,他用了一点力,企图拍开对方握着自己的那只手,可秦越却握得更紧。
林钦舟觉得两人此刻的样子很荒唐,语气尖锐地说,“那秦老板可以松手了吗?”
秦越抿着唇,没动。
“放手吧,我没问题了。”
秦越还是不动。
“秦老板,我喜欢男人,您这样,容易让我误会。”
秦越张了张嘴,又重新抿紧,手仍是没松开。
林钦舟觉得对方现在心情一定很糟,因为他感觉到了很强的压迫感,那是平时的秦越绝不会表现出来的情绪,此刻却压不住,全泄了出来。
【作者有话说】
秦老板:气死。